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岩城太瘦生
暗卫立即俯身:“小的向转述扶公子转述陛下的话,说陛下喜欢他。”
“是爱,我是爱他。”秦钩大步走下台阶,“我亲自去跟他说……”
话音未落,他忽然想起一件事情。
他好像早就跟扶游说过了。
在扶游走的第一天,他就跟扶游说过了。
一点用处都没有。
扶游是铁了心要出去采诗,不肯回来了。
扶游不肯回来,那他要怎么求得扶游回心转意?
这样不行,绝对不行。
秦钩再往前走了一步:“我去把他带回来……”
也不行,上次试过了,扶游会生气的,还会说宁可自尽,也不回来。
秦钩走回位置上,安静坐下,继续批奏折。
暗卫行了个礼,就要退出去。
他出去的时候,另一个暗卫又进来了。
“禀陛下,几个世家与西南王,似有异动。”
秦钩捏了捏指节,若有所思:“嗯,知道了。”
扶游不会跟他回来,如果让扶游自己回来呢?
只要扶游回来,他肯定好好对他,他再也不会欺负他了。
*
扶游离开的第一个月。
某天夜里,秦钩的几千个死士,兵分几路,以陛下赏赐的名义,分别敲开了西南王秦栩的府邸,皇后晏知的凤仪宫,还有几个世家的家门。
开门之后,几千个死士迅速控制住所有人,不论对方如何喊冤,他们都默不作声,各有分工一般,开始仔细搜查各处。
从深夜搜到晨光熹微的时候。
街道上打更的更夫、宫里报时的宫人,因为府门、宫门紧闭,都没有发现异常。
直到翌日一早,找到了各种书信之后,官府的人过来接手这些人,将他们带出各自的府邸,旁人才恍然。
原来昨天晚上出了这样大的事情。
做完这件事情之后,几千死士凭空消失,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只有被抓的人才知道,他们真的出现过,那是皇帝的人。
*
南边的桃花开了又谢,扶游牵着马,戴着箬笠,走在南边的山雾烟云里。
秦钩的暗卫再没有找上来,或许是秦钩放弃了,或许是那个暗卫听了他的话。
总之扶游又清闲了十来天。
阴雨连绵的一天,扶游翻过一座小山,抵达一座小城。
进城的时候,扶游看见许多人围在城墙边看告示,他本来也想看一看的,只可惜没挤进去,他又饿坏了,就直接牵着马、摇着木铎进去了。
在一对夫妻开的客店落脚,丈夫把他的马牵走,老板娘请他进里边坐着。
扶游要了碟米糕,先垫垫肚子,然后又要了一碗热汤面。
老板娘瞧见他挂在腰上的木铎,笑着问:“小采诗官是来采诗的?”
“是。”扶游吃了一大口米糕,“夫人有什么诗吗?”
“我倒是没有什么诗,但是我有事情想问问你。”
“夫人请讲。”
“你是从皇都来的吧?”
扶游点点头:“是。”
“那太好了。”老板娘眼睛一亮,“那你一定知道,陛下和晏家两兄弟,还有那个宠妃,究竟是怎么回事了吧?”
扶游顿了一下:“……我不知道……”
老板娘显然没听见他这话,拉过另一张板凳,就在他面前坐下:“跟我说说呗,从年前就跌宕起伏的,我可想知道陛下到底喜欢谁了。”
“我不知道……”
“我先跟你理一下啊,那个宠妃,好像是几年前出现在陛下身边的。可是去年起兵,陛下在三军面前,说晏小公子才是他最喜欢的人。结果没多久,陛下又力排众议,立了晏家大公子做皇后,说是自己认错人了。可是最近,晏家大公子又……”
她欲言又止,扶游刚想问,她却自顾自地做起最后总结来了。
“陛下倒是个好皇帝,给咱们分田地,又免赋税,就是这后宫吧,好像……嗯,挺厉害的。我和一群姐妹争了好几天,就是没争出个长短来,你是从皇都来的,你跟我说说吧,陛下到底喜欢谁?”
