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北沐南
“?”秦湛这样子不像是说谎, 看韩奚似乎对秦湛有些特别。嘿嘿,这就有意思了,或许是秦湛无意之中给他解了围,然后被韩奚记在了心上。可秦湛根本就没有这个意识,就注定了韩奚的热情得不到回应。
韩奚等人到了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坐下来, 然而, 韩奚的视线依旧停留在秦湛身上。这让阮稷越看越火大, 小小西秦国的王子,有什么值得阿奚看中的?心中也打定主意,一定要好好收拾收拾秦湛,让他离阿奚远点儿。
“先生们来了!”不知道谁嚷嚷起来。
这时人群一阵骚动,原来是皇甫雍带着颍阳学宫的先生过来了,随着的还有各国派过来的使者。
一行人来到广场中央的位置,自行落座。皇甫雍交代了旁边人几句,那人便领命宣读论学大典的规矩来。
其实论学大典就是给所有的人一个展示自己学识的机会,大家可以就自己感兴趣的学术各抒己见。遇到意见不同的也可以凭自己的能力争论一番,如果能说服对方,便是一大成就。
每个人的表现都会被人看在眼里,如果见解独到,能得到学宫先生的赏识,说不定就能进入颍阳学宫,成为将来进身的资本。就算不能如愿进入颍阳学宫,还有各国的使者奉国君之命前来遴选人才,若表现不错,得到使者的推荐,一样能平步青云。
因此,每一次的论学大典都倍受人关注,不知道又有多少惊才绝艳的才子贤者脱颖而出。
诺大的广场上鸦雀无声,卫苏波澜不惊的坐在人群中间,听学宫中人说论学的规矩,和别人一样并没有特殊之处。
等到规矩宣讲完毕,论学大典就算正式开幕。但凡有荐书的都会上交给祭酒大人。然后便依名而上,先由诸位学宫先生考核问答其所学。之后就是当众阐述自己的思想见解,让所有人都可以与之辩论,若能胜出三五成,就已经是有大才之人了。
很快主持大典之人就开始唱名:许暄,濮南人,出身濮南许氏世家,垂髫之年即入族学,习得《礼》,《易》。
一个青年男子站出来,朝着周围的人团团揖礼,然后昂首阔步的上了前方的论学台。
他等站定后,向着皇甫雍等人深深一揖,落落大方的说道:“学生许暄,自小便研习《周礼》,《易》还请诸位先生指教。”
台上的诸位先生都露出满意的神色,既然研习,《礼》,《易》,那就由专精此理的先生出题考核了。
底下的人窃窃私语,“原来是濮南许大世家的人,看其风度,不愧是大世家出来的人。”
在坐诸位能够在此,都是有身份有背景之人。只有家族底蕴深厚的人家才会有优渥的条件培养子孙后辈。像一般的平民,别说读书识字了,能够在乱世中生存下去都需要很大的努力了。只怕除了陶弗这样的异类,想法与众不同,才有平民卫苏今日站在此处。
“听说许家小公子天资聪颖,五岁能诗,八岁作文,莫不就是他?”
“看年龄似乎能对上,应该就是了。”
“唉!此次论学大典藏龙卧虎啊,想要脱颖而出,太难了。”有人感慨。
“呵!何止这次,以往哪次不是藏龙卧虎,精彩绝伦?我辈适逢其会,也应该展露锋芒才是。”
众人纷纷猜测,有人心灰意冷,唉声叹气。也有人激起好胜之心,想要一争高下。
卫苏看着这一切,有些新奇,又有些熟悉怀念。曾经的校园时光,为追逐梦想努力的少年人,与这里的一切融为一体,让他感慨万千。他也庆幸自己的选择,能进颍阳学宫继续做自己喜欢的事,这是无论如何都换不来的。
那边许暄正信心满满的阐述自己的所学,大家都仔细倾听,觉得他所言有理的地方都不自禁的点头附和。
“……以礼立序,以德治国,上行下效则天下太平矣!”
许暄洋洋洒洒说完自己的观点,再次拱手向众人施了一礼。他条理分明的论述让很多人都抚掌称赞,连先生们也有不少点头表示满意的。
他心中喜不自胜,这次自己发挥得很好,比平日里更加得心应手,相信他已经在所有人心中留下了印象。如能得先生的赏识,直接进入颍阳学宫,那么不仅仅他自己前途似锦,便是自己的家族,也能跟着沾光。
荀祁摩挲着下巴,碰了碰身边的秦湛,“你觉得这人才华怎么样?”
