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琼玉花间
“你既然知道你国南疆境内现下是何种情形,你便不怕你们身处南疆的百姓给本君的亲兵殉葬么?”仡康朗达咄咄逼人的向前走了几步。
“本官自然不怕,我大周有得是名医良药,岂能一直束手无策?”韩墨初绕过桌案,走到仡慷朗达身前负手而立,从容不迫的叙述着已经发生的事实:“本官知道南疆的疫病不是疫病,而是你遣人布下的瘴毒。本官还知道,你此番进京并不只是为了合谈,你这一路沿途走的都是山路,你让你的亲兵藏身山谷之中一路布瘴,就是意在想让我大周各地都陷入对疫病的恐慌之中。不过本官可以告诉你,瘴毒在我大周虽不可解,但已经可防。你入京前布下的每一处毒阵早就都被各地守军清干净了。南疆境内的战局早在你入汴京前三日便已然扭转了,我大军自西戎借道绕行你军后方,将你军中现存所有的粮草全部焚烧殆尽,还有你藏身在我大周京郊那些苟且偷生的亲兵们,他们的命也都攥在本官手里。”
“既然......既然如此......”仡康朗达有些站立不稳,他紧紧揪着胸前的布料试图不让自己倒下:“你们周人又为何要假意与本君和谈!为何不直接开战!”
“自然是为了骗你留居在京,然后吞掉你带来的那些亲兵啊。”韩墨初拢着袖口,侧头微笑道:“你费尽心思制的那些瘴毒,我大周早已有人能如法炮制。且药性更凶,发作更快。可怜你的那些亲兵躲藏深山,天寒地冻,孤立无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身边的同伴一个个的倒下,还不能大张旗鼓的出来求援。”
“......”仡康朗达咬牙沉默,韩墨初描述的场景宛如一把利刃笔直的插入了他的胸膛还不断翻搅。
“罢了,本官知道你今日来就是为这些可怜人求一条生路的,本官可以给你这个机会,只看仡康国主愿不愿意把握了。”
“什么机会,你说。”
“本官给你一盏茶的时间,写出你在南疆所用的瘴毒解药,本官便也把我方的解药给你,放他们一条生路,你看如何?”
“你想求解药?”仡康朗达似乎看到了韩墨初的软肋,声音冰冷道:“本君若是不给呢?”
“仡康国主不给便罢,左右您现在手中也就只剩下这点筹码了,您若是不想把握本官也没有办法。”韩墨初惋惜的摇摇头:“原本本官是想给自己积点阴鸷的,谁知您不领情。那您就出宫去吧,您若是脚程快的话兴许还能看见一两个活人,若是慢的话......”
“好!我写!”仡康朗达语气生硬的打断了韩墨初。
仡康朗达言罢,立时三刻便有手脚麻利的小太监备齐了笔墨纸砚,安放在了用于待客的小桌子上,仡康朗达提笔飞速的写下了十几个药名,随后将手中的毛笔一摔:“够了吧,你们周人的解药呢。”
“不急,南疆路远,本官总要找人验一验的。”韩墨初拖着那张写好的药方交给了身边的小太监:“去太医院,拿给苏先生看看。”
大约一柱香后,小太监又气喘吁吁的跑了回来:“回......回韩太傅的话,苏先生说此方可行。”
“你听见了!把解药交出来!”仡康朗达近乎咆哮:“你难道想言而无信么?!”
