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琼玉花间
自打晴昭公主有孕,驸马卓袇每日都会拿着几本诗集读给公主肚子里的小人儿听,一读就是一个时辰。宁王妃徐静柔得知此事后也拉着顾攸要他给她肚子里的孩子读书, 结果不学无术的宁王殿下读了还不到一柱香就趴在徐静柔的肚子上睡着了。
顾修一进门槛,摆摆手示意厅上之人皆免参见之礼。无比自然的坐在了上首的龙案后方,侧耳听着自己的长姐与尚宫吴氏的对话。
“吴姑姑要记得,诚儿这孩子喜食荤腥。每日的粥糜里要记着添些菜蔬,他即便不爱吃也能随着粥糜咽上几口。”晴昭公主边说,边伸手逗弄着驸马怀中的孩子:“姑姑的诚儿是小老虎,最喜欢吃肉了是不是啊?”
“小主子是男孩儿, 多吃肉食长得结实。”尚宫吴氏也撩着裙摆半跪在那小儿面前,眼中满是疼爱:“以后啊, 吴姑姑会把小主子养得壮壮的, 长得高高的, 好不好?”
小人儿也不知是不是听懂了,瞬间高兴起来。拍打着包子一样的小手咧嘴憨笑,圆鼓鼓的小脸像一颗煮熟的元宵,看起来又糯又甜。
顾修坐在上首位上,心里莫名的有些吃味儿。
分明先前长姐口中的小老虎是他,尚宫吴氏口中的小主子也是他。
往常他自前朝归来或是与长姐许久未见的时候,尚宫吴氏同晴昭公主哪次不是围着他嘘寒问暖,这会儿他都进来多久了,她们两个就好似没看见一样,满眼都只有那个驸马怀中胖嘟嘟的小团子。
为何女子们偏偏总是对这样软绵绵的小家伙这般偏爱?难道少年时他被偏爱,也是因为他生得这样软绵绵的么?
“诚儿你看,那是父皇和亚父。咱们过去让父皇抱抱好不好?”晴昭公主好似终于注意到了已经在龙案之后坐了许久的顾修,她在三四个宫女的搀扶下站起身来,又从驸马怀中抱过了啃吃手指的小毓诚,被众人簇拥着朝顾修的龙案走来。
顾修与韩墨初同时起身往前迎了两步,顾修单手就把那小胖团子接了过来,温声道:“乖,叫父皇。”
小团子脱离了顾锦的怀抱后也依旧乖巧,奶声奶气的唤了声:“姑姑。”
“傻孩子,不是姑姑,是父皇。”晴昭公主柔声细语的引导着:“抱你的是父皇,这位是韩太傅,以后你该称亚父。”
小毓诚顺着晴昭公主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一滴口涎顺着嘴角缓缓滑落,咿咿呀呀的朝韩墨初的方向探头。
韩墨初顺势张开双臂,将小团子稳稳的拖在了臂弯处。到了韩墨初怀中的小团子并不认生,毛茸茸的小脑袋靠着他的胸口,小手抓着他胸前的长命锁开始了漫长的啃咬。
这还是韩墨初第一次抱着这么小的孩子。
想当年他入宫为皇子少师时,顾修已经是个十二岁的少年人了。他只需教他读书习武这样的事。
他那时从来没有想过他有朝一日还能抱到这么小的一只奶团子,并且还要与顾修一起将他抚养长大。
这个一岁半的小团子比一只狮子狗大不了多少,软绵绵的小身子上奶香奶香的,说起话来含糊不清,但就是带着一种能让人充满希冀的怜爱。
