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北沐南
这是祖宗规矩,每次颍阳学宫论学都要遣使前去甄选人才,以为我所用。他也不敢不尊从。
颛太后已经看完了,叹道:“颍阳学宫不愧为当世第一大学府,人才济济。可惜啊,这么多人才,愿意来西秦的却寥寥无几。”
人都慕强,他们只不过是边陲小国,但凡有能力之人都不屑前来,也是人之常情。但是如果国君有担当,知人善任,仁厚礼贤,这些人也未必不会来,只是……
她看看不争气的秦王,叹息着摇摇头。
“太后不必太过忧心,这上面臣划出的这几人,在臣的极力游说之下,对秦国也颇感兴趣,似乎有意向入秦。届时只要大王礼贤下士,说不定能留住人才。”程回说道。
“嗯!不错,程大人功劳不小。大王应该好好奖赏才是。”
秦王看了颛太后一眼,缩了缩脖子,笑道:“是是,的确该赏,该赏!”
“那你且说说此行的所见所闻。”他这样子颛太后不好苛责太过,只能转移话题,问程回。
秦王也来了兴趣,身子前倾,听程回说话。
程回早就想好了如何回话,将自己的所见所闻说得生动有趣起来。
“哈哈,真有这样的人?这个叫卫苏的,竟然能以一挑百?颍阳学宫的规矩寡人也知道,却从未听过凭一己之力,进学宫做先生的。这卫苏是何许人也?寡人怎么从未听说过?”秦王很感兴趣,不由追问道。
程回摇摇头,“臣一到颍阳就打听了所有的消息,可都没有打听出确切的消息来,只是听说这卫苏是白水县乡野之人。”
“乡野之人竟有如此本事?”秦王似乎不太相信。
“以一挑百入学宫的不是没有发生过。”颛太后道:“前朝张楚不也一介布衣,第一个打破颍阳学宫的规矩,得以入学宫,后来出将入相,是为一代良臣。”
贤臣张楚之事流传盛广,几乎人尽皆知,秦王此时也想起来了,不由皱眉道:“这卫苏岂能与这贤臣相提并论?”
颛太后沉声道:“也未必不可能,当初谁又能想到布衣张楚能有此成就?”
“这……”
“这卫苏真就没法接触说和吗?”颛太后求才若渴,听了程回所说卫苏拒不见外客,还是有些遗憾。但是转念一想,就连娄国使者他都拒之门外,也就坦然了,娄国这样大国都求见无门,他们西秦小国也就没什么话说了。
程回点头,“臣离开颍阳之际,特意去见了王子湛。”
“王子湛?”他们这才想起了那个被远远打发在外的秦湛。
“正是,王子湛在学宫之中,与卫苏接触的机会更大,臣已经交代了王子湛,让他最好能接触此人,最少也要打听打听消息送回来。如果能得知此人的喜好,咱们投其所好,未必就没有机会让人来我们秦国。”程回将事情经过都说了一遍。
颛太后点点头,“你做的很好,但凡有一丝机会都要抓住。秦国太需要人才了。”
程回谦虚道:“谢太后夸奖,这只是臣的本分而已。只是……”程回有些犹豫现在该不该说。
“只是什么?”秦王问道。
程回下了决心,说道:“是王子湛之事,臣不知该不该说。”
秦王已经不感兴趣了,王子湛能有什么事儿,真没必要浪费时间,有这个时间还不如去安抚安抚刚刚受惊的宛夫人。
正想开口,却听颛夫人已经开口了,“你且说吧。”
秦王只得赖着性子坐了回去。
“王子湛一片仁孝之心,特意让臣给太后,君上捎了封信,还有个小玩意儿呈上。”
“哼!”秦王不耐烦,很明显根本就不愿意看是什么东西。
倒是颛太后点了点头,“嗯,那便呈上来罢。”
程回连忙将东西呈上,“王子湛赤子之心,又一片孝心,这是他知道太后,君上腰疼,特意准备的腰垫,将之垫于腰后,可以缓解一二。”
秦王兴致缺缺,颛太后倒是起了兴趣,拿过来试了试,果然舒服多了。
对于秦湛这个孩子,她半分印象也无,没想到他竟然有这个孝心。“这孩子,倒是有心了。”
程回又将秦湛的表现说了一遍,更让人心生怜悯。
颛太后倒是记起了之前听说有王子湛捎来的信,只是她一直不曾留意过,没想到他们从来没有注意过的王子,竟在默默的关心着他们,这让尝遍了王宫勾心斗角的颛太后心中划过一丝暖意。
