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清秋烟雨
楚霄云笑了笑,揉着苏文软顺的长发:“等我在衙门多干几年,攒点钱了。然后就在周围买几亩地,每天守着你和孩子,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嗯,咱们要多生几个孩子,这样热闹。到时候把厢房收拾出来,再在旁边的地上起两间厢房,就不怕挤了。”
苏文想象着霞光下孩子们满院奔跑,自己做着手工,楚霄云在地里劳作的景象,那简直是他能想象到的最美好的景象了。
苏文的嘴角自然微微咧开,应和道:“好啊。到时候,就在地里多种些花,各种各样的花。我就可以去研制各种不同配料的胭脂水粉香料。”
“嗯。到时候我一定给你种得满院子都是鲜花,你想要什么样的都有。想做什么样的胭脂香料都有…….”
第120章 误食案(16)
第二一早,楚霄云就拉着满满一车的生活用品,带着苏文回了县衙。韦京翰得知他这么拼, 感慨之余给他们解决了一间厨房。
晚上县衙膳堂不开火的问题终于解决了。
解决好生计问题,楚霄云就又能全身心投入案子的侦查中。
这个案子如今卡在俞鹤这里, 楚霄云理理思路, 先能做的就是去大牢中看望俞鹤, 确定公堂上不会涉及的细节。
“为什么不告诉我?”楚霄云盘腿坐在牢房的稻草上问面对面的俞鹤,“不是说老百姓有了事情就要报官, 为什么咱们自己衙门的人反而不这么做。”
“不想连累你。因为这之前,我也不确定十七年前父亲究竟有没有验错。”俞鹤沉默了片刻道,“父亲一生正直, 他的愿望就是希望通过自己的能力为冤死之人说出真相。十七年前的误食案是他心中过不去的坎, 从那之后,他对自己要求更加严苛,严苛到是个人看到都会感慨, 亲人回顾起来都不敢想的程度。”
“你知道吗, 为了精进技术,不在死亡案件出现是出一点点状况,精准的验出死者的死因。我爹爹记录出尸身在所有环境下,不同时间里的腐变的变化过程。为了这分数据,我爹爹在三伏天, 守在没有任何防暑降温的屋子里, 查验那些没人认领的死囚尸身的腐变程度。三伏天气,没有任何防暑降温措施的停尸房,爹爹打交道的对象就是那些浑身长满蛆虫的尸身,那是何等的恶臭。为了顾及家人, 一连数月不回家,怕把一身的晦气传给我们。”
“而在冰寒地冻的三九天,他却经常蹲在野外,在寒风凛凛之中,验证那些被抛尸荒野的无名尸身。一呆就是十天半月,冰霜经常冻僵了他的毛发,腿也在天寒地冻中被冻伤。如今每到阴雨天气,就腿疼难耐。”
“爹爹之所以从事仵作,就是因为少年时亲眼目睹一个邻居枉死却没人能验出死因,他的妻儿活不下去齐齐投水自尽的悲剧。才立志将来要成为一个仵作,为死去的人主持公道,让律令还他们一份公正。那个死者的其中一个孩子,是我爹爹童年的好友。我爹爹为了仵作这分职业付出了这么多,我不想他最看重的东西,被毁坏;我不愿他一生的坚守被玷污。这是我的私心。”
“我以前一直都跟你说,我不在云岭县任职,却跑到和静县来,是被我爹爹逼迫,要我子承父业,我不愿意,才离家出逃。其实事情的真相恰恰相反。我从小就被父亲坚韧的毅力,高尚的品质所感动。我一心想要继承父亲的职业,长大后做一个像他那样,能为死者主持公道的人。”
“但父亲心伤于十七年那桩误食案,后面十七年的生活都活在赎罪中,他坚决不允许我步他的后尘,成为一名害人坠崖的仵作。他的仵作经验都不教我,还处处避着我,有一次发现我偷学,他对我不听话感到伤心,狠狠地打了我一顿。”
“我不明白父亲的苦衷,大声的责问他。也就是那次,父亲才向我吐露心中的那道被他隐藏起来的疤痕。我眀了父亲的苦心,从那以后,我就对父亲说,我再也不喜欢做仵作了,再也不学验尸了。但受到父亲那么些年的熏陶,怎么可能说不喜欢就不喜欢了,我只是把喜欢从明面,转到了心底。不敢再找爹爹请教,也不敢再让爹爹知道我内心还喜欢。我只能私下偷偷去学,还得防着父亲知道。这样的学习效果,肯定是要大打折扣的。”