“父父.....”小家伙儿还叫不出准确的亚父和父皇,只能努力的在公主的引导下发声。
“看来,诚儿好似很喜欢韩太傅啊。”晴昭公主欣慰道:“在府中教了几日都叫不好,这会儿见到韩太傅就叫出来了。”
“韩太傅生得俊美和善,小主子自然喜欢了。”围在旁侧的尚宫吴氏也笑眯眯的附和道。
小主子?顾修总觉得吴姑姑嘴里说得是他。
韩墨初生得俊美和善,他确实很是喜欢。
“长姐,朕想同韩太傅带毓诚去院子里玩一会儿,你就在这里和吴姑姑说说话用些点心可好?”顾修借机提议道:“这孩子今日才刚入宫,朕想与他亲近亲近。”
“这...”晴昭公主多少有些犹豫,扶着自己高挺的肚子看了看搀扶着自己的丈夫和簇拥在侧的尚宫吴氏,想了想,下定决心道:“也罢,那修儿多带些人跟着,千万小心别磕碰到了。诚儿现在会跑了,你可要看住了他。”
***
离开晴昭公主的视线后,顾修直接将那小团子从韩墨初的怀中拎了起来,扛在了自己脖子上,双手抓着他两只棒槌似的的小脚丫,一路朝着宣政殿后那焕然一新的小院走去。
“陛下,公主殿下好似说让您多带些人的。”韩墨初整整衣衫,与人并肩笑道。
“有元宝和宝吉还不够么?”顾修走着,能无比清晰的感觉到肩膀上的小团子正在摆弄他头顶的龙簪:“再说给这孩子预备的兴圣宫也有保姆在,这么多人还不够?”
“公主殿下还说了要小心磕碰。”
“男孩子哪有不磕碰的?”顾修一脸威严的说道:“他是朕的儿子,不会那么娇气的。”
很显然,顾修对自己这个君父的身份适应得很快。虽说在晴昭公主面前,他自己都还是个不能少人照料的半大孩子。
兴圣宫与宣政殿连通的空地上,早已安放好了各式各样供幼子玩耍的陈设。秋千,假山,石洞,沙堆木马,四轮小车应有尽有。
小毓诚一落地立刻就疯了,迈开小脚丫就往沙堆里跑。
一会儿追着一颗藤球,一会儿又摇摇木马,一会儿干脆就在细软的沙堆上打起滚儿来。
为了陪这小家伙儿疯玩,顾修也宽去了外袍,穿着紧袖单衣,陪着那小团子疯跑,拎着那小团子抛上抛下。韩墨初便坐在一侧的秋千上静静的看着。
顾修自幼习武,体力极佳,精力旺盛。
陪着那小家伙儿在沙堆上玩了一个多时辰,衣裳都汗透了,也不曾皱皱眉头。
小团子跑着跑着,一头扑在了韩墨初膝头,仰头朝人憨笑:“抱抱!抱抱!”
韩墨初伸手拍了拍小团子沾了满身的细沙,才将小团子抱上膝头,一齐坐在秋千架上。
顾修也张开双臂,任由元宝拿着拂尘将他身上的细沙掸了个大概,坐在了韩墨初旁边的秋千上:“毓诚,要不要同父皇比比,谁荡的高?”
“要!”小团子脆生生的答了一句。
“那小殿下要扶稳了嗯。”韩墨初拉着毓诚的两只小胖手扶在了一旁扎秋千的麻绳上,双足用力,秋千随力荡起。
小毓诚兴奋的尖叫,小脚丫来回扑腾,一时把脚上的小朝靴都踢掉了。
直到秋千停摆,才有跟随的保姆敢上前将小鞋子给他重新穿上。
“唔,飞!飞!”小毓诚并不配合保姆穿鞋的动作,继续雀跃的指着刚刚停摆的秋千:“飞飞!”
