作者:清秋烟雨
楚霄云还是淡笑:“承让,烦请开门。”
牢头瞪了他两眼,不情愿地从身上摸出一串钥匙,打开了关押车夫的牢门。
楚霄云走进去扶起车夫,伸手将他面前散乱的发丝拂到两边。
“冉贵,冉贵?”楚霄云喊道,“你怎么样,还能说话吗?”
车夫慢慢地睁开眼睛,许久才把面前的人看清楚,嘴角露出一丝微笑:“是你啊。”
“啊。”楚霄云不知车夫这话是嘲笑,还是单纯认出了他。毕竟他以前在世人心中的形象并不好。一时不该何种表情回应,有点尴尬地应着。
见那车夫没有下文,才又道:“你且忍耐一下,已经有人去请医官了。”
车夫扯扯嘴角,露出一个不怎么好看的笑容:“你想知道什么?人是不是我杀的?”
楚霄云没有说话,找狱卒要来一杯水喂给他,才开口:“不急,等医官看了再说。”
说话间医官已经来了。楚霄云起身后退了几步,让出空间来:“麻烦医官给这人瞧瞧。”
医官点点头,放下药箱,给车夫仔细检查后,清理了伤口,上了药。然后对楚霄云道:“都是外伤,暂时没有什么严重的内伤,药就外敷吧,暂时不内服了。你也知道,这牢里条件有限,要是想养好还得出去后自己养。”
楚霄云谢过医官,恭恭敬敬地把人送走。这个医官他是很钦佩的,当初张府的人讹自己时,他可是说了实话的。如今又肯屈尊来大牢给犯人治伤,楚霄云很敬佩他。
狱卒见没自己的事了,冷哼一声,回到桌子边。和同僚一边吃花生米,一边小声地说着什么,不时还望楚霄云这边看看。
看着车夫的状态好了点,楚霄云问道:“冉贵,你可知你那马车上的血迹从何而来?”
车夫望着楚霄云:“如果我说不知道呢?”
楚霄云点点头:“不知道就不知道吧。我还是希望你能好好想想,毕竟这与你性命攸关。”
车夫无奈地摇着头:“我是真的不知道那血迹怎么来的。还是昨儿捕快去家里拿我时,说车上有血迹,说我杀了人,我才知道车上有血迹。”
楚霄云沉默半晌,又问:“你的车这几天可有借人?”
车夫摇了摇头:“未曾借过。”
“那,你的车平时都放在哪里?有无可能被人偷用过再还回去?”楚霄云想了想又问。
车夫摇了摇头:“干完活后,车都卸下来放在自家柴房旁的棚子里,马就牵到马棚喂料,休息。这辆马车是我一家人的生活来源,从来不敢怠慢。如果旁人要偷我的车出去用,再神不知鬼不觉的还回来,我觉得不大可能。他得重新给车套马才能拉出去,完了还得卸马。我那匹马养了好些年了,认主的,旁人去弄,他没道理一点声都不出。再说,我家院子里还养了条看家的狗子。就算马不叫,狗也不可能不叫的。”
楚霄云见证问不出什么,只得失望地起身。
车夫看着他:“楚捕快,我知道你是个好人。如果我要是回不去了,你能不能帮忙照应一下我的妻儿老小?不求别的,不让他们被人欺负狠了就是。”
楚霄云听着这话有点难受,还没来得及回答,车夫又道:“书店掌柜和伙计们都是冤枉的。他们没有卖那些朝廷不允许卖的书。知道我家里困难,掌柜的一直都照顾我的生意,他家店里的书,都是找我运的,我从来没有见过那本书。”
楚霄云没想到这个车夫自身难保的情况下,还在帮他人辩解。
“捕房好像是查获了两本违禁II书籍?”楚霄云问。