“父亲却不知道我的想法,他相信了我的话,露出欣慰的笑容。但我却从他的笑容里,看到了悲伤。如果不是那桩误食案,想必爹爹是非常高兴他有了一个能继承他衣钵的儿子。但是,因为那件事,他却宁可让自己毕生的造诣后继无人。”
“我少年时经常跟着父亲跑衙门,也认识了一些县衙的捕快。他们见我活泼可爱,逗我时经常教我些拳脚功夫,我想捕快这一行也能经常跟爹爹的行当打交道,在那些捕快们教我的时候就努力的学习。不仅如此,还经常去他们早操时候偷看。”
“等我长大后,拳脚功夫也学有所成,云岭县捕房几次招纳,我都没有去应招,大家都很奇怪。特别是那些看着我长大的捕快们,每次见到我都问我为什么不去云岭县衙应招。因为他们都不知道,我心中也有一个心病,那就是除去爹爹的心病。而要做到这一点,就必须来和静县。我一直在等待一个机会,一个前来和静县的机会。”
“这个原因,我当然不能告诉他们,所以每次面对他们的询问,我想着回答的应对之词,绞尽了脑汁。如果应对不当,不仅他们会怀疑,更怕爹爹会失望。”
“然而和静县是附近州县的大县,相对来说比附近州县都要富庶,之前一直由县丞一派把持着县衙,和静县的各种招录一直都在县内流转,在那些把持着县衙的人的亲信中流转,我一直没有机会前来应招。直到后来韦大人上任,这才打破了之前的禁锢,不仅面向和静县的普通老百姓招录,还对附近州县也开放资格。我就过来了,很幸运,被录用了。我想通过自己在和静县捕房的职务之便,搞清楚十七年前那桩案子的真相。只是时间久远,过来这么久,也没调查出什么眉目,这个案子就被摆上了明面……”
楚霄云没想到俞鹤身上还有这样一段过往,这样曲折的经历。
他也终于明白俞鹤身为一个捕快,为什么还会验尸,而且还颇有功底。在知合书店案熊柱突然死亡众人束手无策的时候,一下精准的验出熊柱的死因,为后来整个案子的侦破提供了最关键一环的证据。这些,都是他埋藏在心底,真正的喜欢;那些,才是他本想要拥有的生活和想要成为的人。
在不敢让父亲知晓的情况下,俞鹤能偷偷学习掌握到如此精湛的仵作技术,可想而知他悄悄的下了多大的功夫。
十七年前的那桩误食案,不仅改变了俞百里此后的人生,还改变了俞鹤的一生。不然俞鹤现在,应该也是闻名附近州县的青年仵作,在自己喜欢的领域叱咤风云,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做自己的副手。
人一生的际遇,改变有时候往往就在一瞬间。
楚霄云一时竟然无言以对,这时候再去谈什么律令尊严好像都是多余的。
他怕了拍俞鹤的肩膀,没有说什么,离开了县衙大牢。
他不想去跟俞鹤说什么我相信你之类的话。这些话都改变不了什么,更无法纾解一个人根植心底十七年的心结。
要改变这一切的,只有真相。
如果当年的确是俞百里错了,那么,他们父子俩也能坦然面对过去的一切,不要再去背负那样一个心理包袱;如果当初俞百里就没有错,那他们受的这些年的折磨也终于可以解除了。虽然为一个不存在的错误买单半生最美好的年华有些残忍,最终总归是得到了一个好的结果不是吗。
楚霄云越发觉得律令的维护,公正的到来是多么的重要。
他走在大牢通道,高大的背影被透过铁窗照进来的光亮拉得很长,在幽暗的环境中显得越发高大,孤寂。
楚霄云走出县衙大牢,百夫长已经等候在外了。他看到从大牢中走出来的楚霄云很不满:“我们说好协同破案的,你怎么一个人偷偷来见俞鹤?你是不是想帮他隐瞒什么?”
楚霄云心中还停留在方才俞鹤说话的震撼当中,面对这么弱智的问话,今日他没有心情与百夫长打嘴仗。他没有看百夫长,直接对自己的属下说:“去钱铸家。”
百夫长在身后追问:“哎,怎么又去钱铸家?钱铸家有什么好去的?我们不是已经去看过了吗?案子没结之前,他老婆孩子都不能回去住,你去他家有什么用?”
