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口果
姐妹俩听着这件事就觉得有些不对头。不是说这世上没有心怀仁善,愿意救度普通人的修士,这在大劫之前并不罕见,但在大劫开始之后,这样的修士就少了许多,等到天人五衰降临、怪异横行之后,会这样做的修士就更少了——他们得先确保自己能够活下去,此外,怪异之事远比这些要严重得多。
可她们也不敢确定,于是柳穿鱼就请鶌鶋帮忙去瞧一眼。鶌鶋虽弱,好歹也是异兽之魂,往来迅捷,气息隐匿。
鶌鶋回来之后,就带来了一个不大好的消息。
鶌鶋倒没看出来那个“活神仙”有什么不对头,那个“活神仙”气息看上去蛮正常的,就是做的事情不大正常——他之前救完了人,现在就要收几个人做“仙童”“仙侍”了。
寨民们在之前的事情里已经对这位“活神仙”积累起来很多信任,竟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柳穿鱼把消息递给了地神庙,地神身有职责,不便离开所辖之地,恰好有一位鬼神监察使巡游到此处,便接过了此事。
……
山寨中,鬼神监察使仲祁正在给附近的村寨一一布置上示警阵法。
仲祁的脸色不太好看。那个怪异从他手中逃脱了,仲祁一路追逐到山林中,却突然失去了怪异的气息,他来回寻找几次不见其踪影后,因为顾念着村寨的情况,只好回来。
那怪异被他一道雷霆劈中,已是受了不轻的伤,气息散乱,怎么可能突然这么彻底地隐匿好了气息?
但仲祁身上负有职责,还要巡游其他地方,不能在这里长期逗留,只能先布置上阵法,若有示警,地神便能遣护法来看。
事虽如此行,仲祁却也知道,再想找到这个怪异就难了。怪异四起,地神本已十分忙碌,不可能遣护法长期逗留于辖域之外。这里的怪异已被惊动,就算再来时触动了示警阵法,也足以在护法赶来前逃之夭夭了。
想着那莫名消失的怪异,仲祁心中还是有所难安。他在处理好几个阵法之后,对寨民们道:“你们若有能力,还是尽快迁到城中吧。”
但话虽如此说,仲祁也知道这很难。若是能够轻易迁走,他们早就离开了。山民们一辈子都在靠山生存,所有家当也都在大山里,若是离开了大山,他们该怎么生活呢?
仲祁心下暗叹,大劫之中,众生皆苦。他所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
石逢在山洞中小心躲藏了许久,他知道自己的情况,那监察使一道雷法将他伤得不轻,若非罗教秘术,他就死在这雷法上了。可他也很难再收敛好气息,而且他后来以秘法逃脱,伤势愈重,无法远遁,只能在就近寻找一个地方先藏起来。但他感觉得到,那监察使已经追到了附近……
石逢心中忐忑不已,然而过了许久,那监察使竟然都没有找过来,又过了一会儿,竟似放弃了一般,气息逐渐远去。
他谨慎地又等待了许久,不见那监察使回来,才缓缓松了一口气,手指一扣,钻入地下,按住一个藏在土里的虫。泥土中的虫子才挣扎了一下,身体就迅速干瘪了。
石逢离开洞中,准备继续寻些生灵吞噬,不拘于什么蛇虫鼠蚁,只要是生灵就行。比起还是普通修士时的休养,吞噬生机来疗伤要快得多,也轻松得多。
石逢刚有此动,忽然听到一声嗤笑。
“谁?!”他浑身汗毛一立,猛然转头看去。
歪脖树下的阴影里,忽然抽长出一个身影,就立在石逢身侧。
石逢受此一惊,下意识往反方向“登登”退了好几步,眼睛瞪得牛铃一样大,喝问道:“什么人?!”
那人又嗤笑了一声:“躲什么?你以为凭你自己逃得了那个监察使?”
“是你助得我?……不对!你是怪异!”石逢戒备地盯着此人,他从这人目中看出一种熟悉的贪婪与渴望——就像他自己目中常常生出的那种贪婪与渴望。怪异之间同样可以互相吞噬,那几个和他一同逃出来的罗教之人就是落入了他的口中。
那人冷哼一声:“你不也是怪异吗?你还指望有寻常修士来救你不成?”
石逢沉默了片刻,问道:“你想做什么?”
