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肥皂有点滑
此时,那御史大夫周正安上前,“禀圣人,臣今日状告镇北王府世子莫少珩,恣意狂妄,不顾礼教,不尊伦理,私自破坏他人婚姻,若此风不灭,我北凉伦纲败坏,道德不存,何以颜面立足诸国之中……”
莫少珩一愣,怎么只状告他一人?怎么不将荣华夫人也给告上。
还真是柿子找软的捏。
上位,传来圣人的声音,“由礼部受理,诸臣听审。”
周正安高兴了,由礼部受理,他还不信,莫少珩能掰得过这世间礼教和规矩。
今日他周府受了这奇耻大辱,婚礼当日闹了这么大的笑话,这婚不结也得结了。
周正安看向温守责,“敢问温大人,按照我北凉礼教,我儿与李翰林家小女的婚约可有任何不妥?”
“如若没有不妥,按期举行,当是不当?”
温守责看了一眼周正安,这事情哪里还是一家婚亲这么简单。
他天天和成规教条打交道,也只有他看得清楚,莫少珩在借着这个由头做着怎样的惊世骇俗的事情。
这隐藏在表面下,想要掀起的风浪,他看着都心惊胆战。
甚至不由得看了一眼莫少珩,皆说莫少珩才华横溢,风华天下,但他看着,那颗不与世人同的心,才是北凉最大的变数。
莫少珩也注意到了温守责的目光。
这老头的眼色……好古怪。
但竟然有一种能看透人心的睿智,就好像超脱了这世人一般,让人灵魂都为之一颤。
莫少珩拱手,也不能让周正安一个人在那里大谈道理。
况且,周正安说得还挺有道理的,哪有人家办婚礼,你去给人家搅黄了,还不得将人气得三尸暴跳。
莫少珩说道,“敢问温大人,这世间伦理,世间礼教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继续道,“无论是伦理还是礼教,皆是为了让我们行之有礼,遵守道德。”
“读书人锤炼道德品质、恪守德行规范,又是为了什么?”
“说到底,也是为了正天性,明人伦,开教化。”
“但现如今,我北凉,父母包办婚姻,以一言定一生,让多少女子惨淡一生收场。”
“北凉女子,也是我北凉子民,她们是不配过上好日子,还是如何?”
“明明不愿嫁与之人,父母却为了一己之私,强行逼迫,在我看来,这可不是开了教化的表现。”
鸦雀无声。
连温守责都愣了愣。
在现代人看来很好理解的东西,但在他们看来,就是一种新的思想。
思想这个东西,是最难说得清的。
周正安都笑了,“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父母替子女安排婚姻天经地义,怎么到了你嘴里,这世上的父母是恨不得一个劲将自家子女往火坑里面推一样?”
“岂有此理。”
如此离经叛道之言,居然也敢拿在金殿之上大放厥词。
莫少珩也笑了,对圣人的方向供了供手,又对温守责拱了手,然后道,“父母为子女安排美满姻缘,自然是好的。”
“我也相信,这天下父母皆是为了子女好。”
“但若是其中不小心出了差错,又当如何?”
莫少珩也不等其他人回答,继续道,“比如,李翰林家李香凝。”
“李香凝不愿嫁人,已经到了以死明志的地步。”
“李家也有意要退婚。”
“可偏偏有人要仗着婚约,毁人一生,这也是伦理教化想要的结果?”
“在我看来,这反而是对伦理教化的玷污。”
“伦理教化,遵循的是以人为本,而不是曲解成了害人东西。”
众人:“……”
周正安,“呵,照世子的意思,人不守信用,还是一件了不得的好事了?”
莫少珩答道:“人当守信,言出必行。”
“但这婚约既然已经走到了撕破脸的地步,当解还是得解。”
“李翰林失信,当付出代价,但不应牺牲一女子来成全他的忠信。”
众人一愣,他们还以为莫少珩会一直偏帮李翰林,没想到……
莫少珩继续道,“不知道我说得是否有理?人之忠信固然重要,但也没有拿一个女子的一生来成全的道理。”
“这……”
众人心道,这叫他们回答?他们答为了忠信,牺牲一个女子算什么?