楚霄云转过身来:“你可以选择不去,我们各查各的。”
百夫长愣了一下:“谁说不去的。去,肯定得去,不然谁知道你们搞什么鬼。”
楚霄云此时心中各种思绪交错在一起,他想努力的从中找出头绪。
俞百里已经交出了被撕毁的误食案的卷宗最后那一页。从卷宗相关对应信息来看,那上面除了时任县令贺于琦、捕头陈彦以外,仵作那边的确是签了俞百里和钱铸的父亲钱庚的印章和画押。
上面除了一应签押人的印章和画押以外,并无其他重要信息。唯一让楚霄云感慨的是,时任和静县县令贺于琦,如今已是庆州知府,是权掌一方的封疆大吏。楚霄云回想自己曾与与方凌峰在占妻案中前往庆州府衙,拜见贺于琦的情景。
倘若俞百里不是受当年那桩误食案的拖累,如今怕也是府衙的仵作长。俞鹤当初没有自己同行,也算是一桩幸事。至少可以少一段心伤。
楚霄云心中将余家父子与卷宗记载两相对照下来,加之今日俞百里主动上县衙击鼓,误食案一案,认为俞鹤与俞百里当没有撒谎。也没有必要。
这样的前提下,俞鹤的确没有必要杀人。当然,从内心来时候,楚霄云也不敢拍着胸脯说自己没有一点点的偏颇。从自己与俞鹤共事这大半年来,他真的不认为俞鹤会做那样杀人越货的事。再者,就算自己看走眼了,从今日俞鹤所言来看,以他的心机,也不可能杀了人还被人当场人赃并获。
排除了一种情况,那么就只剩另一种情况。如果余家父子说的都是真的,那么真正的杀人凶手会是谁?楚霄云在脑海中将钱铸家附近的情况在脑子里过了一遍。钱铸家所在是一处商业比较繁华,人流比较密集的小胡同街。再往里走,就是此路不通;往外走不足百米就是当日护卫营巡逻经过的一条大街。
凶手当日行凶之后,如果往里逃窜,并无路可逃,还会惊动附近的百姓,应该不会留不下一点踪迹。如果凶手往外逃窜,则会撞上巡逻的护卫营兵士。
虽然护卫营的与县衙,更确切的说跟捕房有私仇,但也不至于无中生有栽赃俞鹤,特别是在新皇的根基愈来愈巩固的情况下。如果凶手真的撞上他们,以一个仁勇校尉的实力来看,他也不敢隐瞒,借此诬陷。所以护卫营的人想坐实俞鹤的罪行,借势打击的可能性更大。
这样看来,凶手往里往外逃暴露的风险都是很大的,那么凶手会去哪里呢?这就是楚霄云决定今日再探钱铸家的原因。他要去的主要不是钱铸家,而是借由钱铸家的地形,推理演绎,假如自己是那个凶手的话,会往哪里逃。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出门,没来得及更文。今日两更,弥补昨日的一更,所以晚上还有一更。^_^。感谢在2020-11-27 23:38:01~2020-11-29 13:05: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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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章 误食案(17)
楚霄云带着捕房的人和护卫营的人围着钱铸家附近的小巷, 足足走了三圈,又把附近的小巷也都走了一遍,算是把钱铸家的地形全都熟悉了。
钱铸家到大街那边, 也就是往左走不足百米的距离,全是一栋挨一栋的房屋, 中间没有一条小巷;往里走也就是往右的方向则只过一户人家, 便是一条小巷。过了那条小巷, 一直要到他们家所在的小胡同街走完才能接上另一条小巷。门前则不必说,就是小胡同街, 屋后是挨着背面另一条小街的住户。那户人家是一个三进三出的大院子。
楚霄云算了算,凶手如果不走正门,往其余三个方向走, 都要从别人家屋顶踩过。其中往外走和往后走要经过的人家屋顶最多, 不是好选择,最佳的方向就是往右走,只要经过一个简陋的小院就能到小巷子, 然后逃亡。
到了巷子, 无论往里走还是往外走,凶手都有很大可能留下线索。往里走总会有百姓见到,往外走则会撞到护卫营的人。但是很神奇的是,往右边里面走的巷子,楚霄云一路问过去, 都没有百姓发现任何异样。楚霄云的目光落在钱铸家右边的邻居, 也就是那个紧靠着小巷的邻居家。
这几乎就是凶手最佳的逃生的路线了,这户人家也是最有可能听见或是看到凶手动静的人家了。
昨日过来问话时,这户人家也说除了听到“杀人了”的喊声和护卫营的人来抓人的声音以外,没有听到别的什么声响。
楚霄云想了想, 还是决定登门再问一次。
屋主接待了楚霄云一行,对楚霄云的问话,对方的说辞还是跟前日一样,没有任何变化。楚霄云失望地准备离去,走时发现屋主家里还是只有屋主一个人,就随口问了一句:“怎么你们家只有你一个人吗?其他人呢?”
