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琼玉花间
韩墨初这样的睡颜难得一见,双目紧闭的他不负以往的杀伐运筹,倒有些像做了美梦的小毓诚。
释然,安逸。
向来梳得一丝不苟的长发散落开来,零碎的发丝贴在他清俊白皙的脸颊,薄唇半开半合像在索吻,纤长的睫羽如扇,低垂在眼睑上。
韩墨初的五官极美,浑然天成的一张笑脸。
温和清润,恍如芝兰玉树。
很难想象,这样干干净净的一个人,竟能提刀上马,与敌军血战几天几夜而不知疲倦。
通过这张睡颜,顾修似乎见到了少年时的韩墨初。
年少成名的逸安公子,该是多少闺阁女儿心之所向的人啊。
顾修不由自主的在韩墨初的眉眼间吻了又吻,余光扫到了桌案上一大半不曾批阅的奏折。
突然间便理解了那些要美人,不要江山的万古昏君。
正所谓:夫有尤物,足以移人
***
转日清晨,韩墨初难得醒得极早。
重涩的鼻塞已经好了大半,喉间的肿痛也几乎消失。
他轻揉双眼,看见了伏在龙案上浅眠的顾修。
暗暗想到:原来这等事,当真有去病之效。
*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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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二章 变故
晨朝未至, 天边霁白。
批了一夜奏折的顾修正伏在宽大的书案之上浅眠。
昨夜哄睡了韩墨初后,他包揽了目下所有的政务,那些堆积如山的奏折只用了一夜便处置得八九不离十。
连带着一些无关紧要的请安, 贺表, 他都写了朱批。
听着龙榻上韩墨初熟睡中平缓均匀的呼吸声, 他愈发不敢让自己停下来。
直到破晓时分,他才终于支撑不住伏在案上闭目养神。
伏案的姿势久了腰背极累, 一夜未眠又实难张开眼皮。顾修一直处在半梦半醒之间游离, 直到他的耳边传来了一阵断断续续的奏疏落地的“笃笃”声。
迷蒙中,他瞧见一个青衫白衣,长发披散的男子正在他的身边为他整理桌案。幽微的纸墨香气正是他潜意识中最为熟悉,也最为痴迷的那一种。
“子冉醒了?”顾修轻轻按压着初醒时酸涩的眼睑,低声问道:“昨夜睡得好么?”
“醒了。”韩墨初端端正正的挺着脊背屈膝坐在顾修面前,满面春风的朝人笑着:“陛下昨夜好大的威风,臣自然睡得极好。”
“风寒侵体,都是要发上一身透汗, 再安睡一觉。”回想起昨夜的放纵,顾修不由得将与人对视的目光挪向了一旁:“朕昨夜只是想你能遵医嘱。”
“陛下昨夜分明是趁人之危,今日还要强词夺理。”韩墨初变戏法似的从长案下面抽出了那柄二尺长,一寸宽的红木戒尺。
这柄神奇的戒尺总会出现在顾修意想不到的地方,且质量绝佳,十几年的光景连点儿开裂和磨损都没有,反倒在这悠悠漫长的岁月中被滋养得愈发光润柔亮。
“朕何曾趁人之危, 分明是你恼羞成怒。”顾修脱口而出的念了一句,卷起袖袍朝人伸出了左手掌心向上, 等待着那份锐利的刺痛席卷而来。
“陛下这是狡辩。”韩墨初手中的戒尺猛然挥下, 弹跳在皮肉上发出一声清脆的裂响, 顾修厚重的掌心上迅速隆起了一道通红的印子。
单单看这力道,便可知韩墨初的风寒确实好了。
“朕何曾狡辩?”顾修被这一下打得揇焚双目一眦,咬牙忍痛道:“正所谓君为臣纲,夫为妻纲。韩太傅通今博古,你可见过哪个为君为夫的行房次日要挨打的?”
