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琼玉花间
“殿下就不能叫声好师父么?”韩墨初一向很善于得寸进尺。
“好...”正直如顾修最终还是妥协在对习学强弓的期许之中,硬是憋得脸颊通红,老半天才从喉咙里挤出一句:“好师父。”
“嗯,殿下叫得真好听。”韩墨初笑眯眯的牵着顾修的手。
“那你考虑得如何?”顾修脸颊上的红晕还未褪去,一本正经的看着韩墨初。
“臣原本就考虑好了春猎之后要教殿下习练强弓的,不想今日殿下主动提了,那臣自然会尽心教导了。”韩墨初笑眯眯的拍了拍顾修的肩膀,那神情说欠揍也毫不为过。
“韩墨初!”顾修愤然将韩墨初的手往后一甩,径直一人朝前走去。
看着顾修走远的背影,韩墨初不动声色的将口中凝着的那口血痰吐到了一旁的沙地上,拭净嘴角,又是一脸从容不迫的跟了上去,走在了顾修身边。
第十九章 密林
春猎第二日,天朗气清,万里无云。猎场两侧旌旗招招,不过日出刚起,猎场上便已经聚集了三三两两的人群。
过了第一日的典仪,君王顾鸿是不会那般早起的。众人也都不必请安,待开猎的时辰到了,众人自行入山便是。
晴昭公主顾锦起得很早,一身朱砂正红色的窄袖高领裙袍,长发如男子一般束冠于顶。背上背着女儿家常用的玉竹短弓,胯!下是一匹通体雪白杂色全无的西域战马。朝阳之下,整个人比霞光更加耀眼夺目。
顾锦背着弓箭,双眼盯着猎场上来往的人群,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忽然,一个头戴栖鹰冠的蒙室青年的身影闯入了顾锦的视线,顾锦毫不犹豫的弯弓搭箭,屏息凝神,目光聚焦在青年人头顶的毛缨上。羽箭脱手,箭头飞速的朝着青年人飞了过去,直直的插向了青年的帽缨,冠帽也随着羽箭都惯性掉落到了一旁的沙地上,突如其来的冲击让青年险些跌下马背。
回过神来的阿日斯兰,顺着羽箭飞来的方向看到了朝阳之下那个持弓对着他的美丽女人,轻夹马腹走到人前,朝顾锦点头施礼:“见过公主殿下。”
阿日斯兰接过了随行的狼卫捡回来的栖鹰冠,冠顶上笔直的插着一枝羽箭,阿日斯兰捧着那顶冠帽轻声问道:“公主殿下,您这是何意啊?”
顾锦看了一眼眼前的阿日斯兰,冷冷道:“原来,在漠南世子眼中,天底下只有你一人能给别人下马威么?”
顾锦的一句话,让阿日斯兰想起了昨日的那场风波。
“公主殿下,昨日之事非我本意,我也是遵奉父命...若来日我为漠南王...必然不会...”不知为何,阿日斯兰看着顾锦的双眼,莫名其妙的语无伦次起来。
“你此言横竖与本宫说不着,你们漠南要立威要引战都随你,只是记住不要牵连到我弟弟头上。否则下次,我的箭便会对着世子的脑袋。”说罢,顾锦挺直身子兜调马头,头也不回的朝远处骑去。
阿日斯兰望着顾锦远去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冠帽,一把将帽顶的羽箭拔了出来,喃喃自语的说道:“那日含德赫。”
那日含德赫,在蒙室语中意为朝霞。
而顾锦在阿日斯兰眼中,比朝霞更美。
春猎第二日,众人便可以进山狩猎了。
进山狩猎,不比第一日只能猎些獐袍野鹿等等小兽,猎山中地貌广博,黄绢围挡的范围之中,还有狼熊虎豹等等猛兽。
那些猛兽不是原本山中所有,而是被豢养起来,作为君王的试金石的。
春猎之前,君王会先留下一个题目,例如:白虎或是棕罴等等。
若有勇士能真能猎得此物,来年便可在朝中谋个相当体面的职位。
参与行猎的那些勋贵人家很少有进山狩猎的。唯有一些渴求上位,又不能袭承爵位的庶子才会在入仕无门时如此另辟蹊径。
因此每年春猎,都有几个为了挣命折在猎山里的官家庶子。
君王顾鸿今年的题目是:金狻猊兽。
前年安息国的岁供,一只金狮幼崽。而今幼崽长成,便成了大周天子选拔勇士的考题了。
顾修很想进山同那只传闻中的金狻猊兽较量一二,可韩墨初从早起时脸色便不大好,不知是不是昨日夜风太大,没有睡好的缘故。
顾修便往营帐之外去与韩墨初要了一张兽皮毯子,让他在营帐之内好生歇息。
午后时分,韩墨初的精神依旧不算太好,闲极无聊的顾修便独自一人去往山脚下遛马。
“六殿下!六殿下!前头不能进去啊!”小太监宝福气喘吁吁的追在顾攸的马匹身后,试图阻拦他继续往前的脚步。