“他们追捕我们,”那个怪异说道,“他们围剿我们。没有修士会与我们合作,除了我们彼此。”
“合作?”石逢眯了眯眼睛。
“别说你连这点忍耐都做不到,那我就直接吃了你。”那人咧开嘴,“但你要是能够和我们合作,那我们可以获得的,就是更多的生机,凡人的,乃至修士的……”
“成交!”石逢道。
他们彼此相看,目中有着对对方同样的贪婪与渴求,但他们同样也能够暂时忍耐。为了……更多的生灵生机。
……
大青山首之巅。
炎君的目光随长阳而落往人间:“怪异之变不止,大劫便会愈演愈烈。”
在诸多怪异零散分布于世间的时候,并不是情况最严重的时候,现在这些怪异熬过最初单打独斗的时候,渐渐联合起来,才是他们开始棘手的时候。
畏缩、从众……皆在心的细微之变。当怪异逐渐开始联合之后,不只是他们造成的麻烦会倍增,其余身受天人五衰的修士所受到的堕为怪异之惑也会愈加严重。若成薪火相传之伪相,将使道之缺愈发鲜明。
道有所缺,众生失去了指引,修士本就是走在道上的众生,道乱之后,他们比普通众生更生迷茫。心既迷茫,行举便失措,任由浑沌随意摆弄。
“怪异根由在于心,若心不自动,浑沌也无可奈何。”炎君慢慢说道。
长阳不由笑起来:“你有让众生心不自动的法子吗?”
心不自动,则道亦将成,众生若是能皆能达成此等境界,他们还有何可虑?
“我没有,”炎君道,“他们自己有。”
第145章
自道自行、自心自修,没有谁能替别人悟道修心。
便是以天神之大威能,亦无法使众生皆超脱轮回心不自缚。
众生解脱之法,唯在众生己身。
炎君伸手往泼了酒的地面一指,那酒液为长阳所泼,自然沾染了些许神明的阳和之息。炎君温暖的神力引动阳和之意,沿着擎天之柱一路向下,贯通大地之脊,散于整座大地。
四时轮转,节气变矣。
……
隋地边境,一处临水渔村当中,白青崖与几个修士盘膝对坐,莹白的眉因为讶异而微微上扬。
“点苍山的法会?”他向对面的几个修士问道。
“正是。”其中一个修士答道。
这几个修士是白青崖恰巧救下的。他听从李泉的指引,往隋地而来,途经此处时,正好碰到这几个修士踏入陷阱,受到诸多怪异围攻,情况岌岌可危,他便出手相助,后来又借附近淮水水神之威,诛灭了部分怪异,又逃了部分怪异。
也不能怪这几个修士不谨慎,那怪异是个凡人猎户所化,身上没有修为,身上原本就有狩猎而带的血煞气。结果他们一时没能看出来,被其诱骗到了陷阱当中。
那陷阱并非由这个凡人猎户所布置的,而是数个修士所化怪异设计的结果。怪异们本来就拥有化身怪异之前的智力,他们只要克制住自身对彼此血肉生机的贪求,自然就会联合起来。
白青崖救下这几人后,互通来历去处,方知大家的目标都是隋地。只不过白青崖并没有什么明确的目标,这几个修士则是要往隋王都而去。
他们是千仞山挚雷洞中的修士,此来目的是去寻入隋地勇胜塔修行的师叔薛成波,一同去参加点苍山的法会。
“点苍山于月余前,便向各地正修道统传讯,将于惊蛰日开大法会,广邀天下同道,以应对大劫。”挚雷洞中修士说道。
其实诸有道统传承的正修早在大劫伊始便互相通讯联合了,之前赤真子前往涂山将其叛族子弟之事接下便是一例。只不过之前这种联合都是诸门派势力之间,也只是通过术法影讯互通,并没有共聚一堂过。
“点苍山传承久远,先辈常驻,秘法无数。这次法会既是应劫之会,也是传道之会,或有抗拒怪异、减缓衰劫之法。我观白道友身上似有五衰之灾,不若同去?”挚雷洞修士邀请道。
“我并没有接收到邀请,也可以参加吗?”白青崖问道。
这类法会若是只限于相熟诸派之间才是正常的——世间修者数之不尽,心性各个差别,若随意任由何人都可参加,那若有邪修混迹其中,岂非反生害处?
