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邪神之后 第180章

作者:一口果 标签: 灵异神怪 爽文 穿越重生

  不是爬不动,是爬不成。

  她的衰劫快到最后的时间了。

  丁芹闭上眼睛,缓缓长吸了一口气,刺得鼻子发酸。她想到白鸿,也许有一天白鸿也会变成这个样子,也许她那时也只能这样默默地坐在一旁无能为力……

  “你这小姑娘,怎么看起来比我还难过?”老婆婆笑起来,她一笑,脸上的褶皱就更深了。

  “我有一个很重要的人,她的衰劫也来了。”丁芹忍了忍难过,声音里带出没忍住的哭腔,“可她不想求避劫。”

  道理谁都懂,可谁能放任自己亲近的人逐渐死去,而不去做任何挽留呢?

  “啊……那大概是,有着比死更苦的事情吧。”老婆婆缓缓说道,“我年轻的时候——大概和你现在差不多大,有一次,不想活了,没死成,反倒踏上了修行路。再后来,就不想死了。可是,死也不算最苦的事情。”

  她呢喃地说着,三言两语回顾完一生的波澜,不在意身旁偶遇的小姑娘有没有听懂,更像是说给自己听的,眼睛里有着畏惧,却也有着释然。

  碧翠湿润的山林映在她眼睛里,山岚静默流淌,阳光温暖柔软。

  山林在她眼中黯淡。

  青黑的岩石上只剩下一个身影。丁芹吸了吸鼻子,红着眼睛继续向上。

  消亡,这对于任何有灵的存在都是一件极可怕的事。

  但生灵真正的本性并非畏死求生,而是离苦得乐。

  因为死是苦的,所以才畏惧于死。可是假如当生的苦痛大于死的苦痛时,众生便会求死了。故而,众生本性并非畏死,而是畏苦。

  所以云眠沙选择了化身怪异,白鸿选择了不去避劫。

  一声悠长的道钟荡进梦境。

  畏惧何止?

  一百零八声道钟,最后一声伴着春雷落下,恰逢人间数九隆冬将尽,薄雨如雾,落地成霜,透过衣衫寒了满怀,钻进羽毛惊出激灵。

  嘚嘚驴蹄踏着初春的清寒,来到点苍山山脚下,低头去啃才冒出地皮的嫩草。

  驴背上颤巍巍地爬下来一个老丈,棉帽里漏出几缕灰白夹杂的头发。他先把驴背上的木杖拿下来拄着,慢慢锤了锤腰,活动开手脚,把寒气从身体里散出去,才抬头看起了大山。

  “上不去啊……”他喃喃道。

  这一次的一百零八声道钟,是昭告天下惊蛰日至,点苍山法会开始。

  但通往点苍山的道路,却不是凡人可以轻易攀缘的,更何况是一个手脚都不麻利的老人家。

  老丈瞧见山前头有个人影,眼睛一亮,走过去问道:“姑娘,你是来参加法会的吗?能带我一程吗?”

  白鸿看见他,问道:“老人家,你也是来参加法会的吗?”

  她看得出,这是个凡人,而非衰劫严重的修士。

  老丈点了点头:“前阵子我听见敲钟声,听完了就觉得有人在请我来这里。算了算地方,一个月够我走过来,我就来啦。”只可惜,过来之后却发现,自己根本登不上这山。

  白鸿默然片刻,又问道:“老人家,你听到了几声钟?”

  “一百零八声呢,长得很。我问旁边的人,他们还以为我在发癫。”老丈不太在意地笑了笑,“可我就想来看一看。”

  白鸿望了望背着包袱啃草皮的驴子,道:“走吧,我带你上去。”

  她手臂一展,长袖洁白,尾端沾着墨色,像一笔素净的水墨,揭起一阵轻和的风,稳稳托住人和驴子,飘忽就上了山。

  正悠哉啃草的驴子受此一惊,“昂啊昂啊”地叫了起来,从山脚一路“昂啊”到点苍山的山门,把迎客的小童惊得连连眨眼。

  白鸿笑了笑,对偶遇地老丈道:“已经到了,进去吧。”

  老丈道了谢,把驴子安抚好拴在树上——点苍山中灵气浓郁,山中虽冷,漫山却都是绿的。没心没肺地驴子被安抚下来,很快就张着嘴皮子大嚼起才长出来没多久的嫩叶。

  他被迎客的小童引着往里走,却见白鸿停在外面,停步问道:“你不进来吗?”

  白鸿笑了笑:“不必了。”

  已经没有必要了,她已经知道,点苍山要讲的是什么了。

  她转身一踏,羽衣缠风,飘然而起,落到了云里。

  既自以心为形役,奚惆怅而独悲?

  老丈不知有道,从未修行,身上一丝法力也无,却也听得道钟长鸣。

  修行啊……是为道而修的,还是为已而修的?

  道在外面吗?道若在自身之外,那修它又对自己有什么影响呢?

  道在里面吗?道若在自身之内,那何必还要去修它呢?

  该修的是道,还是心?

  道有所缺吗?

  道在哪里?

  道是行在脚下的。

  何以畏惧?