“好一句君为臣纲,夫为妻纲。陛下既然知晓伦理纲常,那昨夜便是明知故犯。”韩墨初手腕一抖,又是一记下了十分力气的戒尺,直接将两道伤痕叠在了一处:“陛下昨夜失德狂纵乃是事实。臣为帝师,君王有错,错究必罚,罚之必严,以免君王因错误国。”
韩墨初的戒尺落得无比精准,每一下都是实打实的夯在人手心里,没有一丝偏移。
人的手掌大小实在有限,伤痕重叠之处,血肉隔着皮肤翻腾叫嚣,当真比见了血的刀剑伤还要磨人。
顾修认命般的闭上双眼,掌心处犹如一团烈火灼烧。
昨夜欢愉似蜜,今朝苦果自吞。
他也没什么好抱怨的。
韩墨初最后一下永远落得是最重的,戒尺停下时顾修那只弯弓御马的左手已然肿得油光锃亮:“陛下,可知错了?”
“嗯,知错了。”顾修英朗的双眸一低一垂,转过身去缓缓屈伸自己的手掌以缓解掌心这股绵绵不绝的肿痛。
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后,韩墨初也不再深究,继续坐在顾修身旁为他整理着昨夜下了朱批的奏折。
顾修真的知错了么?并没有。
韩墨初对这一点心知肚明。
方才那一顿寸寸入肉的戒尺于他们之间而言,也不过是种亲昵的调侃。
顾修是只皮糙肉厚的小狼崽子,面对想要得到的一切时,很难做到三思而后行。
一顿戒尺,根本什么也改变不了。
就比如现在,韩墨初在整理奏折,长发依旧散在肩上,他倒是还能有心思把玩那根昨夜与他一齐惹了祸的白玉簪子。
“子冉今日难得早起。”顾修掐准了韩墨初整理完毕的时机凑到人身边,若无其事的与人亲昵:“不如朕与你绾发吧?”
“陛下会绾发么?”韩墨初偏过头去,抬手揉了揉顾修额顶的碎发:“从小到大,陛下几时自己做过这种事?”
“正因为往日都是子冉与朕绾发,所以朕今日才想试试。”顾修摊开手掌露出了那根昨夜从韩墨初头顶夺下来的玉簪。红肿的手心衬托着温润的白玉,让人看起来多少有那么几分楚楚可怜的意味:“师父让朕试试吧。”
“也罢。”韩墨初终究还是比顾修年长,这种看似无可奈何的谦让,实则满是宠溺。
世人都见顾修对他宽放纵容,殊不知他对顾修又何尝不是如此。
不管顾修在他这里犯了多大的忌讳,他都禁不住顾修伸手拉拉他的衣袖,唤他一声师父。
得到首肯的顾修拽着韩墨初宽大的袖袍,一路拉着人坐到了拔床之内的镜台跟前,又自镜台之下的小抽屉里翻出了一柄紫檀雕花的梳子,就照着以往韩墨初为他梳头的样子先将韩墨初的长发一通到底,凭着记忆里的步骤,一点一点的将韩墨初的长发束成发辫,再盘成发髻。
绾发梳头这种事,对于技法不甚娴熟的君王而言,无疑是个无比漫长的过程。一根辫子拆了又结,结了又拆,始终不能满意。
纵容此事的韩墨初亦是悔之晚矣,只能暗暗挺了挺坐得酸痛的腰身,开口问道:“陛下如何想起要与臣绾发了?”
“六哥说过,夫妻结发之意便是夫君要在婚后为妻子绾发梳妆。他每日都与六嫂梳妆,什么时兴的发样他都会梳,比他府上的妆娘手艺还好。朕是皇帝,绝不能因此落于人后。”顾修聚精会神的替韩墨初整理好了最后一丝碎发,再用两股细小的银簪固定,一个端端正正的包心发髻终于梳成:“呼,好在子冉和朕都不是女子。”
“女子怎么了?”顾修放下梳子的一瞬间,韩墨初也跟着松了口气。
“朕听闻,女子不光要绾发,还要敷粉,画眉,上妆靥,眉心有时还要描襄花箔,四时八节还要搭配格式各样的钗环服饰,朕光是想想便觉得繁琐。”
“合着陛下喜欢臣,就是因为臣不用画眉?臣若当真是女子,陛下便不喜欢了?”
“那…那倒不是…”无论过了多久,韩墨初的每句话顾修都会当真:“朕只是觉得自己的手艺不好,万一把子冉画丑了怎么办?”
