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口果
他没法不去担心,虽然现在卢国境内冒头的玄清教势力只是一些掌握了三两手简单法术的普通人,但他可不会认为这就是玄清教的真正实力了。
“那时神庭自会出手。”陆氏先祖道。
陆宏心中有了思量,正准备回去安排下去时,挂在宗祠壁上的铜盘忽然嗡鸣了起来。
陆宏心中一惊。
陆氏先祖曾请大能修士在卢国国土中埋有八座镇物,与这座铜盘气机相连,妙用无穷。
这座铜盘可以感应各方情况,此时,一片青黑之色,正从东南方向的大青山脉,向卢国境内侵蚀而来。
青黑之色,代表煞气。
青黑之色虽然在铜盘上漫延的并不快,但这可是缩小了不知多少倍的地图。在铜盘上的漫延之速已经肉眼可见,那么实地上这些煞气的漫延究竟有多快?!
大青山脉那边究竟发生了什么?
陆宏与先祖告罪一声,匆匆离开了宗祠。
没过多久,就传来了消息。梁国无度,仅有的些许神庭神明不得不以调整命理添加横死之灾的方式来应对怪异劫难。
梁国久旱无雨,生出了漫天遍野的飞蝗,如今正在越过大青山脉,向卢国飞来。
如今的卢国才刚刚恢复平静,又迎来了这等无妄之灾。大青山脉绵延广袤,什么数量的飞蝗才会越过大青山脉?
陆宏拿着急报的手发着抖,那些距离大青山脉边境的城镇……现在怎么样了?
……
鲤泉村外,农田之中,郑粮带着几个儿子忙碌着。
重新翻过的土地上是才长出来的青苗,这是长得快的豆苗,虽然低矮幼嫩,但应该还能赶在冬天前收一拨。
郑粮心疼儿子们,也跟着他们一起下地去。他现在腿好了,干活可利索着呢!
弯腰忙碌许久之后,郑粮直起身子缓口气。他刚刚抬起头,突然怔住了。
在东南方向的天空中,一大片灰影正向这边飞速地移动着。
“那是什么?”同样抬起头的郑麦问道。
是阴雨云吗?可是和他以前见过的好像不太一样?
郑粮瞳孔紧紧收缩到一起,喉咙又干又紧:“快去!去祠堂里!蝗灾——来了啊!”
……
飞蝗铺天盖地地落了下来,才冒出青意的大地眨眼又是一片枯黄。水固镇是卢国最邻近大青山脉的城镇,也是最先受到蝗灾的地区,然而水固地神,此时却不在辖域之中。
大青山脉,蛇口崖,黑水潭。
水固地神正坐在潭旁,手中捉着一只比巴掌还大的蝗虫。这只蝗虫虽然长得与普通的蝗虫十分相似,但本质上却相差很大,不止体格上要大上至少一倍,这只蝗虫的外甲也十分坚固,翅膀和腿部十分有力,口中生满利齿。
除此之外,这群飞蝗身上还凝聚有一股凶戾之气,若是捕捉驱赶,少不得被它们反过来袭击。
而水固地神手中的这只,只不过是他在来此的路上随手捉的一只而已。这群飞蝗已经凝聚出了自己的气势,它们能够翻越了大青山脉,以铺天盖地之势袭来,其中必然会有蝗王。
想到此处,水固地神不由叹息。
他是来拜见鬼王的。大青山脉绵延万里,是最好的天然屏障。若想解决那源源不断的飞蝗之灾,将它们阻拦在大青山脉是最好的选择。
大青山脉中多有不凡的修士隐匿,鬼王因自身来历的缘故,与凡人还会偶尔有所接触,与水固地神也打过几次交道。而且,她所坐镇的区域,正好在卢梁二国交接的地方。飞蝗会危害生灵,但对于鬼物们却造不成多少伤害。若鬼王愿意出手相助,这场飞来横祸则可以解了大半。
水固地神已经在这里坐了有一会儿了,潭水波涛起涌,浪花一次次拍到岸边,鬼王却一直没有从潭水中出现。
又过了片刻,林中仿佛突然幽暗了一瞬,不知何时,一具白骨已经悄然无声地坐到了地神对面。