  丁芹停在临近山头的位置,双目半睁半闭,神情安宁寂静。

  她已忘却了自己,忘却所想、忘却所欲,心念归一于自己所侍奉的神明。以信为基,以神明为师长,抛却一切外物杂念,专注思维、感悟神明所指引的道路。以此纯一心念,贴近神明境地。

  这是神使的道路,但若从此清净之境中出离后,亦会落回原地。

  但她攀登到这里之后,也已经再无法向上了,这已经是一个很了不起的高度,但再向上,就算纯心而信,不生丝毫疑窦,也无法登出一步——修行终究要靠的是自己。这里已经是她的极限了,再下一步,要到女须那样,切切实实地跨出一步才行。

  大青山顶,神明心念一转。

  丁芹忽然身心一轻,恍惚睁开眼睛。山巅云淡,白衣乌发的神明坐在光里,垂落世间的眼抬起,如见朗日。

  “上神……”

  “你看见了什么?”神明问道。

  她下意识随着神明的目光所指,看向山下。

  如处虚实之间,她看到了于梦境当中登山修持的修士们,也看见了生活在大青山脉中的生灵们,她看见了点苍山、看见了飘忽而去的白鸿,看见了淮水、看见了拨琴慰苦的余简,看见了解廌、看见了幽冥当中……

  解廌可入幽冥的能力,非天生神通,而是后来而生,因为幽冥当中后来多了一样呼唤他的事物,那是……

  云雾忽然遮住了她的目光,她的眼睛已经开始发胀,不能再看下去了。

  可是这些已经足够。她看见了芸芸众生,皆与神明结契。

  天地运转太久,从第一根因果线崩断开始,绵延至今,已经没有一个生灵身上不存缺漏的因果,没有一个生灵命理不曾被扰乱。

  一支记命笔,牵挂众生因果。

  这是地府的成因,施以众生无畏。

  “我做错了。”丁芹喃喃道。

  她以为对抗大劫,需要很强很强的力量,以为教授他们神明之道便是解决怪异的全部。但那只是道路,而非目的。解决怪异的根基,在于众生的心。若能对众生之心施以无畏,则怪异之劫自解。她不该把那些修士丢在隋地建好的庙宇中不管的。

  “不要什么都想着是自己的错。”长阳摸了摸她的头,“我尚且不能使众生心无畏惧之苦,你又怎么能做到呢?”

  她想要止劫,不需要很强的力量,不需要怀疑自己能否做得到……她不是已经看见,曾经教过她琴艺的余简先生,仅凭琴音慰苦,便护持一地鲜有怪异诞生了吗?

  她不是全然无能为力。

  “去吧。”长阳对她轻轻一推。

  丁芹落到铺满阳光的金色云层里,神识降回到隋地的身躯中。

  她睁开眼睛,窗外细雨绵绵,打湿土地,草茎上结着晶莹的水珠儿,自她入梦到现在,点苍山的法会已经进行了许久,快到结束的那一日了。她做不到太多,但她已经知道该怎么做,并竭尽所能。

  大青山首,长阳的目光落到点苍山上。

  天下诸多散修汇集于此,浑沌却一直没有动静,他必然有其他的设计。

第150章

  点苍山法会就快要结束了。

  一百零八声道钟,最终归于一问:你为何要修行?

  为了长生、为了力量、为了救人、为了道……所有的一切,追根究底,能否找到同一个、最根本的答案?

  混在一群静心冥思身怀术法的修士当中,老丈站起来伸伸腿脚,从怀里掏出小童送给他的辟谷丸,嚼上一粒,再慢悠悠地打一套养生健体的慢拳。很是鹤立鸡群。

  附近的修士也都知道了这么个不同修行的凡人老爷子。他旁边一个坐烦了的戴冠修士把盘着的腿一松,散散倚在树上,从心里的杂乱抽出来,抬头问道:“老丈,你听见的是什么?”

  老爷子从没有修行过,一辈子都是个普通人,和修行关系最近的时候,也就是最近这几天了,他自然不会有“为何要修行”这样的疑问。

  老丈对着周围这一群看着比他年轻,年纪却比他要大上许多的修士,相处得倒也自在:“我也没听见什么,就是想了想我这一辈子。”

  “这一辈子?”戴冠修士问道。

  他们这些日子,慢慢地也知道了老丈的来历。他不是什么高官显贵,也没经历什么惊心动魄,就是普通人的一辈子,困难过、轻松过、劳累繁忙过、悠闲自在过,有喜欢他的朋友,也有讨厌他的邻里,经历过亲人离世,也见证过幼儿新生……这样的一辈子里,他从道钟里,想到了什么呢?

  “我这辈子,就想明白了一件事:从心所欲不逾矩。”老丈慢慢说道,目光悠长,很有些通达智慧的气韵,“不逾矩不是限制从心所欲的,心不逾矩才能从心所欲。”

  这两天溜达自在的驴子“昂啊昂啊”地叫起来,不知在哪儿玩欢脱了。

  老丈眼神一收,嘿嘿笑了两声,又变回一个普普通通的小老头,对几个修士摆手示意道:“但我也没完全做得到。我去看看我的驴。”

  从心所欲不逾矩。

  你为何要修行?

  飘逸的丹顶鹤御风随云,水墨般的羽翼在风里缭乱。

  神明问她风不动的时候是什么,她在这段时间里百般思维参悟,也隐隐约约有了一些想法。

  看人间,花开而喜,花谢而悲。悲喜是自己吗?悲喜随花开花谢而转,悲喜是花的。

  随风行,风动自在,风止困守。自在与困顿是自己的吗?自在与困顿随风而转,自在与困顿是风的。

  心受外物所控,自在在哪里?逍遥在哪里?

  可是她停不下来。

  仙道求长生。风若止了,风就散了。

  她最初是为了什么而修行的呢?

  似乎是因为,她见到了一只衰老的鹤。羽毛稀疏,眼睛暗淡,再也飞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