看了一眼旁边坐立不安的秦王,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怎么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宛夫人的儿子王子涿穷奢极欲,目无尊长,有什么好的?就被当成宝,还不是有宛夫人这狐媚子蛊惑人心。
不过有她在,宛夫人这狐媚子耍什么阴谋诡计,她都不会让她得逞的。
第57章
卫苏在学宫中的日子优哉游哉, 很是舒坦。
他的讲学总是别出心裁,能吸引不少人去听,这阵子学宫中冰与火乱舞, 倒形成一道美丽的风景。
卫苏一只手支着脑袋,一支手中的笔在一张纸上写写画画。看着杂乱无章,毫无头绪, 很多字吧,你看着像字, 其实又不像是平常的字, 就是很奇形怪状的样子。
“先生在写什么?”秦湛进来就见到卫苏这幅慵懒的样子,笑着问道。
这些日子因为纸的事情经常往这边跑,一开始还让周成通报, 到后来也懒得麻烦了,直接就能进来卫苏的书房。
秦湛心喜, 这岂不是代表了他们的关系更近了一层。
卫苏抬头看他一眼, “哦”了一声,继续写写画画,“没什么, 就是有些天马行空的想法, 随便写写罢了。”
说完他放下笔, 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脖子, 这是他前世带来的□□惯了, 一时半会的也没法改。
秦湛将旁边的茶杯注满热水,然后走到卫苏身后, 轻轻替他按揉起来, 他幼时经常受伤, 所以不知不觉间就学会了一套穴位按摩的手法, 还挺管用的。
卫苏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喟叹一声,然后舒服的眯缝着眼睛,像一只慵懒的猫。
秦湛盯着他雪白的脖颈,眼神不自主的有些晦暗难明。
“你怎么过来了?”卫苏问道。
秦湛清了清有些干涩的嗓子,手下动作不停,“我过来是想问问什么时候开始将纸送去陶家的知书阁?”
陶家主已经派了人来问过好几次了,每次都是再等等,时机未到的答复。可是这次什么都准备好了,应该能行了吧?
卫苏点点头,“那行,那就通知三日后开放售卖,数量有限,先到先得。明日便让人将纸送过去,让陶家人按计划售卖就行了。”
秦湛忙答应下来,人手他早就准备好了,现在终于可以派上用场了。
他其实也心急,按照卫苏的规划,他需要筹集不少的财力,方才有放手一搏之力。时不我待,他需要第一笔金,收买人心。
三日不长不短,公告一出,颍阳城几乎沸腾了,不管是读书人还是平民都躁动起来。只因为公告上明明白白,知书阁不仅可以贩卖纸,而且还贩卖书,贩卖笔墨纸砚,他们还能够接受,也都知道可以用于书写。可是贩卖书册,他们是闻所未闻。
如今哪一个家族不是将书当成命根子,那就是一个家族的底蕴。便是外人旁观一下都不可能,更别说将书册贩卖的。
“这书册真能卖?无论是不是读书之人都能买,而且还明码标价?”有人迫不及待问询知书阁伙计。
“正是。”伙计笑眯眯的解释,明显是经过专业训练的,“只是如今刚刚开始种类与数量并不多,只能先到先得。”
有人心痒难耐,“小哥可知是何书籍?”
伙计笑着摇头,吊人胃口的功夫深的真传,“此乃商业机密,不能提前告知诸位,不过想要知道的话,三日之后就能见分晓。另外还有个好消息要告诉大家,前十名消费,有惊喜礼品等着您哟!”
这下子什么都没问出来,反而让大家更加急躁,抓耳挠腮盼着三日后能早点到来。
其余三家严阵以待,早就派出人手打听消息,如今陶家占了先手,他们不联合起来齐心协力想对策更会被陶家压得死死的。
“这书册岂有公开贩卖的,简直岂有此理,陶家主到底在想什么?”崔玄气急败坏,恨不能将陶睢提拎到面前,狠狠揍上一顿。
谢浦看着默不作声的王驺,皱了皱眉头,“王家主,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王驺这才睁开浑浊的双眼,“你们可有什么妥当的办法?”一句话,又将问题抛给了两人。
崔玄忍不住了,“我们必须要找上陶家去。问问他们究竟要干什么?”