“小殿下,要穿上鞋子才能再玩儿。”韩墨初笑眯眯的摸了摸小家伙儿头上的汗珠:“听话。”
“唔......”小团子也不知听没听懂,只是看了眼韩墨初的笑脸就把头垂了下来,乖乖的套上了小靴子。
“乖诚儿,这次让父皇来推你和亚父如何?”顾修起身绕到了两人身后,借力将秋千高高荡起,借着秋千摆动的力道一下一下的将秋千荡得老高。
小家伙儿因为强大的惯性,小屁股已经从韩墨初的膝头上升了起来,只有两只小手还牢牢被韩墨初抓在手里。
吓得跟在一旁服侍的保姆心惊肉跳的,生怕下一个弹指,这个胖乎乎的小娃娃便会从秋千上飞下来。
三人在秋千上正玩儿得高兴时,内监总管元宝不适时的开口了:“陛下,午膳好了,公主和驸马都已经用过了。吴姑姑说若是陛下再不来,午膳便要重做了。”
顾修侧过肩头一撑,秋千就稳稳的停了下来。半拎半抱的将小团子往脖子上一扛,抓着两条小短腿道:“走吧,去看看吴姑姑做了什么好吃的。”
顾修以往面对那些子侄的时候多数都是不怒自威的帝王形象。以至于宁王顾攸家的小世子毓恒见了顾修的皇冠就哭,哪怕顾修和他的父亲那般要好,吃喝玩乐的东西送了一堆,那孩子依旧不肯买账。
弄得太妃金氏这个做祖母的都哭笑不得。
韩墨初今日还是第一次见到顾修这张天生不苟言笑的脸上能嘴角上扬那么久。
由此可见顾修收养这个孩子,并不是全然出于对他父亲的愧疚。
也许冥冥之中,这个孩子当真同他和顾修有这样一段亲缘情分。
父子三人在宫人的服侍下换下了沾满细沙的脏衣,洗手净面后清清爽爽的在饭厅落座。
顾修的午膳是惯例的四菜一汤,小团子的午膳则是一碗粥糜外加一盘被捏成了蝴蝶形的奶油松糕。
为着要喂小团子吃午膳,自公主府中拨来的保姆也破格与君王同席落座。
第一次没有按时用午膳的小团子此时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根本等不及保姆喂他,自己就抓着勺子狼吞虎咽的往小嘴里送粥糜。也不管是肉还是菜蔬都一股脑儿的吞到了肚子里,哪里有什么幼儿挑食的毛病?
吃饱喝足,疯玩儿了将近两个时辰的小团子双眼发沉,依在保姆怀中含着一根手指舒舒服服的睡了过去。
“陛下,小殿下睡着了。”保姆将小团子换了个更加舒适的姿势在怀中抱好,与顾修悄声行礼道:“奴婢先带小殿下下去了。”
“就把他放在朕起居的暖阁里吧。朕午后同韩太傅看折子,顺便看着他就是了。”顾修的语气无比轻松。
经过这一个晌午的相处,顾修觉得给这么小的小团子做父亲实在没什么难度。
午后,小毓诚抱着个和他差不多大布老虎安然入睡。
晴昭公主离宫前来看他时他还迷迷糊糊的吃着拇指。
“诚儿乖,姑姑同姑丈要回去了,你留在宫中陪父皇和亚父好不好?”晴昭公主红着眼圈儿颠了颠小团子,亲了亲额头:“告诉姑姑,要不要留在宫中?”
“唔...要...要...呼...”半梦半醒的小团子揉着眼睛答了一句,就又睡了过去。
晴昭公主依依不舍的将小团子重新放回了小床里,吸吸鼻子道:“你个没良心的小坏蛋,姑姑白疼你了。”
驸马卓袇扶着晴昭公主的双肩轻声哄道:“诚儿现在睡着呢,不是有心说不想公主的,公主殿下别伤心了。”
“都怪你!都怪你!” 晴昭公主抿紧双唇重重的朝着驸马卓袇的肩头捶了两下。顾锦这副小女儿的模样让旁观的顾修愈发感觉到了自己当日决定的正确性。
晴昭公主走后,静谧的午后平静无波。
疯跑了一个下午的小毓诚睡得很实,根本不哭不闹。
顾修与韩墨初二人就在长案上看着当日的奏报,时不时看一眼小床上的团子。
“今日之前朕还觉得,养个孩子会有多难。”顾修合上手中的奏疏,感叹道:“长姐那时还说毓诚太小,朕照顾不了呢。”
“臣也觉得公主殿下确实有些多虑了。”韩墨初也跟着看了一眼不远处风平浪静的小床:“吴姑姑不也是准备了好些东西么?可见是上了年纪,操心太过。”
韩墨初话音刚落,方才还风平浪静的小床上忽然鼓起了一丛被包。蘭馩
从午后一路睡到了晚的间小团子被饥饿叫醒,他夹着布老虎看了看周遭全然陌生的环境,以及他床边不远处那两个还不算熟悉的男子,安静的严肃的氛围让还带着起床气的小家伙眼圈儿逐渐泛红,委屈逐渐加深,最后终于爆发了犹如雷霆霹雳般的大哭:“姑姑!呜呜呜...要姑姑......”