“有一本有胡文的书是店里销售的。掌柜的说,那本书虽然里面有些文字是胡文,可讲的只是胡地的民俗风情,并未有半字不敬之意。”车夫辩解道。
“你认得胡文?”楚霄云问。
车夫摇了摇头:“是运货时,我随手翻了翻,看到些稀奇古怪的文字,问了一下掌柜的。掌柜的说的。”
“你怎知他没有骗你?”楚霄云问。
车夫嘲笑道:“骗我一个目不识丁的人他至于编这么详细吗,随便糊弄一下得了。再说掌柜的是个好人,他不可能干那样的事。你们不是查封了那些书吗,你找人看看不就知道了。”
楚霄云看着身陷囹圄还一心为人开脱的车夫,总觉得有些熟悉的感觉。一时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见车夫说完,他道:“你媳妇来衙门喊冤了,县令大人接了她的状纸,现在我在办理她的这个案件,如果你真是冤枉了,我一定会帮你找出证据,还你清白。别想着死不死的,活下去才是对家人最好的报答。”
楚霄云这会不可避免的又想起苏文,想到这个世上还有牵挂,以后无论遇到什么险境,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主动放弃生命的。
车夫这里没有什么突破,楚霄云只能寄希望于报案人家属了。如果报案人身材与血迹高度不符,当然可立即排除,可是万一要是符合呢?楚霄云心里有点心乱,还得想想别的法子,多手准备。
第37章 书店胡文案(5)
楚霄云回到捕房, 捕快甲已经把报案人的家属带来了。报案人尚未成亲, 来的是他老娘。老妇人穿得极为破旧, 看着就是个条件比较艰苦的家庭。楚霄云见了不由得皱眉。他思索一下, 招手叫来捕快乙悄声道:“去库房找两本查封的知合书店的书来。再去问问,二队的人, 这两本书的售价分别是多少。”
捕快乙不明白楚霄云想做什么,不过队长说了,这案子就让楚霄云折腾, 他想搞什么, 配合他就是了。
楚霄云沏了杯茶给报案人的老娘, 在旁边的凳子上坐下道:“老人家, 你别紧张,叫你来只是想确认几个问题, 也有助于我们帮您找儿子。”
老妇人捧着茶杯,战战兢兢地点头。
“您儿子平时都做些什么营生?一般都与什么人来往?”楚霄云竟然没有先问他最关心的报案人身材、身高什么的。
“嗯啊, 这个……”老妇人捧着茶杯,嗯嗯啊啊地说不出个所以然。
“老人家,您别紧张, 照实说就是了。”楚霄云安慰道。
“他就是……给人帮帮工, 有时候做点小生意,帮人牵线搭个桥什么的…….”老妇人很不安地说道。
楚霄云一听就明白了,这报案人生前干的营生不就是跟原主一样么,一个不务正业的小混混。这样的人, 吃饱穿暖都有问题,哪有那份闲钱和闲情逸致去看什么书,说不定字都不认得两个。再联系这老妇人的穿着,一切不就都对上了。
“您儿子识字吗?”楚霄云又问。
“上了三个月私塾,他不爱学,家里也不宽裕,就没念了。认得几个字吧,我也不是很清楚。”老妇人道。
楚霄云觉得自己的猜测没有错。
这些信息看似不起眼,却是十分紧要。然而这些信息,二队的案卷上统统没有。
“你儿子长什么样,我说的是身材身高。”楚霄云比了比自己,“有没有我这么高?”