“解药?”韩墨初满脸歉意的看着对方:“本官忘了说了,这瘴毒的解法复杂,解药还没来得及做出来呢。”
“你!”仡康朗达伸手想抓住韩墨初的衣领却被对方轻巧躲过。
“不过,他们已经不必再用什么解药了。在你入宫前夜,本官已经下令王师军队用火攻山,现下山间估计已经没有活人了吧。”韩墨初转身行到了桌案之后,拿起了那张精心创作的画,轻轻朝前一提,纸张缓缓飘落在地。
纸张落停,仡康朗达定睛看清了画作的内容。
在白雪深埋的山坳里,狼群,野兽,毒烟,大火,残肢白骨,有人身上燃着大火,还在不断的挣扎求生。有人被野兽咬断了胳膊,还在拿着弯刀拼命抵抗。
韩墨初的画技极佳,活生生勾勒出了一副人间炼狱。
仡慷朗达当即犹如被巨石击中后脑一般失去了思考的本能,一瞬间力气耗尽般的跌坐在地,双手颤抖着抚摸着飘零在地的画作。
他抬起头,想掐死眼前的韩墨初,可浑身上下已经使不出一点力气,只能瞪着血红色的双眼恶狠狠的看着他:“韩太傅,你行事如此狠毒,便不怕遭报应么?”
“本官为什么会遭报应呢?”韩墨初轻扬眉宇:“害死这些人的分明是你啊,是你自己硬要在我大周边境作乱,害死我官民百姓无数。还率亲兵入京,以和谈为名妄图攻陷我朝王都。其实你若是第一日便答应了本官的请求,本官是绝不会动那些藏身山坳的兵将的。是你自己口出狂言非要吞了我大周江山,拒绝了和谈条件。你身为国主想为一方百姓谋福这无可厚非,可是你的实力根本无法支配你自己的野心。所以这群人是被你的自负害死的,他们忠于你,你却只能让他们白白送死。似你这样的人,即便我大周妥协给了你南疆四州,你也根本成不了一个能造福四方的君主。”
仡康朗达终于再也压抑不住,一口鲜血喷在了地面上的画作上,挣扎着起身歇斯底里的朝韩墨初扑了过去:“我要杀了你!”
仡康朗达声嘶力竭的一声怒吼,惊动了一直宫门之外的侍卫。
一连十几个侍卫迅速入内,将仡康朗达死死的按在了地上。
韩墨初缓步走到了仡康朗达跟前,居高临下的说道:“本官再告诉你一件事吧。昨日前方传来的消息,南诏宫变了。就在你们南诏军营粮草被焚之后,南诏抚诚君便带着自家的府兵推翻了你仡慷家族的统治。你的妻子和长子都死在了宫变之中。不过你那个不满两岁的小儿子被你的家臣带了出来,陛下已经让人把他接入我大周境内了。不出意外的话,这个孩子便是我大周第一任靖南侯。他会在大周长大,习周文,学周礼,将来用周律统治南诏。南诏归周后,陛下会让那里变得富庶丰饶,风调雨顺,他也会让所有的南诏子民,都心甘情愿的做周人。你的那些子民们会在幸福的安居中渐渐遗忘了自己本先的国土,姓氏,乃至于根基祖业。遗忘了南诏一国,也遗忘了你。你毕生所求的理想都会被我大周天子一一实现。至于你么?本官不会让你死,本官会让你好好活着,不过你也只能能在被人日渐遗忘的失落,害死自己亲兵部将的愧疚中惶惶不可终日。将来有你为例,想必今后的十年之内再也不会有胆敢轻易进犯我国朝天威的异族了。”
仡康朗达被死死的压在地上,目光只能看得见韩墨初的鞋尖。
在失去意识的一瞬间,他似乎看到了一只美丽却带着剧毒的蝴蝶不断的飞向他。
他想折断这只蝴蝶的翅膀,却已经先被这只蝴蝶要了性命。
*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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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一章 远征
永定元年腊月初九。
帝王下旨远征南诏。
这是顾修这个武将出身的君王登基以来的第一次御驾亲征。