“姑姑?”顾修被这一声哭喊弄得手中的朱笔都滞了一下,一滴巨大的墨点遗落在了地上:“姑姑已经出宫去了,这里现下没有姑姑。”
本就在痛哭中的小团子听到没有两个字,彻底崩溃了。也不管危险与否,迈开小腿顺着高高的床架子便往下爬。幸好韩墨初眼疾手快一把将那即将大头朝下栽出来的孩子接到了怀里。
“小殿下,晴昭公主午后已经出宫去了,是您自己答应了要在宫中陪着臣与陛下的。”韩墨初双手拎着小团子与他对视:“既然是说好的事,那小殿下便要言而有信。”
同一个不满两岁的孩子讲道理,很显然根本行不通。
小毓诚扭动身体,像头小活驴一样撂着撅子从韩墨初怀中挣脱出来。光着小脚丫跑到暖阁中连通外界的大门跟前疯狂捶门:“姑姑!姑姑!我找姑姑!”
顾修提着指点江山的朱笔看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决定把那个正在捶门的小团子抱回来,放到了他那张大得夸张的龙书案上,拿起一只拨浪鼓推到了小团子面前:“诚儿别哭了,你若是不想睡了就在这里玩。”
见到拨浪鼓的小团子依旧没有停止哭泣,甚至开始在桌案上打起滚儿来。乱蹬的四肢险些把桌上的那些军国大事都推到了地上。
顾修抬起双眸本能的看向坐在对面的韩墨初,眼神里满是求助。
韩墨初在腹内努力的搜索了半天,想他年少成名,读书无数,可为什么就是没有哪一本书是讲如何养育小儿的呢?
束手无策的君臣二人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小毓诚一路从书案这头,滚到了那头,又从那头,滚回了这头。
并且一路长声的喊着姑姑。
“陛下,不然与小殿下拿个软垫,让他在软垫上滚,可能会舒服些吧?”韩太傅率先决定尝试,在他看来,既然孩子想哭,那便应该在个安全舒服的地方哭,至于哭声什么时候会停,他也不知道。
顾修闻言,当即扯了个软垫,将正在哭闹的小团子平稳的安放上去,又抬起头,好似在问:“然后呢?”
“陛下试试再拿个毯子过来,可能盖上就不哭了?”
君臣二人育儿试验的第二步还没开始实施,小毓诚的哭声便引来的候在外间的尚宫吴氏。
“我的佛祖啊,陛下您这是做什么?怎么能让小主子躺在地上哭呢?”吴氏匆匆上前,将躺在软垫上嚎啕大哭的小家伙儿抱在了怀里:“乖,乖,好孩子不哭了,吴姑姑来了啊。”
“朕没有让他在地上哭,朕是让他在软垫上哭。”顾修的解释在幼儿逐渐停下的哭泣声中显得十分苍白无力。
“陛下啊,您说您和韩太傅每天日理万机的,哪儿还有精力看孩子?”尚宫吴氏颠着怀中还在抽噎的小团子直言不讳道:“真是可怜了我们小主子,这么小的年纪遇上了这般不靠谱的父皇。算了算了,小主子还是跟吴姑姑走吧,吴姑姑心疼你,吴姑姑哄你啊。”
当天晚上,尚宫吴氏直接夺走了这只小团子在宫中的看护权,连带着摆在暖阁中的小床和玩具一应没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