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琼玉花间
忽而听得帐外雨声纷纷扬扬,一阵带着潮气的湿风席卷而来,一个浑身被大雨淋透的将士从营帐之外冲了进来,双手抱拳单膝跪地道:“太傅大人,熊虎将军出事了!”
韩墨初眉峰一蹙,也顾不得让身边的随侍撑伞压着腰间重剑径直走到了暴雨之中。
借着油纸灯笼微弱的光亮,韩墨初见到了一副让他始料未及的场景。
高壮如熊的大将军熊虎被五六条两指粗的铁链从头到脚捆了个结结实实,口中勒写防止咬舌的棉布,身边簇拥着十名手脚利落的青年士兵,一人拽着一条铁链的末端,将这个力大无穷,所向披靡的大将挤在了人群中间,饶是如此熊虎依旧不断挣扎颤抖,在暴雨之中发出犹如熊啸的嘶吼。
起初韩墨初原本以为那名小将所说的熊虎出事了无外乎是负伤,战死,或者是被敌军俘虏,谁能想到竟会是这样一副模样。
“你们军前究竟出了何事?为何要将熊虎将军捆回来?”
“回韩太傅,熊虎将军他不知为何,突然发狂了!”随从熊虎出征的左翼副将擦了把脸上的血水,双膝跌跪在暴雨之中,抬眉朝韩墨初讲述了熊虎将军发狂的全过程。
今日午后,这场暴雨落下来之前。
熊虎将军带着这只小队到达了指定的地点加盖巡防哨卡。
巡防哨卡尚未完工时就遭遇了由兰竺二皇子阿伽带队的象军先锋队。
本来双方在平原交火激战,对方虽然人数众多,可大周的军队向来武器精良,向来善于以寡胜多。
谁知战事尚未结束时天降大雨,小队随身携带的轻型火器不奈大雨,纷纷出现了卡膛,哑火的状况。
就在训练有素的王师军队变换了防守阵型准备更换冷兵器时,负责领队的大将军熊虎忽然发起狂来。抡着自己的九环大刀站在暴雨之中又劈又砍,数十人同时围攻都不得近身,小队的阵型也被冲散。
好在随行的左右两位副将都是领过兵的,他们先是找准时机打掉了熊虎手中伤人的大刀,又迅速完成了阵型调整,改进攻为防守,边打边退,一行撤到了瞭望台后方十二里处。
此时风大雨急,白象军也并未穷追不舍。
没了追兵的小队这才勉强安顿下来,又将熊虎用铁链捆了,一路押解回来。
这一战一支五千人的小队回防的还不足两千人,算是此次战役之中阵亡人数最多的一战了。
韩墨初听罢,心头猛然一紧,这些活生生的将士,竟然就这样被断送掉了。如果顾修在,他又会怎样心疼?
“韩太傅,末将此番出师不利不敢求饶,只是熊将军他疯得实在蹊跷,还请韩太傅能尽快给个决断啊!”左翼副将言辞急切道。
“本官知道。”韩墨初将对阵亡人数额唏嘘迅速收敛起来,眼下的当务之急是要看熊虎能不能清醒过来。
他凝神想了片刻,猛然间醍醐灌顶。
许多年前,易鶨先生曾经与他说过一个骤然疯癫的人,就是被他一向严厉的岳父丈人爹一巴掌给打清醒了。
情况危急,他也只能依样葫芦了。
“熊天霸!你睁眼看看本官是谁!”韩墨初站在了熊虎面前厉声喝道,一手抓着熊虎盔甲的颈间外缘,扬起左手,撒狠的一巴掌落在了熊虎胡茬林立的侧脸上,巴掌扬起的水珠以及那一声锐利的脆响果然让不断颤抖的熊虎安静了下来。
嘴里含着软布的熊虎抬起头含含糊糊的唤了一声:“韩…韩太傅…”欄岪
这就是熊虎这样的将士印在骨血里的忠诚,在失去理智后唯一能让他恢复神志的人,就是他的主帅。
韩墨初略微松了口气,拍了拍熊虎的胸口道:“好了,扶熊将军回营帐休息,叫裴军医去与他诊脉。”
*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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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四章 病因