“停什么停啊?没看见我好不容易才追上的鹿么?你还想让我挨母妃的骂啊?”顾攸回身骂了一句,愈发加力的勒紧马缰。
昨日他统共只猎了那一只野兔,晚膳之时被丽妃拎着耳朵念叨了好久。于是今日,他励志发奋图强,发誓要猎下一头梅花鹿给丽妃补身。
那鹿身手灵活矫健,顾攸一连几箭都没射中,正没好气时宝福还在身后与他鼓噪。一时间他哪里肯听,也不管前方是何地方,只是一心向前追鹿,没头没脑的一头撞进了那有猛兽出没的猎山之中。
小太监宝福追上去时,顾攸早已在山中跑得没了踪影。
宝福正蹲在山脚下嚎啕大哭之时,恰好遇上了在山脚下溜马的顾修。看见马背上银甲轻裘的顾修,一时间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
“七殿下,求您救命罢,我家殿下方才追鹿闯进山里去了,若是给丽妃娘娘知道奴才没有看护好殿下,丽妃娘娘会打死奴才的。奴才知道您身手好,求求您去把六殿下带出来吧。”宝福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
顾修看着那小太监满脸的泪花,一时语塞,心下暗想:顾攸母子身边的人除了哭到底还会不会做别的。
“罢了,你在此等着,我去带他出来。”顾修想了想,轻夹马腹纵马入山,入山前回身留了一句:“莫要告诉我师父知道。”
顾修骑着马追进山里,猎山中的地形比顾修想象中复杂的多,他自幼生长的地方不是旷野便是荒山。
他也极少在这样的密林之中行走,好在时下阳光充足,密林的缝隙依稀可以看见远处的黄帷幔。
骑行一段路程后,顾修不得不慢下脚步,一面在密林中小心穿行,一面留神脚下马蹄的印记。
忽然间,顾修耳边冷风一飒。
一只猎食的灰狼从顾修身后朝他扑来,电光火石之间,顾修拔出腰间昨日君王赏赐的金刀,一刀割断了那灰狼的喉管。狼血喷了顾修一脸,顾修抬起手擦了擦脸上被狼血迷住的眼睛。
灰狼死尸的血腥气,彻底让顾修意识到了危险。他必须马上离开,否则这具狼尸散发出的气味儿会引来更多的猛兽。
而且依据野外狼群,一向是群起而攻的习性,顾修杀死的这一只,很大概率是探路捕食的头狼。
猎山中的猛兽,虽说自幼圈养在笼中,可一旦启用时便会将它们放回山中,以保持敢与人较量的野性。
顾修勒紧马缰,快速离开了原地。果然没过多时,身后便响起几声低沉的狼嚎。顾修握着手中的金刀,一时也不敢松开。
猛然间,顾修身后又掠起一阵风声,一只黑灰色的野狼又一次朝他扑来,顾修反身跨坐在马背之上,扬起一刀又剖开了一只狼的腹部。
随着另一头野狼毙命,密林之中,昏暗的光线下,树林旁低矮的灌木中冒出了七八双绿油油的眼睛。
顾修咬咬牙,从背后拔出一枝羽箭,瞄准了距离最近的那团绿光,羽箭脱手,激起一片凄厉的狼嚎。
狼群们愤怒了,他们要扯碎眼前那个杀死自己同伴的顾修。剩余的狼群,低吼着走出了灌木,前爪刨地似乎在寻找最合适的攻击位置。
顾修又从背后拔出两支羽箭搭在弦上,却一时间不知该射向何处。
那一刻,周遭的空气都凝滞了,一点点微凉的山风也足以让人汗毛倒竖。
正在顾修两难之时,那些原本咆哮逼近的狼群都安静下来,一个个瑟瑟缩缩的夹紧了尾巴,灰溜溜的退回到了灌木之中。
顾修自幼生在北荒,他明白这些猛兽的习性,狼群之所以退开,不是因为他手中的羽箭,而是在他身后,必然有一个更加可怖的猛兽。
顾修在马背上小心翼翼的翻转身子,坐正。
只见他正对面的小丘上赫然立着那只传说中的金狻猊兽。
那金狮身形巨大,顾修与它距离不算太近,依旧能感受到巨狮强大的气场。巨狮四肢孔武有力,估计一爪便能将顾修的肚子豁开,再将他撕个粉碎。
日落将西,巨狮金色的鬃毛上映着太阳透过树枝的点点光斑。
这是顾修第一次见到金狮,据说在安息国境内,金狮胜于白虎,是为万兽之王。
面对这样一只从未见过的猛兽,冲击力全然超过了去岁罗刹国进贡而来的那只发狂的巨熊。
因不懂金狮习性,顾修并不敢轻举妄动,只敢静静的与之对视。
然而顾修□□的马匹却受不了金狮巨兽气场上的威慑,只想带着背上的主人快些逃命,于是不受控制的连连嘶鸣。
马儿的嘶鸣,不知是不是惹恼了对面的金狮,巨兽怒吼一声,朝着顾修扑了过来。顾修立刻夹紧马腹,纵马侧身闪入山林之内。