顾修的这一次远征, 并非只为了南诏一地。而是借着南诏起兵的由头,意在用一年的时间将突厥,西戎, 南诏这三处异族属邦都划为周土, 取消供国封地, 统一由大周管辖。南疆平定之后,从此地伊始, 五年内将位于北疆境内的蒙氏, 靺鞨,吐蕃以及西疆境内的回纥,六诏等异族属邦尽数收为大周领土。
所以这一次,顾修必须领兵亲征,他要用一场毫无争议的胜利宣告他作为君王对于这片土地的所有权。
为了顾修领兵亲征之事,韩墨初在前朝像只雄赳赳的斗鸡一样将那群主张天子不可离都的老臣与宗王们怼得哑口无言。
那些日子,京中保心丹的销量都跟着直线上升。
几十个回合过后,那群老臣终是捧着被气得生疼的心肺败下阵来。
远征事宜是在南诏国主仡慷朗达入宫合谈的那一天正式敲定下来。
依韩太傅所言:帝都在北, 南疆路遥,只有君王亲征除疫才能最大限度的安抚民心,鼓舞士气。更能以此事弘扬君威,令国朝江山更稳。
出征当日。
战鼓声隆隆作响,三军将士整装待发。
君王顾修没有乘车,而是身披金龙铠甲列站于三军阵前。
朝阳的光辉映射在金色的鳞甲,给顾修挺拔伟岸的身姿镀上了一层耀眼的金光, 顾修手中的游龙枪枪脊如镜,折射出一排整齐划一的马蹄。那些马蹄一眼望不到边际, 马蹄跃跃欲试, 马背上的将士们也都群情激昂。
韩墨初身着银制的明光甲并立在顾修身侧, 腰悬宝剑,背负长弓,银灰色的帽缨随风而动。骑着一匹通体纯白的西域雪龙马,月白色的披风散在马背上,丝毫看不出此人往昔朝堂之上文质彬彬的清流风韵。
那一股子凛然威风的杀伐之气,在一众久经沙场的悍将之中亦能显得出类拔萃,卓尔不群。
队伍中一个新征入伍的小兵压低声音询问身旁的老兵:“大哥,陛下身边那位玉面将军是谁啊?过往从未见过啊。”
老兵呵呵笑道:“这位,是我大周当朝一品太傅。”
“太傅?不是文官么?文官会打仗么?”
老兵笑而不语,他曾有幸三次随顾修及韩墨初出征各地,这位身兼数职的太傅大人杀敌勇猛,用兵如神。无数次在军中力挽狂澜,扭转乾坤。
若是说他不会打仗,那整个大周国朝便没有会打仗的了。
“众将听令!”
顾修振臂一呼,手中的枪杆犹如扬起了一面旗帜。他身后的所有人都在一瞬间收敛神色,挺直了腰杆。
“随朕出征!”
三军将士随即响应,气势如虹,犹如排山倒海。
***
为能尽快解开南疆之困,顾修下旨每日行军八个时辰,且无论军职大小一应不许解衣卸甲。
大军在十二日后抵达南疆,顾修免去了一切仪仗与拜见,吩咐下方军将以最快的速度撤下了镇守前线数月的穷奇军。
云珏与云瑾兄弟面圣后也没有任何寒暄,直接在王帐之内的沙盘上摆出了眼下的战况。
穷奇军中原驻军十一万人,加上王军驰援的兵力共计二十万,因瘴毒而亡者已达逼近两万人,目盲而不能参战者共计三万三千余人。下剩的兵力在焚烧南诏边军大本营后,分别布排在了鸡足山与高黎山两处。因仡慷朗达被俘,南诏军群龙无首派系纷争不断。虽有天险为屏,蛇虫毒烟为障,但实力早已大不如前,穷奇军已经趁势拿下了四座重要城池。
“启禀陛下,现下只要军中疫病一除,臣有信心可以在四十天内拿下南诏国都。”云瑾施礼,伸手拿起一支象征大周王师的战旗插在了南诏最中心的位置上。
“解瘴毒的成药已经制成,朕已吩咐即刻下发了。”顾修颔首:“此处的情形朕已知晓,战事紧急朕也不再多言了,二位将军需在天黑前换防完毕,晚膳之后再到此复命吧。”
“是,末将遵旨。”云珏与云瑾朝顾修施了个标准的军礼,双双退了出去。
顾修抚摸着沙盘的边缘抬起双眸,才唤了一声“子冉”便被人截断。
“陛下不必吩咐,臣知道。”四目相对之下韩墨初眉眼含笑,温润清绝:“陛下是想臣即刻启行,替您去督导南疆的各级官员,安抚民心是吧?”