秦湛哪里有心思关注其他人,只摇摇头。
荀祁误以为秦湛跟自己的想法一样,高兴起来,果然英雄所见略同。
他撇撇嘴,不屑说道:“就这?墨守成规罢了,说了这么大一通,也只不过是搬书而已,真正独到的见解一点儿都没有。还不如卫苏寥寥几句话给人的启发大。”
“果然人与人之间是有差距的,卫苏年纪轻轻,所思所想的就连韩先生都惊叹不已。”荀祁感慨道。
提到卫苏,秦湛眼中有了笑意,想起他教给自己获得王室成员认可的办法,他已经照做了,至于有没有效果,就看以后如何了。
“卫苏这个人的确有不同之处,结交于他也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那倒是。”荀祁附和点头,“只是这样的人居然是个村野平民出身……未免有些可惜啊!”
“村野平民又如何?他的行为举止,智慧学识却比世家出来的子弟更为优秀。”秦湛维护道。
荀祁侧目看他,从小到大都冷心冷情之人,居然这样护着一个人,自己从未见过他这副模样,让他看起来更加真实,这样的改变对他来说或许也是好事一桩啊。
荀祁点头,不得不承认,“确实,不过只要他进了颍阳学宫,将来出人头地,定会有一番作为。”
秦湛已经想象到了将来卫苏进了学宫,他们成了同窗,就能天天见面。他们共同探讨学习,议论天下国事,还能共同练习骑射,一起游玩赏乐。得遇知己相伴,简直是人间一大美事。
他的想象很美好,只是谁又知道卫苏的目标却如此远大呢?生生离他们远了一大截。
这边两人评头论足,那边许暄已经收拾好情绪。他朝着上位就坐的学宫先生们拱手,“还请先生指教。”
他没有忘记自己的身份,现在他才迈出第一步,还什么都不是,一切还得等他真正进了学宫再说。
诸位先生简单商议了一番,最后公孙鸿才开口道:“我乃学宫中教授礼法学说的韩伊,你可愿我问你几个问题?”
韩伊是礼法学大家,也是荀祁的先生,许暄既然学礼法,那么由他来提问是最好不过的了。
许暄心中狂喜,礼法大家韩先生谁人不知,他在家之时就曾拜读过韩先生的大作,如今能得到他的指点是再好不过的了。现在韩先生提问,是不是就代表着入了先生的法眼呢?
“先生尽管问便是。”许暄抑制住自己嘴角的笑,恭谨说道。
韩伊点点头,“你对当今礼法如何看待?”
许暄早有腹稿,当即不慌不忙的答道:“礼法始于圣朝,兴于前朝,前朝先圣提出礼法并用,结合起来即礼高于法,法以礼为原则,礼法统于的圣人之治。注①,前朝衰,礼法堕,而如今天底下纷乱四起,礼法崩坏。我以为,当恢复礼法之治,才能恢复曾经的秩序井然,天下大定。”
话音一落,下面嗡然一片,随即就有不同意见的人站出来冷笑道:“恢复礼法之治?呵!说得倒容易,礼法一直以来争执不断,究竟是礼包容法,还是法兼容礼。敢问许公子,你认为是二者之间何者为要?”
“礼法本就一体,若说二者之间定要争个你强我弱,不才以为,当以礼为体,法为用。结合起来,以礼法治国,大国将兴也。”许暄自信满满的将自己的想法娓娓道来。
能来论学大典,他自然是早有准备的,他之所以选择这样的话题,是因为有争议才有热度。如此他许暄不说其他,一举成名天下惊便能前途无量了。
他的话自然又引起一番热议,有赞同的,也有不赞同的。颍阳学宫举办论学大典的要义就在于此,任何人都可以辩论任何的问题,上至国情大策,下至百姓民情,只要你能提出自己的观点,就能有人附和。
因此,质疑的人当即站出来,唇枪舌战,你来我往,一时之间好不热闹。
第34章
卫苏看着这些人争论, 并没有要站出来抒发己见的意思,只是兴致勃勃的围观,他很喜欢这样的学术氛围。
许暄面对不同的声音, 并没有慌乱, 反而更加镇定,面对众人的质问,对答如流, 进退自如。与他也有相同看法的人, 自然也是站出来抱团,一起帮忙说话。一时间,两方争论不下,胜负难料。
如果不是都是读书人, 世家大族出来的,规矩礼仪刻在了骨子里, 这个时候哪怕争论得面红耳赤也依旧谨守着规矩。换做其他人来, 只怕一言不合早就动起手来了。
卫苏倒是看得津津有味, 这是他来到这里之后第一次见到这般场面。唇枪舌剑, 你来我往, 这样的学术辩论恐怕也只有颍阳学宫才会有的吧?
