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邪神之后 第76章

作者:一口果 标签: 灵异神怪 爽文 穿越重生

  漓池缓缓放下手臂,对面的虚影散了痕迹。但那让人瞧上一眼似乎就要发抖、仿佛是从瘦拔的骨里散发出来的冷意,却似乎仍残留在云雾里。

  他敛了敛目,隐鳞浮现之后的记忆清晰又朦胧。他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却又似乎不太记得清自己为什么那么做。

  梦境边缘破碎之处显露出混沌的力量,那气息令他感受到危险。而蝗王身上的气息,与之同源。

  这气息的主人就是令此身重伤的敌人吗?

  蝗王来到这里或许不是巧合,骤然而起的怪异飞蝗或许早已被人利用。但有因果迷雾遮掩,无论那背后之人是何等人物,都不会知晓他所在之处。

  漓池垂眸,他在李府之中那座废弃的祭坛上醒来之时,自身未沾因果全无记忆,那时他以为是穿越的缘故,但现在看来,恐怕是想当然了。

  若真如他所想,一个异世界的灵魂来到此方世界,占据了一具拥有朋友与敌人且重伤濒死的神躯,那么他身上的因果无论如何都不该如此干净。无论灵魂是否与过去有关,但当他以此身在这个世界行走的时候,此身的旧友与旧敌,就必定能够认出他来。因此而生的交集是不可避免的,这便是因果。

  但他刚刚苏醒的时候,身上确实没有继承任何过去的因果。这只有一个可能——他苏醒时的状态,是被刻意安排好的。

  失去全部的记忆,却可以凭借着看到相关的事物而想起认知;重伤虚弱力量干涸,却身处于几乎没有人会注意到的李氏荒宅……一身因果清静到几如新诞生的生灵,他眼下的状态,或许正是一种“遮掩”。

  而他又真的虚弱吗?

  漓池看着虚握的指间,那里曾握着一支笔,一笔落下,飞蝗尽陨。

  无人可以知晓是何人在何处出手,因为那一笔之下,此方世界所有的怪异飞蝗都已经陨落,之后的雷鸣贯彻天地,蕴含着生机的大雨遍洒四方。

  这样的力量……

  他慢慢舒展开五指,世间因果在他目中历历分明,他的手停在上面,像是停在任他弹拨的弦上。

  那样的力量就被封存于隐鳞之中,如此强大。

  但他仍旧选择了隐匿。

  那个会令他感觉到危险的气息,究竟来源于什么人?为何在这场跨越了不可计年岁月的长梦中,他从未见到过拥有这种气息的人?

  长梦揭示隐秘,隐秘却随行于谜团。

  梦中神明与太阴情谊深厚。如今神明沦落,太阴又如何了呢?那九天之上梳理命气的神庭,又与之有着什么关系?

  那奇异的状态之下手掌记命笔,然而那笔却只是法器而已,梦中的记命笔已然生灵,如今的笔灵又何处去了呢?是消亡了吗?

  玄清教由神明建立,其目的只是聚集心念建立地府,在由神明看顾的无数年里,从未改变过。信众的心念随香火上升,是无法瞒得过神明的,那么在神明出事之后,又发生了什么,致使玄清教变成了现在的模样?

  梦中地府已经建成,唯差最后一步勾连天地。可他的梦境,却卡在地府即将勾连天地的时候结束了。虽然没能看见结果,但看如今世人不知地府、因果混乱不堪、怪异大劫运转的情况,也就可以知晓了,在地府勾连天地的时候,又是出了意外,才导致了现在的情形?

  漓池缓缓吐出一口长息。

  怪异已起,众生如身置水火,神庭唯能梳理命气,但因果不平,便不足以平复大劫,唯有地府诞生,方能够镇压因果。

  他循着一念仁心,以神识引导,向梦中追寻地府的线索,便也看到了地府建立的始末。

  聚众生心念为引,以浩瀚神力筑造,耗费了久远时光,神明才终于建成了那足以成为天地运转规则的地府。

  若想消弭大劫,必要建立地府,可虽然他已经知晓了构筑地府的方法,以现在的情形,他也没有时间和能力来重新建立一座地府。最好的方式,就是找到那座已经建成却不知所踪的地府。

  怪异之中,他已不必太过小心隐匿,他可以追寻旧事,却最好不要向梦里去寻。因为此身的状态是“全新”的,他借此重新建立因果、在世间行走全无问题,但假如要沾染上过去的气息……恐怕就要漏了行迹。

  那利用蝗王、破碎梦境的存在,还不知隐在何处虎视眈眈呢。

  若要说道追寻旧事隐秘……

  漓池的目光遥遥落在水固镇中。

  还有谁会比被困于水固井中的淮水神君更合适呢?

