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岩城太瘦生
在它重复第三遍的时候,秦钩还是没有找到暂停世界运转, 让自己加进去的方法。
眼看着门就要被撞开了, 秦钩没有犹豫,直接提起拳头,一拳砸在屏幕上。
咔嚓几声, 屏幕上蜘蛛网似的裂开裂缝。
秦钩就这样进去了,暴力进入。
*
小世界一经开启,就不能停下,控制中心很难以外力加以干预,最终决定权在唯一拥有自我意识的任务者或非任务者身上。
意思就是,除非秦钩死了,不,就算他死,他也绝不再出来了。
这样想着,秦钩猛地睁开眼睛。他平躺在床上,眼前的帐子花纹很熟悉。
秦钩翻身坐起,下了床,扑到铜镜前,双手撑着桌案。
镜子里映出的,却不是秦钩的脸。
是西南王秦栩。
秦钩面色一沉,很快就明白过来。
他的身份大概是被那个新的任务者占了,留给他的,只剩下这个和“皇帝秦钩”身份背景最为接近的西南王秦栩。
秦栩自然比不上他自己原来的身体。他与“秦钩”长相相似,可是性格软弱,胆小怕事,空有野心,平日里就畏畏缩缩的,垂着眉毛,缩着脖子,几乎已经成了习惯。
偏偏是他最看不上的这个懦夫。
秦钩哐的一拳砸在铜镜上,竟把铜镜捶得变形。
罢了,能回来就行了。
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看房间里的装饰,应该还是在宫里,而且是冬天。
冬天,扶游该进宫献诗了。
不知道扶游来了没有,有没有被新的皇帝留下来。
秦钩下定决心,抓起衣裳,一面披上,一面往外走,准备出去看看。
可是他还没走出去,外面听见动静的太监们抢先一步冲了进来,七手八脚地要把他按住。
“西南王可是又犯病了?坐下歇会儿吧。”
“快,快去请太医,回禀太后。”
先帝在时,刘家势大,联合几个世家,逼得先帝不纳妃嫔,专宠刘皇后。
先帝驾崩之后,刘皇后成了刘太后,却没有亲生子嗣,只有两个先帝偷偷与冷宫宫女生下来的孩子。
一个是秦钩,一个就是秦栩。
刘太后仔细思量,最后挑了秦钩,扶他登基,自己垂帘听政。
至于秦栩,她也没有放过,为了防止他生出异心,刘太后直接把他以疯病的名义扣在宫里,时刻监管。
秦钩此时顾不得这么多,猛地推开太监们,就冲出去。
太监们哪里料到素来胆小怕事的西南王会有这样的力气,被他一把推倒,摔在地上,哎哟哎哟地叫着,眼睁睁地看着人跑出去了。
宫殿外面还有侍卫,秦钩反手夺过一个侍卫腰间佩刀,就冲出包围。
他扛着刀,站在宫门前辨认方向。
头发乱蓬蓬的,穿一身白衣,活像是个从地狱里爬回来的恶鬼。
*
新皇登基的第一年冬天。
十五岁的扶游,身量不高,裹着一身短短的旧袄子,被冻得脸上没有血色。
皇都的冬天实在是太冷了,他一路走来,越往北走越冷,要不是脸皮薄,他简直想把被子裹在身上,就这样在路上走。
他背着书箱,带着满当当的竹简,来到皇都。
城墙高耸,城楼巍峨,恢宏壮观。
扶游双手紧紧地拽着书箱带子,长舒了一口气,然后走到城门前排队,接受侍卫盘查。
听说是因为新皇刚刚登基,还有许多不臣之人,害怕他们派刺客来皇都搞破坏,所以太后特意下旨,要加强巡逻。
队伍里有不少跟他一样打扮的采诗官,不过都是老人家。
这是朝廷的规矩。
几十年前,大夏朝廷为显恩德,保证鳏寡老人的生活,给他们送米送布,唯一的要求就是让他们每年冬天献诗上来。
原本很好的事情,流传到现在,就变了味,变成官府抽签,被抽到的家庭就要出一个采诗官。许多老人不愿意让家中小辈受罪,才支撑着出来采诗。
盘查得仔细,队伍也走得慢,扶游慢慢地等。
忽然有人拍了拍扶游的肩膀,扶游回头,只见是一个同样背着书箱的老人家。
老人家笑着,朗声问他:“小郎君你也是采诗官啊?”
扶游点点头,恭敬答道:“是,我也是采诗官。”
“没见过这么小的,怎么这么小就出来采诗?家里人呢?”
