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北沐南
“我才不会哭呢?不过,我刚刚听到一个小道消息。说秦国是正义之师,他们会善待俘虏,还能给俘虏吃饱饭。”王柱子悄悄凑近了杜成道。“你说我们不小心被秦军俘虏了,会不会也能吃饱饭?”
杜成一怔,“你听谁说的?”
“私底下都在传呢,听说之前秦军在战场上抓到的俘虏,不仅给治伤,还白白养着。到时候等战争结束后,还会放这些人回去家中,该种地的种地,该做买卖的还做买卖。”
“真的假的?会有这么好的事?”杜成皱眉。
王柱子嘿嘿一笑,“我骗你干嘛?要不是被强抓来,谁愿意来打仗?我想家了,想媳妇了,我要回去。”
杜成脸色沉重,“你这话不要到处说,放心被上面的将军听到,小命不保。”
“我知,我知。”王柱子点点头,“我也只跟你说起了。与其这样等着饿死,还不如去了那边。其实也没必要这么小心,现在军中人心浮动,几乎没人不知道这事。而且大家心思也都差不多,对了你有没有什么打算?”
被他问起,杜成蜷着身子,按着被饿得狠了的肚子。如果真有饱饭吃,谁不想?“能有什么打算?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杜成说道。
“我想回家,我不想死。”王柱子说道:“看在我们都是一个村子的份上,我才跟你说的。我才不会卖命,明儿个就想办法。”
杜成心中一动,一把抓住他的衣袖,“你有办法?”
王柱子四下里看了看,小声说道:“我跟好些人约定了,乘机能逃就逃,不能逃就去秦军阵营。”
杜成摇摇头,“逃是逃不掉的,之前处理的逃兵你又不是没看到。”
王柱子当然知道,他们将军亲自捉了逃兵,在他们面前打杀了。警告他们敢逃跑,这就是下场。
“那些将军不将我们当人看,所以我还是倾向于去往秦军那边,说不定真能保住性命。”
“我想想,我想想。”杜成也心动,柱子说得对。与其这样等死,还不如去投奔秦军,至少能留住一条命来。
王柱子也不打扰,成哥说要想想那就想想呗,他不也是想通了一切这才过来告诉杜成的?
就在这时,城墙外面传来一阵胡哨声,有箭羽射上来了。
两人正准备应战,却是虚惊一场,只不过射了一波,城下的人马就撤离了。而射上来的箭羽上并没有箭头,而是绑着写了字的布帛。
有认识字的,拆下来念了一遍,大体就是让他们投降,秦军不会滥杀无辜,只要投降的都有优待之类的话。
众人议论纷纷,一时间浮躁不安起来。
有将军走了过来,一把夺过布条看了一眼,当即大怒。当即亲手斩下几个脑袋,“蛊惑人心者,斩!”
一时间将士们哗然,原本就人心不稳的士卒,此时心中怨怼更深了。
“上面的人听清楚了,只要打开城门归顺。我们这里已经熬好了肉糜粟菽,只等大家出来就能食之。”城下的秦军高声喊道。
夕阳的余晖下,秦军阵营中炊烟袅袅,十几个大鬲中煮的粟菽已经香味浓郁,正飘荡上来,令大家本就空空如也的肚子更加难受。
邹国军中的粮草本来就只能紧着吃用,然而突然间征集了不少的人来,粮食肯定是不够吃的。将军们也只能紧着自己手底下的将士,这些新来的百姓在他们心里,也迟早都是送死的。吃不吃又有什么关系?只用些碎米黍熬些汤水吊着命就行了。
这些百姓,白日里打杀了一天,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将士们吃好的,他们到现在还饿着肚子。哪怕是这样,这些将军们对他们不是打就是骂,稍微不从便如刚刚一般,随意取人性命。
王柱子眼睛都绿了,被气得浑身发抖。他有一种冲动,恨不能扑上去,将这人给撕烂。然而他的手却被旁边的杜成死死按住了。
那将军扫了一圈,“一群废物,怎么?想反叛不成?我倒要看看谁敢不要命。”见众人瑟缩着脑袋,冷哼一声,“既然如此,你们闻闻味道也就饱了,今晚也就没必要吃饭了。”
“妈的!老子今日便反了,便是死也要拉你个混蛋垫背。”一人大喝一声,猛地从身后将人扑倒。一把夺过他的刀,“刺啦”一声,手起刀落,将人给斩杀了。
这一变故,让在场中人无不大惊失色。怎么,怎么事情就发展成了这般,他们一辈子都是老老实实的本分人,哪怕受人欺负了,也只能忍气吞声。可现在,将军被杀,只怕在场的人一个都跑不了。
那人站起身来,抹了一把脸上的血迹,环视一圈,“我将人杀了,这件事在场的一个都别想跑。我铁石头行不改姓坐不更名,这就杀出去打开城门,与其饿死,任人鱼肉,还不如归顺秦军。你们愿意在这里等死还是去往城外能吃饱喝足,都由得你们选择。愿意跟我去的,拿起武器跟我杀。”
王柱子一把甩脱杜成的手,高呼道:“反正都是死,还不如博一条活路。”
这一呼百应,更多的人纷纷举起手中的武器,出城,出城就能有饱饭吃,出城就能活命了。
城门处有喊杀声传来,不多时就城门大开,有人奔了出来,“我们愿意归顺秦军,只求一口饱饭吃。”
秦军将领欣喜万分,没想到这么轻易,只需煮些饭食诱之,根本不用费一兵一卒就将这座城给拿下了,大王果然神机妙算。
毫无悬念,秦军攻入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城池夺下。邹国军队大败,西边已经无人能抵挡秦军前进的脚步了。
第177章
败了!他们败了!
