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问尘九日
“陛下,过去了早就过去了,您如今已然是继承大统成了新帝,绮月她呀,九泉之下也该瞑目了,还纠扯这些做什么?”
见裴野一直不说话,衬得她像个心虚的唠叨鬼,于是太后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桌,音量徒然升高:“难不成,你还要疑我这个含辛茹苦将你带大的阿娘吗?”
裴野淡声道:“儿子不敢有这个意思,只是想多与阿娘说说话、交交心,哪里就是要疑阿娘了?若非是太后娘家人有心扶持,这把龙椅,孤一个小儿,怎会坐的如此稳当?”
他此言正合了太后心中所想,可他把话都自顾自地说干净了,太后哪里还有话可讲?
于是只好风平浪静地再与他推拉几句,便将这来者不善的小皇帝送走了。
裴野走后,殿内顿时静了下来。
似乎是觉得这屋子里有些闷了,坐榻上的贵妇人忽然有些胸闷,她抬一抬手,而后道:“把香熄了,开开窗子,闷得慌。”
杨松源立即去照做了。
微风挟着雪腥味吹进屋内,顿时冲散了这屋子里沉沉的熏香味。
太后深吸了一口气,随后又吃了口热茶,这才将方才那一口气缓过来了。
“太后……”杨松源有些担忧地问,“可要奴婢去请位太医过来?”
“不必大惊小怪,”太后说,“要是传到皇帝耳朵里,指不定要以为哀家这是心虚到六神无主了。”
她顿了一顿,紧接着又道:“裴、野,倒是哀家轻看了他,竟让他不声不响地扳倒了一个荣登德,还追究起了当年的事儿,他这是想做什么,废了哀家这个太后,再追封他那个命贱的生母吗?”
她全然没了方才裴野还在时的那副好脸色,撕开了那高贵端庄的表象,下头藏着的是不加掩饰的怒意。
杨松源缩了缩脖子,劝慰道:“太后息怒,圣人他才多大啊,哪里敢有这样大的主意?想是那崔阁老背后教他的……”
“崔阁老?你是真蠢还是假笨?”太后打断他,“就算荣登德那事儿有他在背后教唆的‘功劳’,可他前朝的手能伸到后宫来吗?”
太后现下简直是一口怒火堵在心头,出不去,也下不来。
杨松源虽然才在太后身边待了六七载,但到底是从她还是皇后时跟过来的,再加上先帝患病之后,踏足后宫的次数更是愈发少了。
寂寞夜里,他与太后“推心置腹”的日子数都数不清,所以很知道关于裴野生母的这桩事儿。
也正是因为知道,他就更不明白太后为何会为这事这般上火了:“这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了,当初的人证物证也早已入了土,即便是圣人心有疑窦,那也是和尚的脑袋——没法儿”。
太后默了默。
她倒也不是怕这事儿东窗事发,这都是死无对证的事了,对她也造不成什么威胁。
她只是生气,气这亲手养大的儿子竟敢这样对她说话,这样不服管教、以下犯上。
杨松源是最了解这太后不过了,只转念一想,便懂得了她上火的缘由,正要出言再劝慰一番,却听她忽的又开口问道:“松源啊,那两个孩子在大明宫待的怎么样了?”
“还没机会调去御前,”杨松源诚然道,“不过安顿得不错了。”
“让他们找个机会,把那白毛小畜生弄死。”
杨松源楞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她是在说那小猫儿。
“他既不服管教,叫哀家生了气,”太后不紧不慢地说,“那哀家便摔碎他的小玩具,也叫他伤一伤心。”
杨松源颔首:“是。”
*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八章 臭皇帝,又捉弄我!
天光乍破, 橘金色的日光从皇城半边的天际徐徐抬起,又斜斜地撒向大明宫一角的假山造景上。
“公公找我何事?”曹四郎头微低, 一副恭顺模样。
杨松源冲他笑了笑:“先给咱们鸣鹤道个喜——你报仇的机会终于到啦。”
曹四郎先是一愣,而后面上流露出了几分欣喜之色,随即他抬头道:“请公公指教。”
“这可是立功的大好机会,太后让咋家在你与枫灵中选一人,知你报仇心切,咋家这才选了你, 你可千万别让咋家失望啊。”说完他又轻轻拍了拍曹四郎的肩。
曹四郎心头浮跳出了几分激动情绪:“公公且说。”
“是这么回事儿,那日那猫儿随圣驾到咱们清宁宫请安,谁知它竟和咱们犬爷拌起了嘴,喧喧闹闹的, 吵得太后很是头疼, ”说到这里, 他面上的笑意便冷了下来, “可哪有让畜生这样狂妄的道理呢?”
