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乔柚
说话的时候,目光也没有离开姜悟的脸。
“醒了。”
姜悟分明没有睁眼,也没有任何动作,他一直很迷惑,为何他每次醒来,殷无执都能第一时间发现。
哪怕是隔着床帐子,都挡不住他的火眼金睛。
他没吭声,殷无执道:“你再睡会儿,我出去看看。”
他缓缓起身,头发忽然被扯了一下,一低头,才发现自己的头发不知何时缠上了姜悟的手指,连续缠了好几道,明显是有人故意为之。
姜悟表情很平静,但手指却被他方才起身的动作给带的起来了一下。
殷无执握住了他的手,这只手绵软无力,若揪人衣角确实有些难为它了,缠住头发倒也不失为一个好方法。
他垂眸,缓缓将自己的头发从他手指上绕下来。
姜悟:“。”
他张开了一只眼睛。
“陛下怕我走了。”
姜悟也不明白,他昨日为何会在睡前,费那么大力气转动手指,把殷无执的头发缠在指间。
他静静看着殷无执,对方眼睛弯了一下,俯身来亲他,道:“太皇太后来了,定是因为陛下昨日偷偷跑出宫来见我。”
“嗯。”
“她想必是要带陛下回宫的。”
“一起。”
“陛下,希望我违抗她么。”
“一起。”
殷无执嘴唇颤了一下,道:“陛下想永远跟我在一起么。”
姜悟不知道,他现在其实有些迷茫,他不知道殷无执在他心中的存在是否已经大过了死亡,他想象不出跟殷无执永远在一起是什么样子。
“殷无执。”姜悟想说,跟我一起去死吧。可是,死了之后呢,殷无执是有执念的,两个人一起死去,极大的可能是殷无执去投胎,而他依旧孤零零地飘荡在世上。
殷无执在等他开口,半天没有等来,问:“怎么。”
姜悟没有想好,他道:“如果皇祖母不许我们在一起,你不要与她争执,我自有办法。”
他被殷无执抱起来,穿好衣服洗好脸,然后一起去前厅。
齐瀚渺正在挨打,太皇太后端坐在高位上,冷道:“你真是好大的胆子,深更半夜,居然敢让陛下私自出宫,他若是有了什么好歹,你担待得起么!”
行刑应该有段时间了,齐瀚渺趴在凳子上,脸色煞白地道:“太皇太后走后,陛下就一直不高兴,奴才只是想哄陛下高兴。”
“还敢嘴硬!”
定南王妃脸色难看地站在一旁,定南王一样眉头紧锁。
大家都不是傻子,太皇太后当着定南王的面儿打天子身边人,目的就是为了震慑王府。也是想让定南王好好管教自己的儿子,别到时候勾了天子的魂儿,把自己的小命也搭进去。
“住手。”姜悟一来便开口,制止了这次行刑,他被推入厅内,直视太皇太后,道:“为何打他。”
“这奴才没有尽到劝导的本分,自然该打。”太皇太后神色凛冽,上下打量了他一遍,道:“昨日睡的如何,该随哀家回宫了吧。”
“先宣太医过来看伤。”
齐瀚渺一脸感动,太皇太后道:“一个下人而已,何须劳烦太医。”
“那朕便也打秦川一顿。”
秦川:“……”
太皇太后似乎被他气到,文太后忙道:“皇帝,你说什么呢。”
秦川是太皇太后的贴身给使,打他就相当于打太皇太后的脸,也亏姜悟敢说。
姜悟道:“殷无执。”
殷无执传来下人,道:“去寻大夫。”
太皇太后有些下不来台,但考虑到到底是自己的孙子,重伤刚愈,终究是道:“罢了,天都亮了,你也该随哀家回宫了。”
“朕要住在定南王府。”
定南王妃腿软了一下,被定南王扶住了腰,文太后又道:“别闹了。”
姜悟没有闹。
他昨日还在质疑死亡,但在此刻,他忽然想立刻死去。活在世上总有这样那样的人,也总有这样那样的事,麻烦多多,丧批一点都不想跟这些人打交道。
每逢跟人交流都觉得浑身疲惫,他必须要找到一个可以让自己安静丧的地方。
太皇太后道:“你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你早晚都要娶妻生子,你能跟殷无执在一起一辈子么?就算你愿意,殷无执愿意么?定南王妃愿意么?”
殷无执道:“我愿意。”
定南王妃道:“我不愿意。”
母子对视,定南王妃道:“阿执。”
姜悟已经被满心的疲惫灌满身躯,他说:“朕要殷无执,只要殷无执。”
太皇太后来到了他面前:“哀家这样对你,是为了你好,他是定南王世子,你是九五之尊,如今你二人也荒唐了这么久,也该各自醒悟了。”
姜悟:“。”
他剔透的眼珠静静地望着太皇太后,然后,封,印,五,识。
啊,安静了。
看不到太皇太后动来动去的嘴巴,听不到她无奈愤怒的声音。他的世界回归虚无与空旷,重新变得自由而随意。
太皇太后巴拉巴拉说了一堆,忽然发现他一动不动了。
她还没见过姜悟这副样子,下意识伸手推了他一下,姜悟本来平静支起来的脑袋因为她这一碰,顿时像掉了一样歪在一旁。眼珠依旧安静地张着,看上去跟一个死物没有任何区别。
定南王:“!!!”
