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琼玉花间
韩墨初的目温柔的光落在顾修英俊的侧脸上,他明白顾修此时此刻的心情。
也许是因为珹王之死太过惨烈,对于先帝,顾修其实一直没有释然。
于是他想做一个他理想中的君父,将他年少时缺失的情感都从这个孩子身上补偿回来。
这个孩子的处境与顾修幼时也大致相同,同样一生来就背负着两代人的宿命与寄望。
唯一不同的时,这个孩子很幸运的能在一个没有恶意的环境下成长。
皇家的父子之情一向是天下间最为复杂的情感,这之间有隔着君臣人伦,连着骨肉血缘。
韩墨初也不知道这个孩子长大后究竟能否如顾修所想担得起这天下,他能做的就是陪在顾修身边,不让这个孩子对顾修心生怨恨。
“陛下,时辰差不多了,回宫更衣吧。”韩墨初从秋千上起身,将手中的茶盏搁回了随行太监手中端的托盘里:“臣今日午后邀了门下给事中,礼部三堂与翰林院修副到西暖阁内议事。”
“好。”顾修颔首应道:“朕先回去看折子,你完了事咱们一同用膳。”
***
今日韩墨初与众臣所议之事,是有关顾修登基后开的第一场恩科的。
顾修去岁年初推行的新政之中有关科举一项很是振奋学子之心。故而今年秋闱投名的人数比往年多了六成不止,因此今年恩科的成败不容小觑。
恩科的主考人选不必多言,非韩墨初莫属。此外还要商定今科的考题与几任副考的人选。
除此之外,因江南贪腐之弊,自南疆之役扫尾后韩墨初便向顾修提议要在全国十道增设督官府,与御史台相辅相成共同监察百官。
韩墨初所说的督官府与朝廷的其他机构不甚相同。
它并没有具体的办公衙门,而是三年一任,官员任期之上不着官服,只在民间行走,悄然行事,将各地所见所闻一举呈报朝廷。如有发现贪赃枉法,鱼肉百姓,懒政懈怠者,皆要据实上告。
如此一来,各地官员唯有修正自身,时时勤勉,造福百姓,才能在每年的考绩评优之中过关。
这就是韩墨初昔日所言的要在所有在朝为官者的头上悬挂的一把利刃,一把随时可以替国朝剔除败类的利刃。
今日,门下给事中便是来向韩墨初递交第一批督官校郎名单的。
未时二刻,西暖阁内。
韩墨初身着朝服坐在正厅东侧的桌案跟前,翻看着礼部尚书承递上来的考题备选。
案台跟前,礼部尚书冷万兴,翰林院副修王梓含伫立恭候。
这间暖阁之中除了设在正中的八尺龙案外,东侧还有设着一张六尺的方案,两张案上都摆着制式相同的笔墨纸砚,符节印鉴等。
为免落人口实,无论顾修在与不在,韩墨初皆只用东侧的那张案台。
自顾修于南疆归朝后,宣政殿中原本供臣子候朝的西暖阁被改成了臣子朝会后面圣,启事,封赏之所。
而东暖阁的上厅则改为了顾修与韩墨初日常读书,小憩,饮茶,会客的所在。
如此将两处分开,顾修与韩墨初也能有个忙里偷闲的地方。
顾修登基现已两年有余,许多事情他做起来都比新朝刚立时得心应手。偶尔午后闲暇他们两个或练剑,或纵马,或读书,或弈棋。
二人虽身在朝堂,身兼重任,也都不觉辛苦。
西暖阁内并没有想象中文臣议事之时激烈的唇枪舌战。
韩墨初一边翻阅,一边提笔在与之意见相左的位置圈画出来,礼部尚书冷万兴暗瞄着越积越多的墨圈,手心都跟着冒汗。
面见韩墨初的这几位官员年纪都比韩墨初大上将近二十岁,历经两朝皇帝,可通过这两年下来,所有人对韩墨初的态度都是毕恭毕敬。
一是因为君王顾修对这位韩太傅的器重已经远远超过了对君王对待臣子,顾修给了他能与君王同掌乾坤的决策之权。
二是因为韩墨初的治国之才确实让人折服,与他们这些混迹官场多年庸庸碌碌的老油条相比,实在不可同日而语。
就拿方才来说,门下给事中尚祈呈上的第一批督官校郎的名单时,整个名单上共计一百二十人。
这一百二十人韩墨初如数家珍,不惜时间一个一个的与尚祈分析利弊,最终全部推翻。
尚祈与韩墨初官阶上虽同为一品,勋爵上依旧被他压得死死的,毫无还手之力。
约么半个时辰后,韩墨初放下了手中的毛笔:“冷大人,有些不合时宜的考题本官都圈出来了。您看可还有什么要议的?”