扶游好不容易才从她的话里挣脱出来,抓住自己想要听的重点。
“可以麻烦夫人再仔细说说吗?晏家大公子最近怎么了?”
老板娘露出失望的表情:“你连这个都不知道?”
“我……”
她望了望四周,压低声音:“晏家大公子给下狱啦。”
“什么?”扶游站起来,险些打翻了米糕。
他尽力稳住心神,再问了一遍:“晏家大公子、晏知,被下狱了?”
“是啊,城门口都贴着告示呢,昭告天下。据说是联络西南王,意图造反,被陛下派人查抄,证据确凿,然后就被下狱……”
她话还没说完,扶游就跑出去了。
“诶,小采诗官,你的书箱!你的热汤面!”
扶游一路跑到城门口。
原来他来时,所有人挤在城门口看的,就是这个。
扶游在推开人群,挤到告示前面,匆匆几眼把上面所写的内容看了一遍。
晏知……谋反……择日……
问斩!
扶游往后退了一步,险些踩了旁人的脚,引得旁人一阵喧闹。
可他却好像什么都听不见一般,恍恍惚惚地从人群里走出来。
他连自己刚才去了哪家客店都不知道,不知道该往哪条路回去,最后还是客店夫妇提着他的东西,出来找到了他。
老板娘埋怨道:“你这孩子,我话都还没说完,你怎么就跑了呢?”
“我……”扶游摇了摇头,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我……”
扶游只觉得,是他害惨了晏知。
从一开始就是他害了晏知。
若不是他,晏知就不会被立为皇后,被折断世家公子的脊梁。
后来也是因为他,晏知才会跟秦钩起冲突,他出来采诗的时候,显然秦钩当时已经憎恶晏知到了极点。
他很担心,但也不想放弃出宫的机会,所以在晏知说没关系,自己能应付的时候,他竟然就这么自私地就出来了。
扶游恨不能揍自己两拳。
现在这件事情,要么是晏知的无妄之灾,秦钩为了报私仇,故意给他安排的罪名;要么是晏知真的谋反了,可他也是被逼无奈。
总之,这一切,都是因为他扶游。
他就是一只小黄雀,被秦钩握在手掌里,从来都没有逃出去,也不可能逃出去。
这一个月的自由,就像是秦钩闲暇之余,往他的脚上系了条丝线,让他放个风。
现在秦钩回过神来,要扯动丝线,让他回来,他不肯,秦钩自然不慌不忙。
他有一千种一万种方法让小黄雀自愿回去。
他一直都是这样困住扶游的。
扶游从他们手里接过自己的书箱,笑起来比哭还难看:“多谢,能不能再麻烦你们,把我的马牵来?”
“天都这么晚了,还赶路呢?”
“嗯,我得……”扶游低着头,很艰难地说出那个字眼,“回宫一趟。”
客店夫妇只能帮他把马给牵过来,又给他塞了点干粮,让他路上小心点。
扶游翻身上马,原路返回。
暮色渐沉,树林阴翳,扶游骑着马在林子里狂奔,初春新生的茂盛枝叶打在他的脸上身上。
他原本最爱这些枝叶,他以为这是恣意生长的自由。
现在他才知道,不是,这只是藤蔓包围的牢笼。
不知道过了多久,马匹也奄奄一息,本来就没怎么吃东西的扶游从马背上跌落下来,摔在草丛里。
被枝叶遮掩的月亮就在眼前,却隔得很远。
扶游无声无息地落下泪来,抓起一根树藤,狠狠地抽在树上。
树叶簌簌落下,落了扶游满身。
他恨秦钩,他恨死秦钩了。
要是他三年前在采诗的路上就死了,被猛兽吃了也好,失足跌下山崖也好,不管怎样,要是他在三年前就死了,那就好了。
那就好了。
*
皇都里,秦钩正在为扶游的归来做准备。
晏知一出事,扶游肯定会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