这具白骨莹润如玉,骨骼上水色盈盈,眼眶中有幽蓝色的火焰在静静燃烧。虽为白骨,看着却不令人恐惧,反而生出一种寂静安宁来,黑水潭中起涌不止的浪潮霎时弱了几分。
“鬼王。”地神颔首礼道。
这是鬼王的白骨相。在鬼王所斩出的诸相之中,嫁衣相怨戾最重,白骨相最为幽寂。
白骨相颔首不语,但她目中的幽暗之火已经将自身的意思传达。
她已经知晓了地神的来意,但她拒绝了。
地神微微敛眉:“为何……”
鬼王的目中幽火摆动,她在看地神掌中的飞蝗。
那不是普通的蝗虫,它们因这场怪异大劫而生,以众生心田之旱为引,受三日含煞苦雨孵化,最终成了这场凶戾的蝗灾。鬼物的确并不畏惧蝗灾,但这些飞蝗中携带着极为可怕的煞气。
之前为了庇护周围鬼物不受苦雨中的煞气影响,鬼王将落入此地范围的苦雨全部引入了黑水潭中,那磅礴的煞气使原本平静无波的黑水潭浪涛起涌不止,直到现在,鬼王都未能彻底解决那些煞气。
鬼类因执妄怨戾而得强大的力量,但若想修行,却必须先消解自身的执怨,使心性不要偏颇,才能够踏上鬼道正修。而这些尚未消解自身执怨的鬼类正修,最畏惧的就是煞气。
煞气能够让他们的力量急剧增长,却也能够吞噬他们的理智,化作不顾一切的怨戾大鬼。
执怨越深,便越是强大,越是强大,执怨便越难消解。鬼王的力量强大到足以镇压一方,她的执怨也尤为深重。
鬼王的执怨当初已经消解了大半,又以斩相法将剩下的怨戾斩出化作了嫁衣相,故而可以借黑水潭之力纳化三日苦雨中的煞气,但现在也差不多到了极限。
斩相法并非消解怨煞的正途,只是在这一过程中用以维持自身神智不被怨戾吞噬的手段。如今黑水潭的承载力几乎已经到了极限,若再多一些煞气,怨戾最重的嫁衣相可能就要反噬了。
鬼王若失去了神智……且不说她自身有多强悍,若是她所镇压的这一方鬼蜮失去了控制,其后果也是不堪设想的。
白骨相目中的幽火波动着,静谧幽寂的韵律笼罩了周围,将她无言的意念传递出来。
水固地神明白了鬼王的意思,叹息一声,不再强求。但他心中焦灼难言,卢国好不容易才熬过之前的苦旱,现在却因梁国的缘故受了牵累。
这一场大劫下来,不只是凡人们受不了,山野的其他生灵也受不了啊!那些飞蝗,可不是只吃田里的作物的!
若是无法从大青山脉这边阻断这场怪异的蝗灾,接下来又该怎么办呢?
……
章宁城。
城外郊田上到处都是劳作的人,那都是才安排好的流民,有了田地,这些本来就是普通百姓的人们,也就重新有了家。
陆宏和仲永望扮做两个普通的士人从田间小路慢慢走过,郊野里新冒头的绿意令人心生欢喜,可两个人心中都隐着忧,面上也露不出笑来。仲永望忽然弯下腰,从旁边的田中捉了什么东西出来。
陆宏瞧见他掌中蝗虫后,不由叹息:“这里也出现了蝗虫吗?”
仲永望默默无言。陆宏的声音里满是疲惫,他们已经焦急、惊怒不起来了,太多糟糕的事情,一件接一件的发生,过来这么久之后,他们已经太累了。
章宁城地处卢国腹地,东南边的飞蝗一时半会儿还无法大批量地赶到这里来,但已经有个别健壮的蝗虫飞来了。
“孤……或许要做这卢国的亡国之君了啊……”陆宏双目茫茫地看向远方。
“王上!”仲永望不由得唤道,“还是有解决办法的,琅越城西南方向有座毒山头,那里也落了飞蝗,但蝗虫们吃了山里的东西都死绝了,人们反而可以用山中的东西果腹。”
“那得好好谢谢那位山中修士才是。”陆宏平静道。
“王上……”仲永望声音低哀。
毒山头的特殊性是不可复制的,也没有办法推广。这件事他知道,王上也知道。可他已经没有别的事情,可以用来安慰王上了。不只是王上,连他自己也忍不住绝望,卢国……还能熬过去吗?