他倒抽一口气,条件反射地捂住了定南王妃的眼睛。
文太后道:“悟儿!!”
她急急上前伸手一推,姜悟的脑袋自然地往前,然后往前,往前,直接像湿漉漉的毛巾一样折了下去。
太皇太后大惊失色:“快,快带陛下回宫!!”
姜悟被紧锣密鼓地抬上轿子,他的脑袋枕在文太后的腿上,一侧的太皇太后一直在不断地转着佛珠念经,马车平稳而迅速地驶回了皇宫。
姜悟被放回龙榻,太皇太后紧张地望着他,浑浊的眼睛里逐渐染上热泪。
从马车回来,姜悟都一动不动,死不瞑目的眼珠看上去好像谁都没看,可却似乎在直勾勾地盯着所有人。
太医来了跪下,再来一个再跪一个,脉象分明一点事儿都没有,可无论从哪个角度去看,都不像是没事人的样子。
太皇太后忽然想起什么,道:“齐瀚渺呢?”
齐瀚渺很快被带了进来,他跪在地上,疼的冷汗直冒,深深叩头:“参见太皇太后。”
“你常年伴在陛下身边,可见过他这副样子?”
“陛下……”齐瀚渺忍着疼,往前爬了爬,对上姜悟死气沉沉的眼珠,立刻避开视线,艰难道:“从此前姚太后欺骗陛下非先帝亲生起,陛下便时常这样,太皇太后,陛下幼时什么样子,您不是不知道,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沉默寡言,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逆来顺受,您也是清清楚楚,这一切,先帝也看的明白呀。”
提及先帝,太皇太后泪意上涌。
“先帝若是在天有灵,若是看到陛下这无悲无喜的样子,得多心疼,老奴想想,都心痛不已。”
“你,你少给哀家扯没用的,他如今……到底怎样能好。”
“您之前也说了,殷王世子是陛下心爱之人,他都愿意为了见世子深夜出宫,事到如今……怕也只有世子能够唤回陛下。”
“哀家不是不让他们在一起。”太皇太后气道:“你看殷无执那个样子,他根本不在乎悟儿死活,哀家怎么能放心把这样的人放在他身边。”
文太后轻声道:“母后也不必过于担忧,咱们今日去看他,不是也好好的,何况那日,阿执也是受了刺激……这样说来,他对悟儿的心,只怕不比悟儿对他的少。”
“他又不能传宗接代。”
“我去见他,跟他谈谈,若他能愿意出面,悟儿娶后纳妃,定不是难事。”
太皇太后依旧不愿妥协,她摇着头,道:“殷无执近来很是不对,前段时间我派秦川夜探王府,还看到他对镜拿朱笔蘸血点痣,委实诡异……此事暂且搁下,去寻钦天监来,哀家就不信唤不回他的魂儿。”
她说罢,起身上前,亲自帮姜悟合上了眼睛。
太极殿里着实热闹了一晚上,钦天监的人来到姜悟床前,又是呼神又是唤佛,折腾了半夜,终于把姜悟给吵醒了。
他睁开眼睛的时候,正好看到一个监官在他面前举着蜡烛,一侧是肃目屏息的太皇太后。
“快看,陛下醒了。”
姜悟:“。”
他无视周遭的异动,直接两眼一闭,又一次封闭五识。
“快,再招魂,招——!”
钦天监的人又开始捧着蜡烛来回转悠。
太皇太后扶着拐杖立在他身边,只见姜悟开始慢吞吞慢吞吞地,翻了个身。
文太后高兴道:“母后,他翻身了。”
钦天监更卖力地开始唱诵,声音大了很多,齐瀚渺默默跪在一旁,一动不动地看着姜悟,没有出声提醒。
太皇太后忽然后知后觉:“皇帝这样,能喘气儿么?”
文太后脸色一变,秦川已经上前把姜悟翻了过来,一看,人脸已经憋紫了。
姜悟一直确定自己是可以憋死自己的,前提是没有人来打扰他。
但他每次都是憋了个寂寞,身边总有人不想让他死。
第二日,他开始绝食。
平日里还会吞咽,如今是喂进去的直接吐了。
太皇太后发了狠,“饿他两日,看他吃不吃。”
上一个对姜悟这么说的人还是赵澄。
三日后,喂进去的蛋羹也被他吐了出来,文太后放下碗,心疼的不行:“悟儿,你多少吃一点,滴水不进,你这样下去会出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