一路疾驰狂奔,几次险些坠下马背,可顾修不敢勒马停下,生怕稍有迟疑,自己和马儿都会葬身狮腹。
不知跑了多久,顾修竟然穿过密林,跑到了一处空地。随着顾修眼前一片豁然开朗,终于勒住马缰,稍稍喘了一口气。
还好,那头金狮并没有追来。
在那处空地的边缘,顾修看见了正缩成一团哭泣的少年顾攸。少年手里的弓箭都不知去了何处,□□的马儿更不知去了何方,整个人灰头土脸的缩在地上,脚下鞋子也丢了一只。
顾修抚了把头上的汗珠,纵马上前叫了一声:“哎。”
顾修的那一声召唤,缩成团的顾攸,立马抬起脑袋,哭声犹如雷霆霹雳一般在顾修耳边炸响。
“啊啊啊!!!七弟你总算来了!!!我还以为我要死了呢!!!”顾攸对顾修的态度一改往日的嚣张跋扈,蹦起来一把扑向顾修的马头,一边哭一边讲述着他方才是如何在山里迷了路还撞见了狼群,又是如何从马背上摔了下来,又是怎样艰难的一步一步从林子里爬到了这里。
顾修没什么心思听他大哭,现在日落在即,他必须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带着顾攸走出这片密林。于是伸手拎住了顾攸的脖领子,将人一把拉到自己的马背上:“听着,从现在开始你不许哭,不许说话,一直到走出去,否则我就把你扔在这儿。”
顾攸闻言,连连点头,一边抽着鼻子,一边竖起三根指头保证:“七弟,七弟你放心我绝对不哭!”
顾修夹紧马腹带着顾攸按着来时的原路预备返回,因为夜幕将至,所以林间的野兽也更加活跃起来。
果不其然二人还未跑出多远,一只与人同高的棕罴在密林中站起了身体,似乎要攻击二人,顾修弯弓搭箭,一箭命中熊目,棕罴吃痛转身便逃。
“哇!七弟你好厉害你刚才射中了一头熊唉!七弟!”顾攸兴奋的拍手,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立马把脖子一缩:“好好好,我不说话,我不说话。”
不知为何,顾修归程沿途来攻击的野兽越来越多,渐渐的他连箭袋也射空了。只能夹紧马腹,快速在林中穿梭。
随着天色越来越晚,密林中的道路已经有些看不清了,不知跑了多远,顾修的身后忽然传来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兽吼。
顾修心底不禁一凉,那声音不是别的,便是方才那只好不容易甩掉的金狻猊,眼下顾修的箭袋已经空了,更何况还带着顾攸这么个包袱,他别无选择只能发疯似的往山下冲。
由于颠簸过甚,马背上的顾攸扯着脖子大声尖叫。
“闭嘴!仔细咬了舌头!”慌乱之中,顾修吼了一句。
顾攸闻言,无比顺从的将尖叫改成了呜咽。
这边厢顾修带着顾攸向林外逃命,那边厢等在门外的小太监宝福没有等到两个主子出山的身影。反倒是自家主子的马匹独个跑了出来,看着那空荡荡的马背,小太监瞬间头皮炸裂,眼冒金星。仿佛向天再借两条腿似的冲到了顾修的营帐,叫醒了正在闭目养息的韩墨初。
“韩少师,大事不好了!”宝福一头扎在韩墨初身前,语速飞快的说道:“我家殿下为了追鹿进了猎山,奴才便求七殿下帮奴才进山去寻,眼下都快两个时辰了,二位殿下都没出来。就在方才,我就殿下的马自己跑出来了,奴才觉得定是出事了,少师大人您快去...”
小太监一句话未说完,便被韩墨初一巴掌扇掉了两颗槽牙:“两个时辰了,你怎得现在才来说!两位殿下若有损伤,你十条命也不够赔的。”
韩墨初边说,边利落的从榻上起身,背起了墙上挂着的长弓与箭袋冲出了帐外。
“唔,是七殿下不让奴才说的!少师大人!”宝福也追了出去,捂着半边腮帮子哭诉道。
“废话少说,你马上去通报陛下,让御林军进山搜救!”韩墨初翻身跨上马背,临走时冷冷的撇下一句话。
事已至此,小太监宝福也顾不得什么责罚不责罚了,保住九族的命才最要紧,撒丫子跑到王帐跟前,撕心裂肺的喊着救命。
喊声惊动了君王顾鸿,听清原委后,小太监的肚子上结结实实挨了皇帝一记窝心脚。
“狗奴才!事已至此你才来回报,若是皇儿有失,朕便把你剁成肉酱!”
顾鸿这次是真的急了,他膝下子嗣本就不多,况且他以人到中年。
如今若是一次折了两个皇子,他甚至不敢去想那将是何等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