“家里人都走了,还有……”
只剩下一个大伯,一个表兄,他们害怕,不愿意出来,朝廷又非要他们家出一个采诗官,他就出来了。
他这话说得小声,老人家也没怎么听清楚,只是搓了搓他的衣袖,絮絮叨叨地念:“还穿的这么少,又这么瘦,手炉也没有一个。”
扶游低着头,不自觉红了眼睛。
他就是这样,眼窝子浅,情绪一有波动,就要眼睛红红。
一年了,他一个人在山野间奔走,遇到过豺狼野兽,也遇到过土匪强盗。
只要有一个人稍微关心他一下,他就忍不住难过。
老人家宽慰他:“没事,再等一等,马上就进城了,进城了能住驿馆,到了驿馆里,就暖和了。”
正说着话,扶游就已经到了城门前。
他反应过来,跟老人家说了句“失陪”,快步上前,把自己的书箱取下来,放在桌上,让士兵查看。
盘查之后,扶游和老人家一同进了城。
老人家带他去驿馆,帮他挑了一个朝南边的房间,又带他去领采诗官的份例。
今年的俸禄,还有两身新衣裳,一身官服,一个新书箱,一篮木炭,一点过年的糖。
老人家走在走廊上,颤颤巍巍地打开油纸,捻了一块碎糖含进嘴里。
他含含糊糊地对扶游说:“等到了除夕,宫里有宴会,会选两三个采诗官去赴宴,到时候不仅可以进宫吃饭,还可以拿年赏,有很多钱。你要争取一下,这样第二年的日子才会好过一点。”
扶游点点头:“我知道了,谢谢您老提醒,我会争取的。”
扶游把老人家送回房间,把他扶上床,裹上被子,可还是不够暖和,他又把自己的被子抱来,给老人家盖。
最后扶游跑去灌了个汤婆子,塞进被子里,又把领到的木炭烧了一点,才暖和一些。
扶游同他说了一会儿话,老人家闭着眼睛昏昏欲睡,扶游便让他躺下,给他掖好被子。
见他睡熟了,扶游才退出去。
扶游回到自己的房间,把刚才领到的干净衣裳换上,拿了点钱,出门去了。
他去果脯铺子买了点果脯,认认真真地在红纸上写下“扶游顿首”。
先去了一趟学宫。
一年前他还在学宫念书,后来爷爷过世,他回家守孝,再回来的时候,就是现在了。
他在学宫外转了一会儿,找到一个好说话的学子,便把果脯交给他,请他转交给自己从前的老师。
送完学宫这边,他拿着另外一包果脯,又去了许大史官的府邸,托门房转交。
扶游倒不是想求他们什么,只是身为学生,来了皇都,拜会一下才不至失礼。
他独自走在街上,经过紧闭大门的晏府,不由得停下脚步。
听说晏家一家人都去驻边了。
扶游叹了口气,暗自下定决心,明年采诗,一定要先去边关看看。
*
采诗官进宫献诗有顺序,扶游因为是新来的,被排在了最后面。
他也不着急,就安安心心地在驿馆里住着。
他要进宫的前一天,那位老人家又指点了他几句,进了宫怎么打点,进了殿门怎么行礼,隔着帷帐怎么献诗,怎么配合乐师的节奏。
扶游听得认真,都认真记在心里。
第二天一早,宫里便有人来喊他。
扶游穿好淡青色的官服,系好头发,背上书箱,就跟着去了。
他进了宫,走在宫道上。
忽然,极其安静的宫道上传来吵闹声、大喊的声音。
有一群人在他身后喊道:“王爷!您怎么又犯病了?别跑啊!”
还有一个人在声嘶力竭地大喊:“扶游!扶游!回头!看看我!”
扶游刚想回头,领他的宫人便提醒道:“小郎君,在宫里要谨言慎行。”
扶游连忙把脑袋转回来,点了点头,轻声道:“我知道了,多谢您提点。”
他这样上道,宫人也十分满意,点了点头:“快走罢,陛下要是等急了,怕是又要闹了。”
闹?有点古怪的字眼。
但是他说完这话,便加快了脚步,扶游来不及细想,连忙跟上。
身后传来的声音渐渐小了。
“嘭”的一声,秦钩被一众侍卫按在地上,他的力气大极了,简直像是野兽一样,侍卫们很勉强才能按住他。
秦钩的脸贴在地上,他竭力抬起头,看着扶游匆匆离开的背影,喃喃道:“你看看我,你回头看看我,我已经知道错了,现在是冬天,冬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