谢浦冷哼一声,“找上门去?有用吗?上次找上门,话都说绝了,陶家主依然故我。”
王驺道:“如今也没有别的办法,崔家主所说也并无不可。”
这就是让他们再去陶家了?谢浦心中不满,上次就是他与崔家主去的陶家,看到陶家主那小人得志的嘴脸他就气不打一处来。
这个老狐狸,从来都是他们谢家崔家冲锋陷阵,自己躲在后面,到时候好处全是他的,得罪人的事却是自己。
想到这里,谢浦笑道:“既然王家主的提议,那不如让王家主带头?我们两家跟在王家后面,大家齐心协力去试试看能否让陶家主收回这个决定。”
王驺看他几眼,最后只得点点头,“我们三家一体,理当齐心才是,为了世家千百年的规矩,那老夫便走一趟就是了。”
陶睢心里早就算好了这三人会来找他,因此听到三人联袂上门也没有任何意外。自己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如果他们不闻不问,可就要奇怪了。
崔玄直接开门见山,连客套话都不说了,“陶睢!你什么意思?你的知书阁贩卖笔墨纸砚也就罢了,为何还有书册贩卖?圣人之书,岂能用阿堵物交易?简直是有辱斯文!”
“是啊!陶家主,这书册可不比其他,陶家主可要三思而后行啊!”谢浦点头附和道。
陶睢扫视几人几圈,“几位家主前来,就是为了此事?”
“正是。”王驺点头,“陶家主,贩卖书册一事自古以来从未有之,陶家主就算要标新立异,也大可不必在此上做文章。”
陶睢见这三人气急败坏又苦口婆心的样子,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崔玄脾气燥,见他这幅样子,眉一挑,怒道:“你笑什么?”他们在找他说正事,他却当做儿戏不成。
“此事是我们陶家之事,就算老夫贩卖书册那也是我们陶家的书册,与三位并无干系吧。”陶睢悠然道。
“如何会没有干系?”谢浦冷哼一声:“书册任何人都可以买,那岂不是除了读书人,贩夫走卒也能买回去读书了?这样一来,岂不是乱了套?”
陶睢捋着胡须笑道:“这世上倒也没有规矩说贩夫走卒不能读书吧?某些人将人分为三六九等,老夫觉得大可不必!”
王驺冷笑道:“陶家主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如果真没有等级之分,岂不是说平民庶人也与世家子弟高门贵族一样了?这样一来,世家千百年积累的底蕴,将毁于一旦。陶睢!你真的要冒天下之大不韪!”说到最后,王驺的语气已经可以说是质问了。
陶睢心中一震,定了定神,方才道:“我怎么做容不得外人置喙。况且,这并非是我们陶家能决定的。王家主倒也不必吓唬于我,或许你可以去问问颍阳学宫的祭酒大人皇甫先生。”说完,他端起自己面前的茶杯,“话不投机半句多,送客!”
逐客令已下,几人忿忿不平,曾几何时,陶睢只不过是跟在他们身后摇尾乞怜的狗,现在能这么硬气,说明了什么?
陶睢话中有深意,既然提到了皇甫雍,那就说明此事和皇甫雍,和颍阳学宫有关联。王驺已经想通了这一层,起身就此告辞。
崔、谢二人还想说什么,却被王驺示意,只能跟着离开。
“我们还没说服他改变主意呢,怎么就走了?”崔玄问。
直到出了陶家,王驺才沉声道:“此事我们估计阻止不了。”
“为什么?”崔玄几乎跳脚,什么叫阻止不了,如果陶家真的一意孤行,他们三家联手,哪怕拼尽全力也能拼它鱼死网破。除非王家想保全自己,所以不愿意出力。
谢浦却是听出了话中之意的,沉吟了片刻问道:“我们要不要去求见皇甫先生?”
王驺抬头看天,本就老态龙钟的神态更显萎顿,他长长叹息了一声,摇摇头说道:“这天只怕是要变了。”
谢浦沉默不语,让崔玄在一边急得团团转。可惜,他再急又有何用,根本就没人搭理他。
三天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知书阁一打开门就被拥挤的人群给吓住了,好在他们早有预料,立刻组织了人手维持秩序。
这些人不乏看热闹的,但是真正想见识书册和纸的读书人也不少。这颍阳学宫本是天下学子向往的圣地,每年前来游学之人多不胜数。所以这些人听到消息也都蜂拥而至。
贩卖纸张的区域是单独隔开来的,一张雪白的大纸铺展开来,上面有题词作画,看着着实庞然大气,这是简牍以及羊皮无法展示得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