  ……

  蕴含着温厚生机的大雨淋漓而下,其声连绵昂扬。雨水是温暖的,所落之处苦煞消解、生机勃发。

  “雷鸣振心,暴雨清神……”

  古老的石井台上,由水汽聚集而成的游龙昂首舒展:“是哪位这么大的手笔?”

  余简垂手,指尖抚过石板间新生的野草。暴雨之下,他眼瞧着这株野苗儿往上窜了半个个头,此时承着雨水的冲击,反而愈加清润洁净。

  雨落之处,新绿覆了枯黄,受了雨水的草木们,在到了夏季应有的繁茂后就停下了生长。那雨水中的温润生机是疗愈和修补,而不是强行催发。

  大劫之中迷茫疲敝的心神被那一声贯彻天地的雷鸣震醒,再环顾四方,恍然天地间如同被擦去了一层压抑的灰雾。那连绵的暴雨声,一点一点震开了蒙在心神上的压抑。

  余简长吁一声,按在琴上的手向下施了几分力。

  “怎么?你有兴致弹琴了?”井上游龙盘身低首。自大劫起后,余简就从未拨过弦。此番雷鸣雨声振心神,余简以乐修行,或许可以从中感悟到什么。

  余简敛目,缓缓摇头:“我已经在这里停留了太久,该回去了。”

  井下水波声起,不待孟怀说话,余简继续道:“想着自己力弱,在大劫中回到隋国也做不了什么,于是留在这里,等你从井中出来与我同行。听上去是有道理的,可是雷声震鸣,我才觉察,我的心已经畏怯了。”

  孟怀沉默片刻,叹道:“罢了,你自己小心。”

  大劫亦是心劫,众生或许可以隐匿不出、避世躲祸,可这世上什么都能逃避,唯独心是无法逃避的。

  他有心看护余简修行,但过度看护本就是一种阻碍。在遇到他之前,余简便是隋国的官员,纵使战中被俘、辗转千里,也自有风度。在他被囚于井中的两千多年里,余简从隋国到这里一百二十年往返一次,中间为奔走思虑了无数办法,其本性便是坚韧有情的。

  如今隋国身在劫中,他已经不该再拦。

  “临行之前,我当奏一曲。”余简正待按弦,忽转头看向竹林外。

  白衣乌发的神明缓步走来,鞋底在积着雨水的青石板路上踏出水纹。雨水落在他身上,就像落在荷叶上,沿着发梢袖尾落下,迸溅出细细的水珠。

  这场大雨……孟怀心中忽然划过一丝闪念,会与面前这位不知来历的神明有关吗?

  但这只是一丝毫无根据的猜测而已,不过这场大雨,却是个不错的话题。

  “……您知晓这是谁的手笔吗?”神明落座后,孟怀问道。

  漓池瞥了一眼井口:“我以为神君对这场大劫并不感兴趣?”

  “曾经如此。”孟怀叹道。

  他早已知晓这场大劫是必然会发生的,于如同漂萍的轮回众生来说,只看哪一世运气不好赶上了,于寿命久长的自己而言,早一些或晚一些也没什么区别。

  “那么神君对这场大劫,又是如何看待的呢?”漓池问道。

  “我的想法?”孟怀似笑似叹了一句,“十二万年前因果天神陨落,灾劫起,天柱山倾折;十二万年前大天尊突然现身建立神庭,梳理命气镇压灾劫;如今灾劫已是镇压不住,消失了数万年的玄清教突然冒出头来,却又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大劫如何运转,此方天地的走向,又岂是我等所能左右?更何况我如今被困井中,于这场大劫,也只能做个看客。”

  漓池半敛着目,不悲不喜的声音似乎勘破了一切:“神君想从井中出来?”

  孟怀坦荡道:“确有此愿。”

  “大劫运转,如今神君身在井中,不是正可以得到清静?”

  “上神说笑了。”孟怀道,“这场大劫若是偏安一隅便能够躲过的,便也不会令神庭棘手至此了。”

  漓池指尖在井沿轻敲:“若是神君能够从封印中离开,又会如何看待这场大劫呢?”

  “若有能够寻出彻底解决大劫之法的大能为者,那么为此我也没有什么可吝惜的。”

  漓池轻笑了一声,问道:“神君想好从井中离开后,该怎样应对神庭了吗?”