只是众人的争论点让他有些哭笑不得,他没想到礼法之争竟然发展成这般水火不容。之前荀祁问他之时, 他还没有意识到。现在身临其境,感受到了两者之间的矛盾,才知道荀祁所言并不夸张。
不过这种事情还是别掺合的好,卫苏也知道不可能凭借一己之力就改变现状。从历史的长河中来看,无论怎样的发展都必须经过日积月累的实践方能成熟起来。人们思想的进步正是由矛盾激发而引出来的。
要是换做以前, 荀祁说不定也会上去辩论一番, 可今日他却没有这个冲动。当初卫苏的一席话, 令他茅塞顿开,又与韩先生探讨了许久,新天地的大门似乎就在眼前了。
现在看到这些人争辩,他心中只觉好笑,原来很多东西都是要看眼界的啊。只在条条框框中看到的也只是条条框框,只有跳出去,才能看到更大更远的地方。然而要跳出去谈何容易?如果不是卫苏提点,自己乃至于自己的先生韩伊也被一叶障目,恐怕现在还在因所谓的礼法之争而头疼的吧。
他看向论学台上的韩伊,对方一脸平静,悠然自得的捻着胡须,看着下面的众人辩论。也不知道是否嘱意于许暄。
“韩先生,你这一来就丢下这么个难题,这争辩恐怕三天三夜也争不完,咱们学宫的论学大典还要不要再办下去了啊?”坐在韩伊身边的褚彦调侃道。
韩伊微微一笑,“这不是好久没见到这样的场景了,先来暖暖场也是好的。”
“哈哈哈!”褚彦大笑,“原来韩先生还有说笑的潜质,不过话说回来,许暄这人你觉得怎么样?他研习礼法多年,见地不浅,正适合入你门下。”
韩伊却没有立即应下,只是颔首道:“且先看看吧,倒也不用着急。”
做先生的甄选学子也是有名额限制的,并非是你习得一门学说就能进得了学宫,还得看先生是否愿意接纳。
换做以前,韩伊或许就已经接纳许暄了,可现在嘛他却是不急了。因为他心中还期望着后面是否还有卫苏这样见识独特之人。
想到弟子荀祁期望与卫苏同门,公孙鸿叹了口气,这次恐怕要让他失望了。如果卫苏愿意,他是很愿意收在门下。只可惜,卫苏志不在此,如果卫苏此人真的惊才绝艳,等卫苏进了颍阳学宫,那就是与他们是同僚,只怕自己也只能向他多多讨教了。
韩伊的心思褚彦如何不知,前些天,听说王子祁特意找韩伊,两人谈论了一天一夜,后来韩伊又独自在屋子里关了好几天不露面。这样反常的举动引起大家的注意,祭酒大人知道后还特地前去看望,两人又关外屋里大半天,结果传出话来,说韩伊潜心学术,任何人不得打扰。
不过他却听到小道消息,说是韩伊的礼法见解有了新的想法,如今要好好整理思考一番,争取能有个新的突破。
今日的论学大典,他原以为韩伊会醉心钻研,这样的盛会都不会来了,没想到今儿一大早就见到他了,似乎对于此次的论学大典抱有特别的期待。
“公孙先生几日来闭门不出,听说在潜心学术研究,今日能在此,想来是有了突破了啊,为兄先恭喜你了。”褚彦恭喜的话出口,是真心为韩伊高兴。
哪知韩伊手顿了顿,摇摇头,一脸难色。“这话说得太早了,没错,我几日前受人点拨,如拨云见日,对于礼法的见解有了一点新的看法。只可惜,我实在是愚钝不堪,虽然得了一些新想法,可是我想了几日,仍不得要领。”
他这几天来茶饭不思,今天本不想来的,却还是来了。一来因荀祁的拜托,虽然不能替他完成,总还是要跟他说明一下。二来因为卫苏要来,之前他就一直想见这人,却耽搁下来,现在卫苏也在,他无论如何也要过来见见才是。如果能亲耳再听他言说几句,说不定就能将困扰他的疑惑解开,从而迈出一大步来。
受人点拨?竟然还能有人能点拨当世第一的礼法大家,褚彦闻言立马抓住重点。心中十分奇怪,莫不是祭酒大人?可是祭酒大人是儒家学说第一人,跟礼法粘不到边啊。难道还有与韩伊相提并论之人?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当今之世,能与韩伊比肩的礼法大家还有何人。
既然想不通,那便不想了,直接要答案不是更好?于是他好奇问道:“你所言受人点拨,却不知是哪位高人?”