曹四郎紧了紧拳头,眼中泄出了几分愤怒来,但这却不是为了他所效忠的太后, 而是为了自己那可怜的小弟、他最亲近的霜儿。
进宫前阿娘明明叮嘱他要保护好霜儿的。
可是他却, 他却。
“所以咱们太后的意思是……”杨松源忽然将声音压得更低了些, “干脆就造一场意外,让那小猫儿早日下去陪先帝算啦。”
“鸣鹤,”杨松源又开口道,“你一直是个聪明孩子,这么简单的事儿, 你是能做到的吧?”
曹四郎虽然心里知道此事并不对劲, 但迫于压力, 还是抿着嘴点了点头。
杨松源揉了揉他的发顶,很温柔地说:“那你也放心,把事儿做的干净些,太后和咋家总是会尽力保全你的,可倘若事情败露,你也只管把错都应下,只说是为了小弟报仇便是,若说了什么不该说的,你那一家六口人,就是太后,那也没法子庇佑了。”
说完他又不动声色地觑了眼曹四郎的神色:“太后那儿还需咋家伺候,咋家就不在这儿久待了。”
曹四郎此时已然冷静了下来,热着脸寒着心对杨松源道了一句:“公公慢走。”
杨松源临行前又冲他一笑:“乖孩子。”
他走后,曹四郎便靠在那嶙峋的假山之上,那些坚硬的凸起刺得他后背生疼,可他却像个没事人一样。
他不是傻子,当然可以听出杨松源临走前那段话里额外的含义。
双儿现下可是正得圣宠的御猫,先不论诱害它的难度,这事本就很难做的干净,所以若要让枫灵动手,难免要连累太后。
可他不一样,他和双儿本就有杀弟之仇。
即便到时候事情败露,太后那边也可以推得一干二净,至于他的家人……他到时人都死了,哪里还能知道家人的下场?全凭太后有没有良心罢了。
可他若是不肯干,太后弄死他的父母兄姊也是易如反掌的事儿,所以他除了硬着头皮应下以外,也着实是别无他法。
曹鸣鹤离开后,藏在暗处的枫灵便缓缓地走了出来。
杨曹的对话他方才听了大半,现在心跳得飞快,他实在很难控制地住心里的恼怒和嫉妒,从方才曹鸣鹤被单独叫走,他就觉得很不对劲了。
枫灵不明白,为何杨松源要提拔曹鸣鹤而不提拔他?他哪就比曹鸣鹤差了?这么重要的任务,却偏只告诉他一个人!
这事儿要是让他办成了,指不定曹鸣鹤就得了太后青眼,升官加职,从此一帆风顺。
可那凭什么!明明他们是一块来的——不行,他必须得抢在曹鸣鹤之前先成了这事!
年后天气渐暖起来了,可三月初的时候,忽的又是一场倒春寒,皇都里纷纷扬扬地落了一场春雪,冻得方啼霜都不太爱出门,也不大愿意动了。
可惜他每日还是要勤勤恳恳地去御前侍奉,这可要了小猫儿的命了,缠着婉儿让给缝了一身小斗篷,要把自己裹紧了才肯去当值。
裴野看他这一副猫大爷的打扮,不禁觉得有些好笑,明明这小猫儿身上的绒毛已经足够长了,偏偏还要再着一件狐狸毛披风,把两只猫耳朵也裹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的。
近来方啼霜和裴野也算稍熟了一些,他知道这皇帝并不想要他这条猫命后,自然也就松懈多了,一进殿就先小步跑到炉边取暖,而非到御前报道。
“这猫儿,近来胆子是愈发大了。”裴野吃了一口热牛乳,他语气里并无责备意味,方啼霜听出来了,所以也并不打算理会他说的话。
座上的皇帝放下了瓷杯,看着那小猫儿顿了顿,而后偏头对戚椿烨说:“将它搬开些,这都快要扑进炉子里去了……”
他话音未落,堂下侍立着的宦官便忽的一声惊呼:“双儿主子!”
