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纳兰十七
入水的人身上有着他熟悉的气息。
这世间能够这样靠近他的人, 也就只有在此时此刻的山洞之中,与他共度了将近一个月的楚倚阳。
北堂寒夜没有稍动,蒙在黑色布条下的眼睛也没有睁开。
他这一生习惯于跟各种东西对抗, 跟孤独、跟寒冷、跟恐惧、跟杀戮、跟情毒。何况妖力暴走的时候, 从楚倚阳身上而起的并不是情火,而是痛楚。
楚倚阳是在通道里走到一半的时候,感觉到不按道理出牌的夔龙妖丹又再次复苏的。
仿佛是对杀死了自己、取走了它妖丹的人类的诅咒,痛苦永远在人没有防备的时候到来。
初时的疼痛尚且能忍, 楚倚阳加快了脚步, 从山洞后的通道出来,想要回山洞里找北堂寒夜, 然而却看到身着中衣的他正在水池中央入定。
水池中央的深度有两人高,他的肩膀以下浸在水中,显然是在借着池水的冷, 入更深层次的定。
美人白衣乌发, 只有唇色是红的,被湿透的冰冷禁欲变成了另一种诱惑。
修杀戮道的剑修是世间最难撼动的存在,楚倚阳本不应该在他入定的时候来试图唤醒, 但暴烈的妖丹还是催促着他毫不迟疑地下了水。
因为靠近北堂寒夜,熟悉的、仿佛已经认主的气息让妖丹更加暴动。
磅礴的妖力在楚倚阳的丹田跟经脉里流窜得狂暴,令他连迈步的动作都难以自制地带上了颤抖。
来到水池中央,楚倚阳贴上了池中的人, 在他已经熟悉、可是此刻却来势汹汹显得格外狂暴的痛楚中感到池水冰冷, 而被自己触碰到的人比这池水更冷。
他就像是一块冰、一把剑,在入定中全然不管外物, 心中也没有涟漪。
楚倚阳没有办法凭借声音来唤醒他,痛到有些模糊的视野里只能见到北堂寒夜唇上的颜色。
他再次提醒自己不该打破他的入定, 更不该在对方修行的时候贴上来的,可是他太痛了。
他用上了“美人恩”的暗示之力,低声道:“睁眼,看我……”
水池当中,原本如同冰雕美人一般的剑子被乱了心神,他的眉心皱起,唇色变得比先前更加殷红了几分。
原本在少年下水的那一刻就自行生出,却被他强行压制下去的情火反噬一般地燃烧起来,通过血契之间的连接,又传到了楚倚阳身上。
两手搭着面前的人的肩膀、几乎整个潜在水中,像只妖艳的水鬼一样要将他从入定关中拉出来的少年不由得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冰凉的空气通过口鼻进入肺腑,瞬间变得滚烫。
因血契而起的情火盖过了他的痛楚,也将他在痛楚中保持着那点清醒剥夺了去。
他望着面前的人,再次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潜入了水中。
……
水面波动,层层的涟漪下是白色的衣跟乌黑的发。
滴水入池的声音在闭着眼睛跟情火欲毒对抗的人耳中加倍放大,池水的冷也降不下温,白色单衣下的肌肤染上颜色,如同雪中桃花层层绽开。
北堂寒夜的眉心蹙得更紧了。
山洞的空间仿佛无限度地扩大,让滴水的声音落在他耳中,空洞而响亮,犹如放肆的嘲笑。
透明的水滴顺着他的唇珠滑下来,黑色布条后的眼睫在颤抖。