李渑望着战场上的溃败的士卒, 心中只剩下深深的无奈之感。钟离晖果然如传言一般,是不可战胜的,真正与这人对上之后才体会得到对手的可怖之处。
钟离晖率领的军队明显都是新兵, 并没有什么战斗经验, 可就是这样, 他依然丝毫没有胜算。
第一次相遇时,前军被伏击,他可以说是自己没有防备,大意中招。用兵之道, 不过奇正相辅相成也。他钟离晖走奇道,用兵诡谲,那么自己便以正行之,奇不胜正。他相信这样下去, 不说能胜,至少能立于不败之地。
可现在, 李渑苦笑,他终究还是败了啊。
有将领走过来,身上不知道是自己的鲜血还是敌人的, “大将军, 咱们快些逃吧, 敌军……敌军马上就要过来了。”
李渑手中的长戟顿地,颓然的挥挥手,示意他能逃离就逃离罢。
那将领一凛,“将军?你不跟我们一起逃?”
逃?他还能逃到哪里去?能与钟离大将军一战, 他平生的愿望已经达成, 早就心满意足了。
如今他这一败, 邹国只怕已经难以自保了。就算邹国王都还在, 他又能逃回王都吗?想也不可能的事了啊。此时此刻,他已经没打算逃跑,将军百战死,战场就是他的归宿,他死而无憾。
“你们且逃吧,本将军还能为你们抵挡抵挡追兵。人总不过一死罢了,没能带弟兄们活着回去,我已经是无颜面对大家。”李渑抬眼看着前方,那些再也回不去的将士们,他心有愧疚。
按理来说,将军在战场上早就见惯了生死,也早就应该清楚会有这么一天。可真正见到了,昔日的同袍再也无法有说有笑,成为了冷冰冰的尸体,他依旧难以释怀。就让他为剩下的同袍们最后再做一点什么吧。
将领愣住了,从来没想过会从大将军口中听到这样的话来。
他跪下给大将军磕了一个头,站起来站到了李渑的身旁,“大将军既然不走,那末将也不走了。”
李渑皱皱眉头,“你……苻枞,这里不需要你,你再不走就真的来不及了。”
苻枞眼睛一亮,“没想到大将军竟然还记得末将的名字。”他挠挠脑袋,“末将跟着大将军东奔西走,大将军从未亏待过弟兄们。既然大将军还要战最后一场,那么末将自然奉陪到底。大将军不用再多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苻枞虽然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命,却总能化险为夷,死里逃生。这次不管是生是死,末将都认命。”
李渑看着他晶亮的眼睛,拍拍他的肩膀,说不出什么话来,只能笑着摇摇头。
眼前的秦军已经围了上来,他这个大将军自然是首要目标。其他四散奔逃的士卒那就无关紧要了。
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李渑握紧了手中的长戟。那便战至最终!
然而秦军只是将他们围住,并没有上前来。苻枞奇怪,“大将军,他们这是打算作甚?该不会想将我们抓活的吧?”
李渑脸色一沉,哼!休想,大不了一抹脖子,一了百了。想到这里,他碰了碰腰间的长剑,正好还在。
听到秦军中起了骚动,有人嚷嚷着钟离大将军过来了。
想要抽剑的李渑顿了顿,他倒要见见这个令他的战争生涯中,败得如此之惨,甚至让他断送性命的常胜将军钟离晖。
不多时,一个红袍亮甲年轻的将军便走了过来。李渑心中诧异,这年轻人就是闻名遐迩的钟离晖?这么一想,却不自主的问了出来。
钟离晖冷着脸,没有直接回答,不过他脸上的自负骄傲却已经表明了问题的答案。
“我李渑为将多年,自问战场上很少遇到对手,今日输在你的手里确实不冤。”李渑感慨。
少年天才,横空出世就能凭借一己之力以少胜多,挽回战局。以前他还自负的想,如果自己遇上那一场战,说不定也能如钟离晖一般扬名立万。可现在真正对上了,两人间高下立判。
“你倒也不错,本将军也是花了一番心思才能有如今这般的战局。这世上能令我花费心思的,已经很少了。”钟离晖说道。
李渑能得到钟离晖这样的评价,不知是高兴还是惭愧,“如今我已经是心服口服,不过,我却有最后一个请求,还请钟离大将军能答应。”
钟离晖点点头,“说来听听?”