暴雨在破晓天明之时渐渐停了下来。
曦和的日光照射在距离圣河水畔六十里外的王师大营上。
经过军医裴一恒一夜初诊, 大将军熊虎阵前发狂的原因基本算是寻到了。
熊虎将军所中下的乃是一种名为“丽春花”的禁药。
说起这种丽春花,韩墨初实是再熟悉不过。
丽春花原本是南疆一代的小国奉与中原的贡品,其花色美姿艳, 煎汤送服后可治久泻不止, 久嗽难停等症, 其花种研磨成粉,调制成膏, 服之有大补之效, 一时间在中原大国之内很是盛行。
直至大周建国之初,易鶨先生主持鸿胪寺纳贡,见了贡品中的丽春花种,当即向太!祖皇帝进言称丽春花虽能补身,可是其叶其果皆有让人成瘾之效。
尤其是花果之中的黑色膏脂,一旦取出稍加提纯,再经焚烧过后便能让人上瘾。瘾症一旦发作,周身犹如万虫噬咬, 五脏沸烧,骨痛如裂,严重时还会产生幻觉,将周遭一切都视为鬼怪,自屠满门之人也不再少数。
最为可怖的是,此药一旦成瘾便再无药可解,难以戒除, 能将中药之人活生生的掏成一副仅有呼吸的骨头架子。
太!祖皇帝遂纳其谏言,将所有丽春花尽数退回小国, 并且严禁大周境内有人种植, 所有已经种植的农户必须将其全数毁去, 一株不留。大周境内及其属邦各地若再有胆敢种植此物者一应腰斩处决,且罪及三族。
易鶨先生在同苏澈讲医书时,曾经举着一张绘制着“丽春花”的图纸与当时还十分年幼的他们反复强调,无论何时何地见到这样的花朵都要将其毁去,不能给这种禁药一丝一毫的喘息之机。
由于大周对此药立法严峻,因此韩墨初从小到大并未见过这种禁药的真容。
当裴一恒说出熊虎发狂是因为这种禁药时,韩墨初心头也不免随之一震。
眼下正在战时,雨季作战对于大周王师的重型武器而言是优势也是劣势。
苏澈又在顾修身边,韩墨初命人将军中上下都翻查了一遍,所有的粮草,水源,包括兵器,薪柴和弹药上,都没有查到这种禁药的半点踪影。
天亮时,被韩墨初一巴掌打醒的熊虎又开始发作起来,一声咆哮险些将进来与他送饭的小将士掐死。
一夜未眠的韩墨初赶到时,只见熊虎双眼血红,神情痛苦,将目之所及的一切都拼命毁去。
韩墨初只得下令将熊虎将军再次用铁链捆在床上,又吩咐军医裴一恒与人连灌了三四碗安神汤才让熊虎重新安静了下来。
熊虎这边一波未平,五日后的渡河战役又有两名云家军的将领在战场上突然发狂,其状与熊虎别无二致。
致使一万人的军队在与白象军正面交锋时方寸大乱,足足有上千人丧命在了白象的巨足之下。
这也是此次出征兰竺时大周王师所吃的第一次败仗。
浓墨一般的夜色之下,韩墨初双手撑着沙盘思考着当前的局势,以及军中这场突如其来的祸事。
兰竺二皇子率领的白象军势如破竹,就在圣河之畔虎视眈眈。
大周王师虽然与之隔河而望,可若是一直停滞不前,消耗大量粮草不说,先前所占领的城池也极易丢失。
况且按照今日返回的那一队小旗官传回的消息,君王顾修所率领的部队已于十日前拿下拂菻王都,而今已然领兵向西而行一路清扫,大约在两个月内便能到达兰竺与韩墨初的军队汇合。
顾修安然无恙,韩墨初一颗悬心放下了大半。
转念一想若是到了顾修与他汇合那日,他仍旧没有渡河成功,顾修势必要分出精力去替他守住先前攻下的城池。
更为让人忧心的是,若是等顾修与他汇合时依旧没有查清丽春花的来源,那么下一个受害的人会不会是顾修,谁也不得而知。
想到这里,韩墨初的头脑忽然传来一阵剧烈的痛楚。
这种痛楚前所未有,稍纵即逝,好似有一人拿着重锤在自己的颅骨上狠狠的敲击了一下,然后又凭空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张开虎口,用力按了两下产生剧痛的位置,目光无意识的落在了营帐内燃烧的碳盆上,冲天升腾的热气带走了营帐内的潮湿,也带走了他压抑在心头的种种不快。