“一切听凭韩太傅做主,下官没有异议。”冷万兴明显不想像尚峰一般触霉头,陪着笑脸摇头:“您驳回的,下官回去后即刻着人擃倱更改。”
“冷大人,您若是一言不发,本官又何必让您到这西暖阁来议事呢?您这上的又不是折子,即便是陛下的朱批,您身为臣子若觉不对的也大可驳回,何必如此谨小慎微呢?”韩墨初弯眸温笑,笑容逾美越让人心惊肉跳。
“不不,下官只是觉得韩太傅您说的都对,批得都对,所以才觉得无甚可议的了。”
韩墨初微微一笑,翻开自己刚刚改过的一页:“本官方才把你这个出题人的名字都勾掉了,你也觉得无甚可议的么?”
“额...这...下官...”冷万兴额角微微见汗,一时间哑口无言。
“罢了,冷大人既然说了无甚可议,那就这样吧。”韩墨初起身稍整官服:“王副修,既然出题之事冷大人不想过问了,那此事便交由你办。明日你便去吏部签个借调的公函,暂代礼部尚书之职吧。”
“是,下官遵命。”
“韩,韩太傅,此时正值恩科之前,您此时调任,您预备让下官去何处啊?”冷万兴欲哭无泪。
韩墨初勾唇浅笑,温声道:“冷大人既然只喜欢人云亦云,那便等恩科开试之后,做个誊录官吧。”
***
夜色深沉,春雨淋淋。
宣政殿中帝王起居的冬暖阁内。
宽大的紫金拔步床上,床帐低垂落地。
榻上的两人,像两头互相撕咬的困兽。
顾修宽厚的脊背上,已经被抓出了四五道连着血丝的伤痕,韩墨初绷直的脖颈上,青红紫靛,五彩斑斓,锁骨处甚至有一枚无比清晰的牙痕。
顾修双手撑在韩墨初身体两侧,韩墨初腰背拱如山桥,龙榻内的厮杀愈演愈烈。
“子冉,午后是同礼部那位冷大人说了什么了?他出了西暖阁便哭到朕面前来了。”顾修猛然欺身压上了韩墨初的胸口,皮肉相贴,一起一伏。
“怎么?”韩墨初眯着双眼,鼻尖上都布满汗珠:“陛下这是来兴师问罪的么?冷万兴自先帝时便执掌恩科,永熙十七年还做过一任副考。如今到了新朝,竟然也学得这样人云亦云。若是满朝文武都是如此,不求有功,但求无过,那我大周何以强盛?臣让他去誊录考卷,难道冤他了么?”
“朕知道,所以朕可没有驳你的面子。”顾修喉结耸动,吻着韩墨初的唇角,强硬的撬开了他紧咬的牙关,含混道:“那,门下给事中呢?”
“唔...呃...”韩墨初草草的回应了顾修突如其来的深吻,偏头过去喘息道:“他选得那些人,有一个算一个,都是出自汴京城下的累世宗家,这等人,自身不正,何以监察百官。”
“那子冉心中可有人选了?”