对方一愣,随即笑笑:“奴家相公出去摆摊了,我们新婚不久,还没有孩子,家里白日就我守着。”
楚霄云点点头,关切地嘱咐道:“你们家人丁稀少,平日里注意点安全。”
对方再三感激地对楚霄云表示感谢。
楚霄云带着众人离开,回到钱铸家。
百夫长没好气的凑过来道:“今儿早上你带着大家伙走了一上午的路,有什么发现吗?全都是无用功!省省吧,你压根就搞错方向了,那杀人凶手如今就在县衙大牢呢。你放着真正的凶手不管,偏偏去扰民找什么凶手,根本就是多此一举。”
楚霄云冷冷地道:“你要觉得俞鹤是凶手,那你回县衙大牢去问话,不用跟着我在这里走路。”
说罢楚霄云不再理他,又里里外外地在钱铸家走了几个来回。看得百夫长怒火直冒,又无可奈何,只能一拳打向旁边的柱子。
楚霄云站在院子里,忽然发现了什么,招手两个捕快过来。百夫长以为有什么事,赶紧也带人围了上去,比楚霄云叫的捕快还先到楚霄云身边。
看到抢先一步到达的护卫营兵士,楚霄云淡淡地道:“也好,你们来也一样。”
百夫长道:“你发现什么了,废话少说,说重点。”
楚霄云拍着身边两个兵士的肩膀:“你,躺下去;你,旁边蹲着。”
百夫长看了一眼楚霄云让他的部下躺下去的地方:“姓楚的,你什么意思?这里是钱铸那个死鬼,被人杀死的地方!”
楚霄云淡淡地道:“我知道啊,现在就是要再现场景。你们既然协助查案,总不能什么也不做吧?要是不做就走远点,咱们各查各的。”
随后又对坐过来的捕快道:“去那边把那把杀过人的剔骨刀拿过来一下。”
护卫营的兵士看了看楚霄云又看百夫长。
百夫长恨恨地看了楚霄云一眼:“照他说的做。”
于是,一个护卫营的兵士在楚霄云的指挥下按照此前捕快们石灰画出来的印记躺了下去,另一个兵士则在楚霄云的指挥下,蹲在此前众人描述俞鹤蹲着的位置。
被楚霄云叫去拿刀的捕快拿着剔骨刀走过来,楚霄云将剔骨刀递给模仿俞鹤的那个兵士:“拿着。”
躺着的兵士,蹲着的兵士,还有百夫长都吓了一跳:“你要干什么?”
楚霄云瞥了他们一眼:“不是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吗?再现场景。”
“什么狗屁再现场景!”百夫长骂骂咧咧,但内心却又很想知道怎么回事。他们和县衙捕房虽然有过节,但不妨碍他久闻楚霄云神捕之名。内心其实还是很相信楚霄云的判断的。
两个兵士按照楚霄云的交代摆好POSS,旁边的捕快见了都在拼命地忍笑。护卫营的人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想笑又有点愤怒。
楚霄云只是清冷地吩咐一声:“别动。”随后往钱铸家大门走去。
百夫长一头雾水的跟了过去。
楚霄云将钱铸家大门虚掩,从门缝里往里看。百夫长也跟着往里看。
顺着门缝望进去,楚霄云能看见地上躺着的兵士和旁边蹲着的兵士膝盖及手腕和拿着的刀。
楚霄云对那个拿刀的兵士喊道:“往前蹲一点。”
那个兵士往大门方向张望一下,往前蹲了一点。这次能看见的多了一点,除了此前可见以外,还能看到蹲着兵士的鼻尖和胳膊了。
楚霄云让他往大门方向侧侧脸,还是看不完整脸。
楚霄云蹙蹙眉头,再喊:“再往前蹲一点。”
蹲着的兵士又往前蹲了一点,然后朝他们喊道:“楚捕头,不能往前再蹲了,再往前我就要踩到他了。”
楚霄云道:“行了,你再往我们这边方向侧侧脸。”
这一次能看见蹲着的士兵半张脸。
楚霄云看了许久,不甚满意地:“行了,先这样吧。记住你们现在的位置。”
两个兵士又一头雾水地起身。模仿俞鹤的捕快因为蹲久了脚麻,起身时一屁股坐在地上,吓得躺着的兵士赶忙往一边滚。离蹲着的兵士远点了才拍拍土爬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