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琼玉花间
走在安骨车部的军营之内,熊虎按着顾修的吩咐,寸步不离的跟在韩墨初身后。
安骨车部族帅帐之内,安骨车部汗王乌土木坐在高高的兽皮王座上,头顶带着鸡鬃装饰的大帽,颈间坠着一圈一圈的野猪牙齿,手上脚上皆是无比夸张的纯金装饰。
世子塔吉则坐在次一等的矮座上,手里抚摸着一只棕色的苍鹰。再末次的座位上则是众位将军。
所有人都对韩墨初的到来,充满敌意。
“喂,那个周人,你今天来这儿是活的不耐烦了么?”世子塔吉走下高台,咧着一嘴参差不齐的牙齿,一把拽起了韩墨初的衣领:“说话!你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
“回阁下的话,在下今日来此是来交涉战俘事宜的。”韩墨初稳稳的住了塔吉粗壮的手腕,运力轻轻一拨便让人着实后退了三四步。与塔吉拉开一段距离后,韩墨初将衣衫稍做整理,依旧满目从容的站在一众敌将中间。
“好你个不知死活的东西!我现在就砍了你!”韩墨初的公然反抗让塔吉极其不悦,索性拔出腰间弯刀架在了韩墨初的脖子上:“我知道敏贞是你杀的,你今日走不了了!”
“两军交战,不斩来使,阁下,这是规矩。”韩墨初抬手轻轻敲了下塔吉的手腕,塔吉的腕骨陡然一酸,弯刀直接掉在了地上。
塔吉怔愣的看着眼前温文尔雅比女子还要俊美的韩墨初,一股莫名的畏惧油然而生,弯腰迅速捡起了地上的弯刀重新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
“够了,别闹了,既然是来使,那就给他个说话的机会。”高台上的乌土木摩挲着自己浓密的胡须冷声开口。
“汗王,在暔覄下此番来此不为别的,只为了在您营中的那些大周士兵。”韩墨初朝着高台之上抱拳行礼:“我大周将军一向爱兵如子,不愿让他们流落敌营,故而想用前些日子被俘的那五千靺鞨士兵,用于交换我朝士兵。”
乌土木闻言,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满口轻蔑道:“你们大周的那些猪猡,又懒又能吃,不懂事的我也都杀了干净。这会儿也没剩下几头了,你还要换么?”
“换。”韩墨初认认真真的答了一个字:“我朝将军有言在先,无论多少人都愿意与汗王交换,若是汗王不允,他还愿意将那日缴获的武器尽数归还。”
“哦?”乌土木眯着眼睛:“你们的将军是疯了么?才打了一场胜仗就要用这些军功换猪猡?你是觉得我是傻子么?”
“在下不怕与汗王说实话,我军营中拖着这五千人的吃喝,实在不堪承受,况且我国朝将军戍边一日便有一日俸禄可拿,若是有一日无仗可打,他便也没了俸禄。所以此番交换战俘,即能成全他爱兵如子的好名声,又能摆脱了那些吃粮食的嘴,何乐而不为呢?”韩墨初正色道:“为表诚意,在下今日便带来了一批武器,可以请汗王过目。”
乌土木闻言,即刻随人出营查看,果然那些缴获的武器都完好无损的摆在那辆车上。
“说吧,你想怎么换?”见到武器归来的乌土木语气多多少少缓和了些。
“若是汗王信得过,汗王可在三日后将那些周朝战士,放在营前十里外的地方,那时我朝自有人来将他们带回。同样的,我们也会将靺鞨部族的那五千名俘虏在同一日放归你部,你道如何?”
“你这个周人的话,可信么?”乌土木略有迟疑道。
“若是汗王不信,那在下便只好回程如实回禀,交换之事就此作罢。”
“你且等等。”
乌土木唤住了转身欲走的韩墨初。
按照韩墨初的说法,两边交换战俘时都不必碰面,也就谈不上战俘交接时会中什么埋伏。用一群无用的战俘去交换自身损失的战力。这个筹码太过诱人,不由得人不心动。他不想错过这场交易,因为即便周人食言,他也不过损失了几个战俘,何乐而不为呢?