老妇人看了看楚霄云,摇了摇头:“小儿平庸,哪有差爷你这么威武。”
说着指了指匆匆踏门而入的捕快乙道:“跟他差不多高,比他还瘦点。”
楚霄云望了望捕快乙,那家伙都快比自己矮一个头了。要是那血迹是报案人的,除非凶手刺的是他的脑袋。要是刺的是脑袋,就不会是那样的血迹了。而且,杀人从来只听说砍头、刺胸的,没听说去刺人头的啊。楚霄云几乎可以断定,马车上的血迹绝对不是报案人的。
眼下重要的,是要找到报案人。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您儿子失踪,是谁向衙门报的案?”楚霄云又问。
“是我。”老妇人不假思索地答道。
“你怎么知道他失踪了呢?按道理,你儿子的营生,应该经常不落家吧?”谁报的案,案卷上都有记载,但像报案人那种人,几天不着家都是常见的,又是如何得知他失踪了呢。据案卷记载,这其中并没有多长时间。而由失踪到断定死亡,竟然只是凭马车上的一点血迹,真是匪夷所思。
“是平常跟他走在一起的兄弟来我家跟我说的。说好几天没有看到小儿了,然后说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了,让我来衙门报个案。”
“那个人姓氏名谁,你知道吗?知道的话,不妨告知一下。”楚霄云问。
报案人老娘摇了摇头:“小二来往的人多,我也认不全。反正这个信息,是他告诉我的。”
楚霄云算是明白了,这个送信的人或许才是那个知道报案人下落,甚至可能是凶手的人。找到这个人,一切就迎刃而解了。可是目前这个人却是一点线索也没有。但是不要紧,做过的事总会留下痕迹,楚霄云相信自己早晚会揪出这幕后真凶。
他安慰了几句报案人老娘,让捕快甲把报案人老娘送出府衙。
楚霄云整理了一下自己这边收集到的信息,汇总在案卷上,向县令大人做了汇报,要求与二队的人当面进行交流。县令觉得这样直接的交谈比较有效果,吩咐下去,让二队队长与捕头杨远开回衙后道府衙书房问话。
午时,大家回衙后,除楚霄云外,二队队长与捕头杨远开,以及先前没有提到的一队队长都齐聚县令书房。楚霄云首先陈述了自己的调查结果与观点。
说明马车上的血迹所在位置与报案人的身材不符;报案人如今深不见人,死不见尸,便断定其死亡,于理不合;单凭马车车夫给书店运送书籍,马车上有血迹据此判断报案人为车夫所杀站不住脚;告知报案人老娘报案人失踪,且建议她来衙门报案的那个人是此命案的关键人物,却被忽略。另外,报案人是个街头混混,大字识不得两个,且家境贫困,这样一个人如何会有闲钱去买那些晦涩难懂的书?
对于楚霄云的陈述,二队队长见楚霄云推翻了自己的调查结论,当然不服,与之争论起来,却不得要领,最终还是杨远开亲自上阵。
“血迹位置一事,也有可能血迹所沾之处并非创口的位置;知合书店涉险销售违规书籍,而报案的人不久失踪,并在与知合书店关系密切的马车上发现血迹,这一切不可能只是巧合;据此断定报案人死亡并无不妥;至于向老太太传递信息的人,人家可能就是出于好意。老太太不也说了吗,那是他儿子往来的朋友,朋友太多,记不清楚很正常。”
“大人,属下还是觉得,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没有见到尸体,一切都只是揣测。断案讲究的是证据,而不是揣测!根据揣测将人定罪,更是于法不合。”楚霄云想县令陈述道。
“呵——”杨捕头冷笑一声,“认定案车夫是凶手,并非只是你说的那些证据。你要知道,那车夫可是向知合书店的掌柜借了一大笔钱。二十两银子的的巨款,一个雇主而已,如果车夫没有给东家做什么特别的事情,凭什么会借那么多钱给他?别跟我说人好,善良。这些不也统统是揣测?!人如果不是车夫杀的,那他也极有可能是个顶包之人。案子中这样一个关键的人,是绝不可能释放的。”
车夫欠书店掌柜银钱这个信息楚霄云道没有掌握,他对县令道:“大人,此信息虽然属下还没有掌握,但就算此事属实,也不过是一个旁证,根本证明不了车夫就是杀人凶手。“
“你——”杨远开指着楚霄云,想着县令还在一旁,随即敛了气焰,“你为何存心刁难,处处与我过不去?是否因为上次案件我抓了你?可我那也是依律行事。”
楚霄云不示弱:“杨捕头,您想多了。我们就事论事,请你不要把事情扯远了。”
县令见到这一幕,开口道:“小楚说得有道理,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先把尸体找到吧。在尸体找到之前,不准再对嫌犯动刑。”
县令开口了,尽管杨远开愤愤不平,却也无可奈何。楚霄云松了口气,就算还不能帮助车夫洗刷冤屈,起码能保他不再受刑。
大家各自散去后,回到捕房,楚霄云就被本队队长劈头盖脸教训一顿。
“你以为县令能时时处处罩着你?能罩你一辈子?别忘了,杨捕头才是我们的顶头上司!以后公务当中,随便一点什么事都能给你按个罪名,轻则丢掉饭碗,重则牢狱之灾。你觉得县令大人到时候会为了保你自降身份?且不说县令大人他们这种官员,几年一调换的,而杨捕头,他可是一辈子待在这个地方的。过几年换了个县令,我看你怎么办。”
“就不说这个,咱们与一队的人都在一个捕房里讨生活,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你倒好,不维护也就罢了,还去砸人家场子。好不容易大家对你的态度有了好转,你又想把自己孤立起来吗?”