韩伊也并没有隐瞒的意思,直接开口道:“此人你也听说过,正是卫苏。”
褚彦眉头微挑,没想到居然是这个答案,惊讶叹道:“竟然是他!”
韩伊点点头,“想不到吧?我也没有想到,此人年纪轻轻竟然见识不凡,能将礼法之学了解得如此透彻,说实话,我不如多矣。”
他将卫苏对礼法的见解照说了一遍。最后感慨道:“如果他能入礼法之学,将是我们的一大幸事。有此天纵之才加入,礼法必定能上一大台阶,说不定礼法之争就会至此戛然而止。”他顿了顿似乎想到了什么,皱着眉头道:“不过我又听说祭酒大人屋中的那副桌椅正是照卫苏给出的图样打造出来的,连端木先生看了都连连称赞的。这样一来,反倒不确定他是否就是墨家人。”
如果卫苏是墨家子,只怕就不好办了啊,墨家与礼法家毕竟是两个不同的领域。卫苏所言那些究竟是自己的看法还是听人说的,这个无从得知,只怕只有见到卫苏当面问清楚才是了。
褚彦听得咂舌,韩伊所说的桌椅之事,他听端木嵩提起过,不过端木嵩似乎也并不确定卫苏是否就是墨家人。而且听端木嵩的口吻,也是很欣赏此人,有意要将这人拉拢入墨家的。
呵呵,这就有意思了啊,卫苏这小子,何德何能竟然让两位先生惦记着。既然如此,他也就没必要客气了,卫苏要进颍阳学宫,与他们平起平坐,是要经过各个学派先生的考校的。他也务必要考验考验卫苏了。
下面的讨论越演越烈,再下去只怕不好收场,韩伊这才出声,“大家静静,诸位请听我说几句。”
韩伊开口后,众人才渐渐平静下来,谁都知道,这样的争论争了几百年也没个结果,也不是他们这一时半会儿就能辨个明白的。此时加入辩论,也只是想着能否出头罢了。
“此事本无定论,如今倒也不必在此事上费功夫。诸位有何见解,大可下来之后重新论学。”
是这个理,众人也不敢造次,如果给诸位先生留下不好的印象,毁了自己的前程,这就得不偿失了。
几句话,广场之上就又恢复了先前的秩序井然。
许暄有些得意,在他看来,先生这是在为他说话。这是否就意味着,自己入了韩先生的眼。
“韩先生,学生学识浅薄,希望先生能指点一二。学生在濮南之时,就万分敬仰先生,常常心向往之。如果能入韩先生门下,乃是学生之大幸。”许暄说得诚恳,希望韩伊能就此收录门下。
韩伊点点头,“你能于礼法之学上有如此的见解,也是难能可贵了。你有求学上进之心甚好,不过入学宫却非我一人做主。按照学宫的规矩,你且等结果吧。”
许暄心中一个咯噔,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反复确认之后才知道韩先生是真的没有选中他。韩先生话里的意思很明了,等结果就是待定的意思,其结果就是运气好能进学宫,运气不好说不定就被拒之门外了。
刚刚还沾沾自喜的心情突然一落千丈,然而韩先生话既已出口,便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可刚刚他的表现明明已经够好的了,为何韩先生还放弃他?他四下里看了一眼,人群中有看热闹的,有惋惜的,也有幸灾乐祸的。
他脸色微白,有些愤愤不平,他就不相信,还会有人的礼法学说比他还要高明的。说不定到后面没有比他强的人,韩先生必然会重新抉择。况且韩先生的话不是还没有说死吗?自己还有机会不是?
许暄本还想说些什么,可台上之人明显已经准备叫下一人了,他只能心不甘情不愿的朝着韩伊一揖,施施然退下了。
荀祁嗤笑,“就这样的人也配得到先生的青眼,做梦呢吧。”说完他转头对秦湛说道:“阿湛你放心,以卫苏学识见解,不比任何人差,更是比这个姓许的强上许多,韩先生何许人也,心中肯定是有定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