哪怕知道睁开眼睛以后看到的也只是翻滚的无边黑雾,他也在竭力地抵抗,抵抗着少年那声“睁眼”。
他维持着入定的清醒,试图证明自己可以抵挡另一人的影响,然而两人之间存在的血契却已经在他面上的冷静分崩离析之前,就已经将他真实的动摇传到了另一人那里。
“哗啦”一声,潜入水中的楚倚阳再一次浮了出来。
湿漉漉的黑发像蛇一样贴在少年脸侧,他的睫毛上都是水,压低了原本的弧度,眼中映出剑子完美却清冷的脸。
他贴了上来,像是在为他无视自己的亲近而委屈,伸出右手要去抚上他眼前蒙着的黑布。
然而,在他的指尖离那布条还有几寸的时候,他的手腕就被抓住了。
剑子周身笼罩的寒冰被打破,终于被从入定中彻底拖了出来,维持了这样低头“望”向怀中人的姿势片刻,一把将影响自己的人揽了过来,吻了下去。
山洞之中,自水池起温度骤然降低。
水面结冰,少年打了个寒颤,在水中越发紧地贴近了身前唯一的热源。
山腹通道的另一头,一道淡金色的半月弧弦打在山壁上。
轰然一声,土石碎块落了下来,露出了一个半人高的入口。
“莹莹快进去!”山腹位置上,一男一女两道身影出现在仅可供半个脚掌站立的狭窄山道上。
穿着蓝色锦衣的天琴宗少主在身后的山壁上,打出了一个可以容身的洞,让身旁的粉衣少女先躲进去。
少女没有立刻动作,而是维持着握住他的手在山道上稳定自己的姿势,低头朝着下方看去。
只见在下方的峡谷中,大大小小成千上万的妖兽如同洪流般奔跑而过,仿佛在躲避身后什么恐怖的事物。
天琴宗少主又再催促了一次,她这才收回目光,要朝着他开辟出来的洞口钻去。
可是就在这时,从这个被打开的洞口中弥漫出了一股仿佛能将人的血液都冻结的寒意,其中更有一股仿佛来自远古洪荒的恐怖妖气。
莹莹动作一下子僵在原地,脸上浮现出了惊恐之色。
在她身旁,原本催促她躲进去的天琴宗少主更是一把拉住了她,脸色苍白了几分。
他们本就是因为下方的兽潮跟其他人失散,所以两个人才想找个地方先躲起来,可是没有想到这随手一击打开的无名山腹,里面都盘踞着这么可怕的妖兽。
“走……”莹莹声音发颤地道,“快走!”趁里面的妖兽没有出来,赶紧走!
天琴宗少主没敢说话,怕惊动里面盘踞的恐怖存在,连忙催动起仅剩的灵力,就带着她从被自己打开的一个小小缺口的山腹离开。
今年的青叶秘境如此可怕,距离秘境入口再次开启还有一个月时间,他都很怀疑他们能不能活着离开了。
秘境中央,天级夔龙庞大的尸身在那一日的战斗中留下的巨坑里。
它的妖丹已经被取走,但是杀死它的人却像是不屑于取走这一身富含妖力的血肉精华,于是吸引了无数进入秘境的修士,想来这里夺得夔龙身上的一部分。
同样的,这尸身也吸引了秘境中的强大妖兽。
大坑边缘散落着破损的法宝跟妖兽、修士的尸体,此刻在这里徘徊的就剩下四只妖兽。
从体型如同小山的熊到轻巧如猫的狐,彼此牵制,相互对峙,都想要独占夔龙的血肉精华,使得自己突破进阶,成为青叶秘境的新任霸主。
那些由中央向着四野奔流扩散而去的兽潮,正是畏惧于这四只顶级妖兽的实力,本能地想要避开他们的战斗范围,不被波及。
清场之后,在中央秘境剩下的这四个下任霸主的争夺者,他们没有对峙太久,在数声尖啸之后,就迅速地战在了一起!