“回去吧。”陆宏平静道。
仲永望默默地陪着陆宏回到了王宫,再看下去,也没有任何意义。凡人之力,何其微也……
……
王宫宗祠,陆宏令负责照看这里的宫人退下,独自一人呆在里面。
他抬头看着那块被青黑之色逐渐侵染的铜盘,静静地看了许久之后,点起信香,对祖宗牌位郑重拜下。
许久之后,他听见一声叹息。
陆宏没有抬头,仍维持着叩拜的姿势,声音低徊,既像是说给神明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孤不想做亡国之君。”
“凡人的大劫运转至平稳,修行者的大劫才刚起第一波浪潮。天地间的灵机已经不再活跃,欲施术法愈发困难。若要解决这场蝗灾,神明需要有舍身的觉悟,你已经拥有同样的信念了吗?”先祖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陆宏再拜:“宏已决定,三日后以身祷于坛。”
事到如今,他已经没什么不能做的了。
这是远古时期流传下来的祭祀方法,只在记载中存在,已经许多年没有举行过了。至少,自卢国建立以来,还从未举行过这种祭祀。
所谓“以身祷”,便是亲自去与神明沟通交流。在远古之时,凡人与神明之间并没有直接沟通的手段,虽有信香传递心念,但那时的神明们并不一定乐意搭理凡人。若对神明有所求,却又数次祭祀之后也没能得到回应,以身祷便成为了最后的手段。
至于如何以身祷……焚其肉躯,神魂上升,以见神明。看起来与点燃信香使心念上升传递给神明的道理一样,但这种粗蛮悲壮的祭祀实际上并没有什么用处。哪怕死后化作鬼物,若神明不想相见,又有什么用处呢?
可远古之时以身祷于神明的仪式之后,却大多成功达成了所愿。这当然不是因为祭祀者死后的神魂真的见到并且说服了神明。
凡人畏死,自愿以身祷于神明的人,全部都饱含着纯粹且博大的心念信仰,神明收到了这份信仰,哪怕是原本懒得理会的事情,只要不是什么恶事,大多也就出手随了祭祀者的心愿。
这才是真正使这种祭祀生效的缘由。
若欲动神明,莫有畏死心。
以一国君主之躯举身祭祀,动一国子民之哀,虔心决意。为着这样的心念,神明……可能够被打动?
先祖的声音在他耳边叹道:“纵神庭未有动作……以此心念,我拼上一拼,或也可解我卢国一时之困……”
陆宏闻言,闭目再拜。
先祖虽然是神庭的鬼神,却也始终是向着卢国的。
陆宏目中有泪滚过。不知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先祖的。
凡人力弱,富贵荣华皆是生时珍宝,今舍性命,便舍一切,以此心念,请上苍指点,卢国在这大劫中的生路,究竟在何处?
……
凡世之中大劫酷烈,梦境之中大雾起涌。
按着左目下方无力顾及梦境边缘破碎的神明忽然停住,慢慢起身放下手来,一身白衣寸寸化作墨黑。
神明向梦境边缘破碎的混沌之色看去,目光幽冷晦暗。
那左目下方原本平滑的面上,赫然出现了一枚紫金色的隐鳞。
第70章
梦境的世界凝固如一幅死去的画,唯有不断破碎的边缘如隔着火焰上方的空气一般扭曲波动着,像在焚身的热浪中飞舞的残卷,以焦枯呈现出最后的变化。
在这幅逐渐死去的图画中,神明双目如渊,目光所及之处,翻涌的白雾寸寸平复。
玄黑的袖袍拂过空中,漆黑的发尾轻轻摇动着,像被无形的风卷起。危险的混沌之色在这一拂之下消失不见,梦境破碎的边缘于是也霎时凝固。
大玄漠然收回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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