顾修梳头的手艺远没有他理政治国的能力强,这颗圆溜溜的发髻梳得美感全无,恨不能像是头上顶了一方玺印,更贴切的说,像个刚出炉的包子。好在韩墨初天生一副好皮囊,再丑的发髻于他而言也不过点缀,换上朝服戴上官帽,怎么看都是一样的。
一样的清俊绝伦,一样的举世无双。
“嗯,陛下的手艺还不错呢。”韩墨初看着镜中的自己,碰了碰头顶上那颗滚圆的发包,不禁笑道:“将来倘有一日臣双手皆伤,也不至于散着头发过日子了。”
“子冉当真?”狼崽子冰冷严肃的脸上闪过了一丝喜悦。
“自然当真。”韩墨初展抚着袖袍,端详着镜中的自己:“臣几时与陛下说过假话呢?”
“那朕日后每日都与子冉绾发可好?”小狼崽试图趁热打铁。
“陛下这一个发髻就梳了小半个时辰。”韩墨初毫不客气的摇头摆手:“臣可不能每日都起这么早,陛下若是日日如此,臣与陛下就只能空着肚子上晨朝了。”
***
永定七年,除夕宫宴。
君王顾修当着满朝文武宗亲的面下旨宣布,于次年三月初三万寿之日,正式册封养在身边多年的皇长子毓诚为太子,并在当日于南郊圜丘祭坛祭天祭祖,敬告宗庙,行册封典礼。
这场典仪,是永定一朝继晴昭公主大婚后最为盛大的典仪。
礼部携同宫中内府司上下一同卯足了力气,拼了命的想借着册封储君的东风,好生给自己在前朝铺铺仕途。
祭天大典在日出时分举行。
典仪前夜,宫中上下,灯火通明。
尚宫吴氏率领一众宫女先换了吉服,又前往兴圣宫与小皇子毓诚更衣。
为怕皇子年幼,撑不住典仪的时长,吴氏特在这日午后哄着毓诚睡了两三个时辰。这会儿小人儿刚醒,正是精气神十足的时候。拉着宁王世子毓恒满屋子疯跑,七八个宫女也捉他不住。
直到尚宫吴氏赶到,又搬出了太傅韩墨初,才终于制服了两个混世小魔王。
两个小家伙儿老老实实的站在原地,由着宫人们端着一件又一件,繁琐无比的礼服与兄弟二人穿戴。闲不住的宁王世子偏过头看向一旁的弟弟毓诚。
今日的小毓诚穿的是一身青黑色的大裘衫,肩头落着五爪金龙,内衬红袍衮服,足蹬朝靴,头上方方正正的顶冠上还有珠玉垂累。从未见过同辈兄弟这副打扮的小毓诚不由得好奇道:“诚弟弟,为何你的袍子与我的不一样,冠子也与我的不一样啊?”
“这个诚儿也不明白。”小毓诚顺着垂在眼前的珠子抬头看了一眼顶戴的冠冕,低头又看了眼自己衣饰上的花纹,鼓着包子似的小脸低声道:“只是听亚父说,诚儿要做太子了。”
“诚弟弟你如果做了太子还能出宫去找我玩吗?我让母妃买了好多自行船,专门想留给你玩的。”
小团子低头揪着自己身上的衣饰,又挠挠头道:“我回头去问问我父皇,他不同意,诚儿就再去求求我亚父。”
“唔!好!”小毓恒点了点头:“最大的那艘我只给你,连毓庆都不给!”
丑时初刻,穿戴整齐的小毓诚一手提着衣摆,一手扶着冠冕,蹦蹦哒哒的冲到了宣政殿内。
宣政殿内,韩墨初方才换好了一身隆重的紫衣华服,金彩流光的顶冠与王爵同尊。
可放眼整个大周朝堂,并没有一人胆敢说他僭越。
这个时辰,君王顾修已经同宇诚,康盛,宁逸三位品阶最尊的亲王一同前往奉先殿焚香叩拜。
“亚父亚父,诚儿做了太子,还能去六皇叔府上去找恒哥哥玩么?”跑到切近,小毓诚张开双臂,一头扑向了一身华服的韩墨初:“恒哥哥买了许许多多的自行船,他说与我留了一个最大的!”
“小殿下虽然做了储君,可宁王世子依旧是你的兄长。陛下不是也时常出宫,去见宁王殿下么?”韩墨初稳稳的接住了朝他扑来的小团子,双手抱着人腋下,将人抱在了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