楚霄云耐心地听完队长的教训,还是淡淡的语气:“依律办事,我问心无愧。”
“你——”一堆队长觉得自己也要心梗了。
这天午膳,楚霄云又恢复到一个人就餐的状态。不过这也给了他安静的环境思考下一步要做的事。首先他得去找车夫家属,搞明白那二十两银子的事。然后要从报案人的社会关系着手,一是要找出那个让报案人老娘来报案说报案人失踪的人;另外要清查报案人的财务状况,有无与人结仇或情感纠纷。
这一次,楚霄云让队长给自己派来的两个帮手去查那个让报案人老娘报案的神秘人。自己去走访车夫的家属。
车夫的家属承认自家的确是有欠书店掌柜一笔钱,但是很久以前就借的。因为孩子重病,又适逢老人家去世,需要买墓地棺材办后事。不过他们已经通过车夫赶车赚钱,还了一部分了。
楚霄云看到了车夫家的孩子,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现在看起来都还很病弱的样子,想来是曾经重病一场。父亲含冤入狱,他也还在很用功地读书。
楚霄云走过去看了看,那少年的书籍上密密麻麻地作了很多批注。
“很用功啊。”楚霄云夸奖道。
少年抿嘴道:“我要考取功名,救出父亲。”
楚霄云点点头:“有志气。”
孩子的志向是好的,但是考不考得上功名还两说。就算能考上,等你考上功名再来救你爹,黄花菜都凉了。
楚霄云把在车夫家了解的情况做了记录,吩咐车夫家属,有想到什么新线索,一定要及时与他联系。
楚霄云告别了车夫老婆,握着佩刀离去。走在街上,现在已经有不少百姓与他打招呼,还有人给他送东西。想来上次那一刀没有白挨。百姓大多还是善良的,你做了好事,他们会记得你。
楚霄云婉拒了大家的好意。一个卖烧饼的汉子叫住了楚霄云,那人对楚霄云道:“冉贵是个老实人,他肯定是冤枉的。”
楚霄云没想到还有人主动向他提供涉案人员情况,于是认真地听着,不解的地方偶尔提上两个问题。
“您很了解他?”楚霄云问。
“我跟他是邻居。他呀,你别看他是个汉子,却是个杀鸡都不敢的人。他们家难得吃一次鸡肉,都是找我杀的鸡。你说那样一个人,他敢杀人吗?现在捕房的差爷们,一天不寻思着好好破案,维护县城治安,就想着捞钱,抓不到凶手就随便抓人顶包了。”那人说完才想起楚霄云现在也是他口中的“差爷”,自己的吐槽怕是连坐了。赶忙往回圆,“那个,楚捕快,我就是一时嘴快,随口说说而已,你别放到心上。”
楚湘云道认为车夫不杀鸡,这道并不能证明他不是凶手。但是从另外一个方面来看,车夫在认识他的人中,口碑还不错,从情感上,楚霄云更愿意相信他了。
甲乙两个捕快回来,不出楚霄云所料,两人并没有带回来什么有用的消息。案子一时陷入了僵局。
车夫这边陷入了僵局,无法前行,楚霄云想到了另外一个方面,那就是这个案子的本身,书店胡文案。这个案子才是本案的根本,所谓车夫杀人案不过是它的延伸。对于被查抄的两本书籍,那本书店的人坚称他们没有销售的那书是怎么到书店去的?究竟是谁在说谎?是报案人在栽赃还是书店的掌柜在撒谎?
楚霄云把从库房提取出来的两本书拿在手里。也许最终还得从这两本书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