……
秘境中央,灵气动荡,天气异变再起。
此间本来已经停了快一个月的暴雨,又再次下了起来。
“我们北境不愧是被称为北泽的地方,连秘境里都这么大雨。”
从妖兽斗争跟兽潮爆发中死里逃生的修士远离了中央区域,听着外面伴随暴雨雷鸣而传来的阵阵咆哮,心有余悸地想着妖兽果然跟人类不一样,能连续战斗七天七夜,都还不力竭。
这样想来,连昆仑剑宗击杀天级夔龙都要付出这么大的代价,也就不奇怪了。
山洞的火堆旁,一个少女掰着手中的干树枝,把掰下来的部分扔进火堆里,望着面前的火光出神地道:“听说昆仑剑宗七大司座里,活着的就只剩下两个,不知道剑子现在又在哪里。”
山洞里的大部分人此前都在青叶山城中见过北堂寒夜踏空而来,引起了一场暴风雪,然后一剑将血河老祖钉穿,无论如何也觉得他不该就这样死在与天级夔龙的一战中。
傅月舒独自坐在山洞的角落里。
在进入秘境不久之后,她就与同门失散,然后跟途中遇上的几个合欢宗女弟子一起行动。
因为她是少主未来的道侣的缘故,合欢宗的这几个少女对她的态度都很好,只不过之后她跟她们又在兽潮中失散,才跟现在山洞里这群人走到了一起。
山洞夜话,独自坐在角落里的她显出几分格格不入的沉默来。
“难说。”听少女提到北堂寒夜,便有其他门派的男弟子摇头,“他再厉害也还没有渡劫,七大司座都陨落了四位。”
后面的未竟之语再明显不过,已经在渡劫期浸淫多年,甚至有两位是在渡劫大圆满的剑宗司座都陨落了,他就算活不下来又有什么奇怪的?
傅月舒听着这些火堆畔的私语,沉默地垂着眼帘,忽然听身旁的人向着自己低声问道:“傅师妹,你的未婚道侣在青叶秘境开启之前就不见了踪影,若是他跟剑子一样回不来了,你待如何?”
她抬头,朝着身旁的人看去,见到向自己问话的少女脸上带着毫不作伪的担忧,不似门中三师姐她们那样总是想要看她好戏,于是摇了摇头,低声道:“我不知道。”
那只曾经戴在她的发间,在邪修想要把她抓走的时候爆发出巨大的威力,将她周围的邪道恶人全数击杀的白玉钗已经化作齑粉,一丝半毫都拼凑不回来。
傅月舒隐隐有种感觉,在他送自己这枚白玉钗的时候,仿佛就已经预见到了她在青叶山城中会遇上怎样的危机。
这是他送予她的护身法宝,也像是他送予她的最后告别,白玉钗化作齑粉,他们之间那根缘分的红线,或许也已经断了。
秘境边缘,另一个山洞里,火堆旁响起翻书的声音。
翻着翻着,声音忽然停了下来,看书的人幽幽地道:“白天刷不到,晚上逃不掉。”
楚倚阳身上披的外袍换了一件,他放下手中的书,封皮上赫然写着《元公甫杂记》。
这是从北堂寒夜的储物袋里拿出的书籍,楚倚阳虽然恢复了修为,但是只恢复了一点点,在妖丹炼化之前都不能修行,所以从北堂寒夜这里要了书看。
北堂寒夜向他敞开了储物袋。
他们之间有着“美人恩”跟血契的双重联系,楚倚阳可以直接打开一切有他精神印记的东西,甚至是他的乾坤剑。
身为剑修,北堂寒夜储物袋里的收藏都是剑谱,对楚倚阳来说很无趣,就只有这本记载了幽冥情况的杂记让他还有兴趣。
毕竟青叶山城之下有着一个阴阳翻覆眼,而徐妄此刻还在幽冥。
但他没想到深夜看书,连看这个都能看到食物篇。
元公甫真是充满了冒险精神,在这本杂记里花了足足一个篇章来介绍阴间的食物好能怎。
而楚倚阳在过去的一个多月里,除了水池边长出来的浆果,就只吃了烤蛇。蛇肉可以吃一次,也可以吃第二次,但吃到第三次就腻了,果子也是一样的。
北堂寒夜在旁睁开了眼睛,眼前一片黑暗。
他听见少年说道:“等从这里出去,我要吃顿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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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入V第3更。
下章结束山洞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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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乐,再去看一遍大威天龙(你
第20章
楚倚阳虽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 但这句话他说得更接近自言自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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