“是。”顾修被那一双笑眼迷得心头一紧,不由得慨叹道:“知我者,非君莫属。”
“云驰知我,我知云驰。”韩墨初郑重的拍了拍顾修的肩膀,脸上的笑意深沉且温柔:“臣现在即刻点兵出发,除夕之前回营复命。”
韩墨初掀帘走出营外,顾修盯着他的背影,下意识的抚上自己的肩头,沉甸甸的,仿佛那人还在。
云驰知我,我知云驰。
轻描淡写的八个字把顾修整颗心都撩乱了。
多少年来,他与韩墨初一向如此。
只要彼此相视一眼,便能知道对方心中所想。很多话顾修从来不必说明,韩墨初做事也几乎从不向他解释。
认真计较起来,顾修并没有韩墨初聪明,许多时候都是韩墨初已经做完他才看得出韩墨初的意图,但是他从来不曾有过一次怀疑。这些年一次又一次生死交睫的瞬间,使得无条件的信任韩墨初成了顾修的一种本能。
韩墨初懂他,比他懂韩墨初要多得多。
就像今日,韩墨初请命时说了句“除夕归来”,其实顾修并未吩咐过多少期限,除夕距今已经不足十日,他大可不必让自己如此紧迫。
但,他还是在顾修面前为自己定下了除夕归来的期限。
因为他知道,除夕之夜若他不在,顾修必会失落。
“陛下,苏先生求见。”王帐之外,传来了熊虎憨粗的声音。
“请。”顾修敛神正色的说了一个字。
厚重的棉帘被掀开,一身青衣的苏澈抱着个三尺见方的木盒自帐外走了进来:“微臣参见陛下。”
“苏先生免礼,可有何事?”
苏澈将怀中的木盒放在了沙盘旁边木制的案台上,一面开启盒盖一面道:“回陛下,这是子冉方才出行之前托臣交给陛下的东西。”
顾修听罢,走到案台之前从开盖的木盒中拿出了一副纯金打造的面具,那面具不同于寻常意义上的面具,双目处开了一道宽长的椭圆弧形,视物的位置上镶嵌着一块可以透光的琉璃。鼻翼处有一方镂空的小盒,盒内盛放着可以过滤瘴气的草药。
这样的防瘴面具在此次远征的数十万大军中是人手一个的,只不过将士们手中的面具是用黄铜铸造,视物的位置绷得是同样透光的轻纱。
面具的图纸是两月前苏澈确准了南疆的疫病是由瘴毒引起的之后韩墨初亲手画的,前前后后改了十几版,材质也选了一批又一批,最终才确定了用黄铜与轻纱制作。
随后军器监连夜开模,汴京城内数千工匠同时开工,终在仡慷朗达入京前,一共制成了三十万副。又由兵部统一分配发放至全军。
有了这副面具,前线染疫的士兵数量降低了八成。
在南疆数洲肆虐的瘴毒也很快被有了防护的军队抑制下来,百姓家家户户都挂上了由朝廷下发的防瘴药包,每日都可领到朝廷按人头下发的粮食,那些被疫病吓得惶惶不可终日的百姓终于稍稍安心在家中暂且将息。
可以说这副面具,是南疆一役扭转颓势的关键。
顾修拖着手中的面具,抚摸着贴合面颊的流线:“韩太傅临行时可还说了什么么?”
“子冉说,他知道陛下就算知道自己身为帝王也必然会与将士们一齐阵前冲锋。且他不在军中谁也拦不住陛下。所以与其让陛下束手束脚,倒不如成全陛下。”苏澈将韩墨初的话学得一字不差,转身朝着顾修又施一礼:“陛下,东西已经送到了,微臣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