挚雷洞中修士却道:“道友无需多虑,此次法会便是为广邀世间同道而开的,就算没有我等邀请,道友也可参加。”
另一个修士道:“点苍山将鸣道钟,通传天下,凡道心修持所至,能闻道钟者,皆为受邀。”
“法会为惊蛰之日,鸣钟日则定在……”挚雷洞修士心中略一掐算,“正是今日,立春。”
旭日东升,阳气生发,凛冬将毕,春机既来。
当——绵长深远的钟声与大地之上生发的阳气一同而起,此声远荡而来,却又似自心底而起,道韵悠悠,破长夜、觉昏昧。
当——钟鸣三十六响,复鸣两遍,共一百零八响。一声比一声更悠远,一声比一声更入心。
钟声似将附着于道心之上的尘埃也给震荡了下来,令闻道众生心神为之一清,烦恼消减,神思清净。
钟声往北而去,闵地闻钟而醒,祭于炎君、化芒。炎君圣所深处,随着大地阳气生发,化芒沉睡已久的意识轻动,将醒而未醒。
钟声往东而去,隋卢两地的修士,或行或立、或坐或卧,无不闻声而止,长夜晓钟,道韵涤心,破开劫中隐隐晦暗扭曲的影响。大青山脉中诸多修士亦被钟声惊醒,山首之巅,长阳笑着指了指炎君。
钟声往南而去,梁王宫中,身着孝衣的胥康神色怔忡,千仞山外,什么都没有听见的段小苗惊慌失措,抱住突然痛苦捂头的小还,连连呼唤段夏云。
钟声往西而去,大殷王宫,殷天子一声冷哼,面孔威严且阴沉,无形之势堂皇而起,将钟声阻与殷、冀之外,其手中大印重重一落,以天下共主之名,甚至隐隐有反逼钟鸣退出诸国之势。
钟声往上而去,神庭之中,金雷池里电光烁烁雷鸣滚滚,白帝之气骤降人间,以其至刚之势强破天子之气,与殷天子僵持于殷、冀两地之外。
钟声往下而去,幽冥九泉,隐匿的黄泉摆渡者无不将自己的棺船往黄泉之下隐匿得更深,女须抬首静听片刻,忽然一笑,对着牙疼似抽着嘴角的郗沉岸果断加码:“还不够。”
一百零八声钟鸣响过,所有道心修持足够闻得此声的众生,悉皆明白了这一道邀约:三月六,惊蛰日,点苍山广邀天下同道,共来汇集。
大殷国界外,白帝与殷天子对峙之力各自悄然散去。
点苍山顶钟楼,奉传看着放开钟杵后气喘吁吁的老修士,笑眯眯地嫌弃道:“灵玑呀,你这修持不行啊,敲个钟就喘成这样,之前算个玄清教都能损耗过度闭关了,怪不得承望要你多练练。”
长眉鹤发的灵玑被几个徒孙扶到一旁坐下,一点反驳的力气都没有了。
一百零八下能通传天下的道钟可不好敲,整个点苍山中,能够敲响这座道钟使其声传天下的都不过两掌之数,更何况是连敲一百零八下。至于他之前算玄清教结果险些受伤闭关的事……那时浑沌正遮掩着玄清教炼梦兽为蛊的隐秘呢,谁能想着他只是推算个行凶恶兽的来历,结果就一不小心算到了浑沌身上?若非他当时觉察到不对后退得快,可就不是闭关一段时间就能解决的了。
灵玑苦笑着应了:“是。”
他也没得反驳。灵玑是赤真子的师祖,也是点苍山立派之祖的弟子,但奉传和他师父是一辈的,其口中的承望便是指他师父。
也是因为卜算的事儿,他才出关就被师父赶来敲道钟了,但为防着意外,也请了奉传祖师在一旁看护。
奉传瞧着他只是有些脱力,笑眯眯地点了点头,又回到自己的火池去了。
……
大青山首之巅,炎君得意地冲长阳眨了眨眼。
点苍山所行非他所指点。十二万年前的大劫之后,炎君引导劫后迷茫的众生于点苍山上勘定未来,今日大劫再来,他们也愿意以自身积累之道,指引今日迷茫的众生。
薪未尽,而火已传之,故光明愈盛。
炎君所指之地,一株细小的芽顶破土层,从浇了酒的地面上钻出来,在山顶的风里抖开新生的叶。
春至矣。
第146章
钟声已止,白青崖睁开眼睛,只觉心上有尘拂落,紧绷的弦已放松。
道钟之音虽贯通天地,却并非所有众生皆可听闻的,就算钟声响到能把金石震裂,也无法遍及世界,此声能够贯通天地,是以神通广传道韵,其鸣借道而行,其声自心而起,故而,唯有道心修持达到一定程度,方能听得见道钟之鸣。有些心上尘埃重的,听不全一百零八声钟鸣,他们的道心承接了钟声震荡,自己却浑然不觉此声,直到前几声道钟之音震去昏昧,方才能够听得见后面的钟鸣。
由此之故,道钟之声也可作为一种道心自检,一如常人,心性偏执起来的时候自己是不知晓的,闻此道钟声音越少,便可以知道自己心性出得问题越大,应该谨慎自省了。
白青崖听齐了一百零八声钟鸣,只不过前几声朦胧不清,如隔远山,后来才逐渐清晰起来。天人五衰降临于身,这件事多少还是让他心中起了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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