李渑看着身边的苻枞,还有那些溃败的将士,叹了口气,“我愿以我的性命换取将士们一条活路,希望钟离大将军能成全。”
“就这?”钟离晖疑惑。他本来就没想着赶尽杀绝,李渑提出这个请求根本就不算请求。
看着李渑苍白的脸,这个时候还能为手下的将士着想,钟离晖不由心中一动,遂点了点头。
李渑看钟离晖点头,总算放下心来,身为大将军,一言九鼎,自然不会诓骗于他。他拔出佩剑,一直注意着他的苻枞已经猜到了他的打算。一把拉住他,“将军,您不能做傻事啊。”
钟离晖上前几步,“且慢,你提出要求,本将军可以答应。不过来而不往非礼也,本将军也有要求,李将军却不能不答应。”
李渑一愣,不明白钟离晖对他能有什么要求。
钟离晖道:“李将军何必为邹国君臣丢掉性命?如今秦国君明臣贤,君上求才若渴,招贤纳士,将军何不弃暗投明?”
苻枞也劝说道:“是啊,邹国朝臣一直以来排挤将军。如今邹国根本就无法再挽救,将军另谋出路有何不可?”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我李渑虽然不才,却也不愿天下人唾骂。”
“古语有云: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在一棵树上吊死,只能是愚昧。李将军应该知道我钟离晖也曾为娄国将军,我为娄国征战四方,可是国君却不放心我,将我困于王都,不得带兵。这样的国君如果继续为其效命,你认为我还会站在这里吗?本将军言尽于此,李将军自己掂量掂量吧。”
钟离晖也是欣赏李渑,才会费一通口舌劝说。
这话虽然也有道理,可是李渑面对着阵亡的将士,心中依然过不去这个坎。他闭了眼,去意已决,抬手便将剑架上了脖子。
钟离晖脸色一沉,使了个眼色。就在李渑准备发力之时,后颈一疼,两眼一黑便倒在了地上。
下手的不是别人,正是苻枞。
钟离晖摇摇头,吩咐将人抬下去。好歹也是做将军的,怎么能这么看不开?啧啧啧,爱人当真是迂腐得紧。应该将他送去卫苏那里熏陶熏陶,看他是否还这般愚不可及。
要不是卫苏千叮咛万嘱咐说什么需要人手,务必要好好善待俘虏百姓,他还真不愿多此一举。
苻枞这才走上前来,朝着钟离晖行礼,“属下见过上大将军。”
钟离晖将他扶起,这次多亏了苻枞这样的内应传递各种消息,才能让此战轻松得胜。“你们做得很好,本将军会如实上报,为你们请功。”
苻枞大喜,连忙谢过钟离晖,起身之后不由担心起来,“大将军,那李将军如何处置?邹国军中之人,有些的确不是东西。可李将军为人却是不错的,属下想替李将军求求情,不知……”
钟离晖打断了他,“放他走是不可能的,朝廷正缺人呢,你能说服他为秦国效力的话最好。正好,你也在他麾下多年,比较了解他,说服的事就交由你去做,事成后,本将军为你再加一等功。”
钟离晖最好不耐与迂腐之人打交道,要他去劝说李渑,这比杀了他还难。刚刚他劝说了那么一大段话已经是尽力了,怕只怕自己去劝,人没劝降,反倒将人给气死。
眼前这人选正好,倒省了他一番事情。
苻枞怔坑了一瞬,事情已经被钟离晖给定下来了。他扶额,不是,刚刚他才将人给打晕了,还要他去劝降,李大将军不揍死他都是好的。
“哎!上大将军,属下,属下恐怕不合适啊,不如,不如另外派人……”
钟离晖已经带着人走远了,也不知道有没有听到他的话,只朝他挥挥手。
这下完了,想到要面对李渑,苻枞瑟瑟发抖。要是李将军知道因为自己里应外合,是让他战败的元凶,自己恐怕会吃不了兜着走啊。
这些事在钟离晖看来,根本就不用放在心上,邹国王都已经近在眼前,灭亡邹国也指日可待。他还希望能抢前一步,攻下王都,便能迎接秦王入主。
邹国的大军都败了,邹国君臣哪里还有可倚仗的?派出去求和的使者久久未有消息,不用多说也知道难以指望了。
还有派出去邶国使臣,以求邶国能作为中间人,派人前来说和。然而,使臣回来后却没有带回来好消息,邶国君说此事本就是邹国攻打秦国在先,秦国反击也是应有之义。邹国如今既然无法抵挡,那就该舍弃就舍弃些吧。这些恩怨自己解决就行,他们邶国也不过是外人,也不好断公道。言外之意便是自己惹出来的事情自己解决,最不济便多割舍几座城池与秦国便罢了。
只是真能舍弃城池能换来一息喘息之机也是很好,问题是秦国根本就不答应他们的求和。
邹国如今已经是大厦将倾,秦国国君不是傻子,这么好的覆国之机,岂会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