就算心里这么想,也不能这么答。
这时,温守责开口了,“以一家之事,抨击千百年来的规矩,不以为据。”
一针见血。
就周正安和李翰林家的事情,说白了也是他们的家务事,在伦理教条面前,屁都不是。
莫少珩心道,来了。
他莫少珩惧怕的是和一个御史大夫抗争吗?不,他惧怕的是,这滚滚洪流,无法阻挡的教条。
要撼动这洪流,跟撼动天地一样。
他莫少珩做不到撼天动地,但他可以在洪流旁边开一个小溪流出来。
徐徐图之,步子太大,会崴着脚的道理,谁都懂,大跨越虽然来得震撼人心,但也能将人直接推向万丈深渊。
莫少珩直接将手上的盒子打开,然后取出其中的纸张。
一叠一叠的纸张,又臭又长。
莫少珩取出一张叠了好长的纸张,让值事公公交给圣人。
然后又亲自将剩下的,一张一张地交给温守责,交给荣华夫人,交给殿上大臣,甚至也给了一张给李凝香。
纸张上,列得清清楚楚。
“正元三年,凉京霜路巷李家,幼女出嫁之日,吊死梁上。”
“正元三年,凉京夕霞巷赵家,三女出嫁之日,自缢而死。”
“……”
密密麻麻,写满了整整一张纸张。
莫少珩说道,“这还仅仅是正元三年,发生在凉京的惨案。”
“更别说,每一年,北凉各地,得有多少这样的案例。”
“这些都是我北凉女子被迫出嫁,最终落得的下场。”
莫少珩加重了一些声音,“各位,你们觉得你们手上的纸沉吗?”
“一个个的名字,都是我北凉女子的冤魂。”
“都是……人命啊。”
旁边,李凝香呜咽了起来。
本来,今天她也将是这纸上的一个名字而已。
和这些带着不甘而死的女子一样,默默无闻。
荣华夫人也叹了一口气。
数目竟然如此之多,用触目惊心来形容也不为过。
殿上,竟然安静得没人敢说话。
若是平时,发生一桩命案,已经是京东府衙的大案了。
而这里,密密麻麻。
因为皆是被压抑得自·杀,最多仅是到衙门入个册,说明一下死因也就了事。
莫少珩说道,“这些都是摘自衙门的户册,若是不信,各位大人可以亲自去查看。”
众人:“……”
都敢拿到金殿上来了,莫少珩所言怕是非虚。
这数量也太多了一点。
突然,有人低语了一句,“这有什么办法,是她们自己选择……”
话还没说完,莫少珩就狠声道,“这位大人是家里没有女眷吗?还是事情没有发生在你府上?”
“都说殿上的各位,是我北凉的父母官员,面对这么多条性命,还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当的是哪门子父母官。”
“她们选择了死亡,但……就不能看看她们为什么要结束她们年轻的生命?”
那官员满脸通红,“莫少珩,你……”
莫少珩深吸了一口气,“蝼蚁尚有苟且生命的时候,更何况是一个个的人,若不是真的到了走投无路的时候,她们何至于此,可悲可叹。”
莫少珩又看向温守责,“温大人,你觉得她们也该死吗?”
温守责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
没有人敢在此时践踏这些女子的生命。
道德礼教并非是用来迫害人命的东西。
莫少珩直接对圣人的方向拱手,“还请圣人为李香凝主持公道,解了这不合时宜的婚约,免得这白纸之上,在圣人,在诸位大人的眼前,再多一抹冤魂。”
李香凝的委屈也到了极致,哭得都站不稳,直接跌坐在了地上。
此时的李香凝,也不在是李香凝,她代表的是北凉,拥有共同的命运的女子,哭到了这金殿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