***
此后的十天之内,每日都陆陆续续有将官发病,他们无一例外都是倒在了与白象军交锋的战场上。
他们在带兵冲锋时发狂,不分敌友的砍杀周遭的一切,被夺下兵器后仍旧会发出犹如野兽般的咆哮。
将官们失常的频率越来越快,韩墨初头痛的次数也越来越多。
主帅的营帐内,韩墨初同时召见了军中所有随行的军医。
军医之中有人分析,也许是敌军之中有人使用了丽春花作为武器,燃烧后向我军抛掷,否则何以解释那些将军都是在战场之上发狂的。
这一点当场便被初次出征的裴一恒直接否决。
裴一恒说:“禁药丽春花,遇火焚烧后任何人都会沾染药性,如若敌军是用此法,为何敌军之中无人发狂,我军之中为何也只有将领发狂,所以究其根源还是在我军之中。”
韩墨初的头痛在众人激烈的争论中发作得更厉害了,从最初的一瞬之痛转化成了连绵不断的剧烈疼痛。
后来,他的眼前弥漫了一层挥之不去的白雾,全身上下都好似被铁丝绞紧宛如窒息一般。
再后来,韩墨初的神思也开始混乱。断断续续的看不清眼前的人或事,浑身忽冷忽热,脚下如同踏踩棉花,忽上忽下。
猛然间,他感觉自己好似变成了一个四岁的幼童,眼前满是那些张着血盆大口的蛮人士兵,他们张牙舞爪的朝自己飞扑过来。
为了自保,他抽出了别在甲胄腰间的匕首拼命的抵抗着那些向他扑来的蛮人。
最终他还是凭借着头脑中最后残存的理智划破了自己的手掌。
鲜血瞬间涌流,滚烫的热血将韩墨初从可怖的幻觉之中带了出来。
意识回归的□□,韩墨初第一眼看到的便是自己身边围绕着无数个神情焦灼的军医,有人压制着他的双肩,有人按压着他的伤口。
他缓缓的抬起未曾受伤的右手,示意众人他现下已经清醒过来。
“裴军医。”韩墨初攥着自己的手腕止血,同时开口吩咐道:“去看看这帐内的碳盆,可有什么不妥?”
裴一恒领命,与其余几名军医一起查看了大帐中的碳盆中正在燃烧的炭火。
不多时便得出了结论,此时大帐中燃烧的炭火没有任何问题,就是寻常用于除湿的炭火。
韩墨初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随即又吩咐道:“诸位,且去查查剩余的碳块,务必仔细,每一块都要查验清楚。”
就在韩墨初方才瘾症发作的刹那,他终于想到了他和将军们可能沾染丽春花的来源。
那便是碳。
这种专门防潮用的碳盆整个军中只有韩墨初的大帐里为了存放图纸用得到。战地用的沙盘也设这间大帐之内,所有正三品以上的将官每日都会到这间大帐里商议战况。
敌军将从丽春花果中提炼的膏体是混合着制碳的煤渣一起压成碳块送入王师军营。且所用的剂量格外轻微,加之又将其掺杂在无毒的炭块之中就更加难以分辨。
待炭火燃尽之后,膏体也随之焚化,根本不会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丽春花,若是日常吸食,受药者不会有任何察觉,甚至会觉得通体舒畅,精神百倍。
唯有瘾症发作,又恰好断药之时,受药者才会痛苦不堪并且致幻发狂。
因此,所有的将官发作都是在他们领兵出征之时。
韩墨初之所以在今日发作,是因为今日送来的炭火之中恰好没有掺杂着丽春花用的木炭。
这支所向披靡的王师军队中所有的领袖人物,就这般神不知鬼不觉的被圈入了这个卑劣的圈套中。
至于这些炭火的来源,必然是因为王师之中混入了细作,或是征收补给之人疏于防范才将这些沾染了禁药的炭火混入了军营。
常言道:常胜之军必然轻敌,骄兵必败。哪怕是一向算无遗策的韩墨初也不能免俗,做了一回彻头彻尾的灯下黑。
虽说胜败乃兵家常事,但是他韩太傅自生来也没有败得这样不体面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