裴野的目光很快便朝那里望了去,只见那小猫儿想是方才靠得太近取暖,一张小猫脸竟不幸叫炉子里的火给撩着了,若不是那宦者眼疾手快,抢救及时,指不定要被撩掉多少毛。
那闯了祸的小猫还呆呆愣着,猫脸上原本的二十来根胡须不幸被火撩去了一半,鼻头周围的毛发也蒙上了一层灰,看上去就像是刚从煤矿里钻出来的,很是滑稽。
当那小猫儿被抱到御前的时候,他也还是那样一脸不知所措的样子,再搭上他那副倒霉模样,就显得更憨傻了。
连一向冷淡的裴野见了,嘴角都不禁抽了抽。
“拿面铜镜过来,”裴野说,“也让它自个瞧瞧这倒霉模样。”
宫人们很快便呈了一面铜镜上来,小猫儿对镜一望,差点要哭出声来了。
他本来对自己的样貌还是很有信心的,认为自己当猫的样子在这宫里,也很能称得上是一只漂亮的吉祥物,可现下这模样……这是毁容了吧?
裴野见状,忽然坏笑了一下,出言捉弄他道:“既成了只丑猫儿了,孤看着也心烦,不如还是赶去南御园里,去和那只狮子作伴吧。”
方啼霜顿时吓了个半死,慌忙用前爪的肉垫搓了搓脸,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手法不当,愣是把一张猫脸越挫越脏。
不对呀……那南御园里的狮子前不久就死掉了,他还怎么去陪那狮子?
等他反应过来裴野这是在捉弄他的时候,一张猫脸已经见不到白的地方了。
“喵呜!”臭皇帝,又捉弄我!
方啼霜很愤怒地瞪了那座上的皇帝一眼,实在是很不明白,这人看起来光风霁月的,怎么一肚子都是坏水?
裴野捧着肚子乐了半天。
即便是在御前伺候久了的宫人——有些宫人甚至自裴野还是皇储时就跟着他了,他们见过皇帝冷笑,亦或是浅浅一动嘴角的笑容,可却独独没见过他笑得这样畅快的时候。
戚椿烨一个眼神示下,宫人们便默默端了盆热水上前,仔仔细细地替方啼霜擦了擦脸,然后又小心翼翼地将那烧焦了的毛发剪去了。
不多时,整只猫儿顿时又焕然一新,但看上去却总像是少了些什么。
等小猫儿回头时,裴野早已经不再笑了,面上又恢复了寻常的那种冷淡:“猫儿,过来。”
方啼霜虽然方才还在和他怄气,但到底也不敢真给皇帝脸色看,于是他一出声,小猫儿就屁颠屁颠地过去了。
过了一会儿,外头忽然进来一位宫婢,道是苏靖苏将军求见,请皇帝的旨意。
裴野:“请他进来。”
一声通传出去,苏靖很快便带着两位同僚,一道押了三名内宦进来。
“启禀陛下,”苏靖道,“宫里一应是排查过了,只这三位丢了新靴子还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的。”
裴野的目光落了下去,只见这三位生得都不太端庄,与那方啼霜实在没有什么相似之处,便也不再多瞧了。
而同他一道看下去的还有怀里那只小猫儿,在瞥见那其中的一人后,他的瞳孔骤然缩了缩——下头正中间跪着的那人,正是泽欢!
对了,他那天穿的靴子是婉儿从泽欢那买来的,他都忘记了!
三人无一例外都低着头,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
裴野不说话,苏靖就替他开了口:“三位公公,如今已到了御前了,还不肯说实话吗?”
三人皆是不知,自己不过是没了双新靴子,哪就是犯了要面见皇帝的大罪了?一个个都吓得蔫头耸脑的,不敢出声来应。
殿内顿时安静了下来,等到这三人稍稍放松警惕时,那上首站着的戚椿烨拂尘一摆,倏地便尖声道:“说话!”
三人冷不丁被吓了一大跳,也还好是跪着,不然现下指定是要腿一软,瘫倒在地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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