  “之前我曾从赤真子处得一化身法,可以遮掩神魂波动,若能使井中封印松动些许,我便可以化身在井外行走。”

  “什么化身法?”漓池问道。

  孟怀将化身法从井中投出,漓池接住一观,便大概明白了其原理。

  存真化身的本意,是让修行者感悟灵韵材料中所蕴含的道。原本是一门辅助修行的法门,大多炼此化身的修行者,都是寻找与自身之道相契合的灵韵材料。

  以不同于自身之道的灵韵材料炼化化身,来遮掩自身的神魂波动,算是另辟蹊径的用法了。

  漓池问道:“这化身法需要的灵韵材料,神君已经有所准备了吗?”

  能够蕴含一道的灵韵材料可不易得,更何况若是为了遮掩自身的神魂波动,必须要寻找一种与自身之道不同的灵韵材料。原本的道法修为在这具化身上几乎等同于废掉,化身实力的强弱,很大程度上都取决于材料的优劣。

  “我眼下手中没有,但我淮水君府的库藏中,却并不缺少此类材料。”孟怀说道。

  但库藏远在淮水深处,他现在身在井中,却是无论如何也拿不到手的。

  漓池看了一眼余简:“神君想要使余简道友帮忙去取吗?”

  “如今大劫已起,余简修为尚浅,上神若愿,还请相助。”孟怀道。

  漓池不由笑了一声:“你倒是不客气。也罢,我便跑一趟,作为报偿,我要你半府库藏。”

  孟怀毫不犹豫地应了,将他水府的位置与出入之法交代。

  漓池记下之后,袖中一扬,抛出一葫芦酒来:“山野粗酒,算作为你践行,我便不打扰了。”

  暴雨转细,神明踏着蒙蒙如雾的细雨离去。

  余简打开塞子,往井中倾倒了半葫芦,剩下的自己拿着喝起来,酒香醇厚,余简面上却不见喜意。

  井中问道:“你不高兴?”

  “你之前猜测,这位上神会想让你出来,如今应验了。”余简神色复杂地叹道。

  虽然漓池要了孟怀的半府库藏,但谁会真的认为他是看上了那半府库藏,才愿意帮孟怀改动井中阵法的呢?他愿意助孟怀脱困,只因为他想要这么做。而他为什么会想要这么做?大抵是因为一个能够离开井中的淮水神君,对他会有用。

  井中封印有着大天尊的力量,孟怀卷入这样的是非之中,谁知道是好还是坏?余简虽然希望孟怀能够脱困,此时却又忍不住在想……

  “我怎么能够高兴?也许在这场大劫之中,你在封印里才是最安稳无忧的……”余简低喃道。

  孟怀却道:“你这是什么道理?我不阻你回隋国,你却忧虑起我的前路来了。”

  余简默然片刻,摇头笑了:“是我想得多了。”又问道,“我是想差了,你怎么也不见得有多高兴?”

  “我在心疼我那半府库藏。”井下哗啦一声水波。

  余简笑道:“之前你以整府库藏试探,那时不见你在乎,怎么现在却心疼起来了?”

  “不过身外之物,之前大劫未起时,那些东西放着也是放着,我就算出来了,也不见得有用。但现在大劫运转,府中便有不少东西是用得上的了,更何况我又只有一具化身可以在外行走,少不得有些东西傍身。”孟怀叹道,“半府库藏也未定数,谁知道那位上神给我留下的是什么?”

  余简大笑,拨动琴弦。

  一曲过后,余简负琴起身,与孟怀作别。他已在这里停留太久,虽然孟怀脱离困境已经近在眼前,但他若再找理由等下去,那么才澄明的心境恐怕又要堕回原来浑噩的状态。

  ……

  细雨迷蒙,大地上新生的绿意如一团朦胧纱,许多人从家里搬出来水缸与木盆,欢喜地接着这一场洁净的大雨。三两只黄犬没有躲在屋檐下,反而站在大雨中理毛。

  漓池从旁边经过,雨水沾衣不湿,却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他。

  些许淡青的烟气于虚空中自生,在他身边缭绕。漓池伸手接住了这缕香火。

  ……神仙神仙,刚刚打雷了,还下雨了!但这次的雨是好雨,田里的苗都长出来了,爹爹和阿娘都高兴坏了,我也开心。之前又是坏雨又是干旱的,后来还生了蝗虫,大哥刚刚从田里跑回来,说蝗虫都死光了。坏的事情是不是都过去了?谢谢神仙保佑!……

  是铜豆。

  漓池翘了翘嘴角,向山林中走去。

  行至山林脚下,鲤泉村外,一个青袍的身影正立在池塘边等待,池中一尾银色的鱼影正在欢快地翻腾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