“臣想...呃嗯...”韩墨初抓着身下的床单,双颊上红云翻飞:“在此次恩科开考后新进的进士中择取一百五十人,让这些人分散天下,替陛下督察官场。这些人都是文人风骨,最是刚正不阿,且未涉朝局未染尘泥,让他们去约束那些混惯官场的老油条,再合适不过了。”
“还是...子冉想得周全...”顾修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挺身一撞。
“多谢陛下夸奖。”韩墨初被撞得上身一僵,险些咬了自己的舌头:“陛下,为何一定要在这样的情形下与臣说这些?方才就寝前为何不问?”
“因为...”顾修俯身贴在韩墨初的耳边压低声音:“朕就喜欢听子冉这样断断续续的说话,你越说不出来,朕就越喜欢。”
“顾云驰!”韩墨初挺起身子紧紧的勒住了顾修的双肩,骨节分明的双手在顾修的肩上掐出了两道通红的掌痕,咬牙切齿的骂道:“你这个天杀混蛋!不知羞的狼崽子!”
在韩墨初的斥骂声中,一场深夜的厮杀终于进入了尾声。
偌大的龙床上一片狼藉,床单皱如春水,锦被也搅成一团被踹到了一边。两个人浑身大汗,神清气爽的靠在一只软枕上。
“小狐狸,要吃茶么?”余兴未消的顾修吻着韩墨初轻巧的睫羽:“桌上有新煮的茉莉茶。”
“新煮的?”韩墨初眉梢轻挑,玩味道:“陛下不知道自己已经折腾了两个时辰了么?”
“两个时辰?那朕好似还挺厉害的。”
“陛下,臣可不记得何时把您教的这般不要脸。”韩墨初轻叹一声,舒展身体闭目养神。
顾修俯身,贴着韩墨初的耳垂无比温柔道:“朕不要脸,朕要师父。”
韩墨初明显吃了一惊,心中暗暗感慨。
都说帝王权位能蚕食人性,为什么到头来被顾修蚕食的是他这个人呢?
*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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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四章 软膏
古人常言:“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尤其是在情爱这件事情上。
自从永定元年中秋之夜后, 顾修与韩墨初君臣二人同榻议政的事情就在内宫之中缓缓的流传开了。
不过好在他们这对君臣不是汉哀帝与董贤,更不是魏王与龙阳君。
这二人绝大多数的时间都是一心扑在朝政上,连属于君王及公卿的礼遇都是能免则免。
自登基以来, 顾修更是没有一日懈怠惫懒, 更不曾耽于享乐。
要说顾修这皇帝会因宠误国, 一百个人里有九十九个都不会相信,还剩下那个要么是聋子, 要么就是还没出月的孩子。
再说韩墨初其人。
常人若要看人如何, 大多都是先外后内,先表后里。
但到了韩墨初这里却调了个个儿。
虽说韩太傅生得沈腰潘鬓,一表人才,但他自为官出仕以来的功绩建树,学识才干,都远远超过了他这张本该让人过目不忘的神仙容颜。
故而宫中内外之人谈起他的时候首先想到的都是他的才华横溢,远见卓识,燮理乾坤, 极少有人会想起他的外在。
以至于他这么个玉质光华的人在皇帝身边,竟然没有一个人会联想到他与顾修这个血气方刚的年轻皇帝会有什么不可告人之事。
哪怕是他和顾修当着群臣的面卿卿我我,众人也都觉得这只不过是君王对少年恩师的正常的眷顾之情。
再加上顾修与韩墨初这两个宫中的正经主子一向是对下宽仁,从无苛待。
那些跟在他们两个身边的内侍十有八九都领过他们两个的恩典,谁也不愿给这样好的主子心里添堵。
每个得知此事的人都是心照不宣,甚至想方设法的帮着两人圆场,导致不明真相的人心思稍微想偏了一点儿, 就觉得是自己的心脏得不行。
故而这君臣二人在宣政殿东暖阁里的那些事情传了小一年的功夫,连宣政殿的宫门都没传出去。
直到一个晴朗无风, 万里无云的午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