“本汗答应你,与你做这笔交易,就依你所言,三日后同期交换战俘。”
“好,一言为定。”
韩墨初回至大周营帐,带回了乌土木同意交换战俘的手书。不知全局的荀子龙依旧不愿相信韩墨初所说的一切,只觉得这个青年人在故弄玄虚。
三日后,战俘交换。
乌土木果然依照当日所言,将仅剩七百人的大周战俘放在了营房前十里的地方。高笙依命带着一队三千人的轻骑以及三车武器,一溜烟的将那七百名大周士兵带了回去。
那边厢韩墨初也依言将那五千名俘虏统一用麻绳捆扎结实,连成了一串,每人眼睛上蒙着一块黑布,前头由五匹识途的老马带着,一点一点的朝靺鞨部军营进发。
靺鞨安骨车部与大周的营房有足足一昼夜的距离,那些蒙着双眼的人走得便更慢了。足足两天一夜后,乌土木耐心即将耗尽时,终于等到了韩墨初与他承诺的那些战俘。
那些战俘到达后,乌土木彻底傻眼了。
整整五千人,被捆成了一串一串的人肉蜈蚣,双眼上蒙着的黑布每一块上都烧了硫磺,这五千人全部成了战斗力全失的瞎子。还有那些承诺中的武器也全部被折损成了废铜烂铁。
乌土木暴怒了。他咆哮着让所有军队整装出发,沿途又勾上了毗邻两端的四个小部落,浩浩荡荡数万大军,发誓要将大周军营踏平碾碎。
然而,靺鞨大军趁着夜色奔袭而去的时候,他们还不知迎接他们的是早已准备妥当的陷阱。
先锋部队飞驰而至的时候,无一例外的栽进了韩墨初指挥着俘虏们挖掘出来的沟壕里,所有的沟壕之中竖满了尖刺,先头部队骤然停住,导致身后接连而来的撞击,许许多多的靺鞨士兵摔下马背,被再后来的同伴活活踩踏致死。
还未等靺鞨军队站稳阵脚,铺天盖地的羽箭雨点般的降了下来,将那些尚在马背上的靺鞨蛮兵一个又一个的射翻在地。
在难以招架的混乱之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快撤回去!撤回去!”
那些尚有意识且已经意识到中计的靺鞨兵将,纷纷兜转马头准备撤退。
谁知还未跑到一半,便见到了靺鞨营房之地冲天照耀的火光。
原来,在他们倾力出动,要踏碎大周军营的时候,已经在两侧山地上潜伏了三天两夜的顾修便带着人马,将那些守在阵地中的靺鞨兵甲斩杀殆尽,还连带着放火烧了营房和所有的一切。
便在靺鞨军中进退两难之时,大周军营内战鼓声隆隆作响,整装束甲的周朝士兵带着震天杀伐的气势,从大营之内冲了出来,顷刻之间便将原本便乱了阵脚的靺鞨士兵包围了起来。
再接下来,厮杀便持续了整整一夜。
直至红日高悬,天光大亮。为数五万的靺鞨士兵只剩下了不足两万人,都丢盔卸甲的被大周士兵捆了起来,被俘的人中就包括那个轻信了韩墨初的汗王乌土木。
“你这个该死的周人!你骗我!”乌土木被几个人捆了个结实,强行按着后背,跺脚踩着一具尸体,疯狗似的朝背对着他的韩墨初咆哮:“你不怕遭天谴吗!”
韩墨初抱着肩膀,回身扬起嘴角看了发疯的乌土木一眼:“我从一开始便是骗你的,信了我的还不是你自己么?再说天谴这种事,我没等来,倒是已经先应在你头上了。”
“你这天杀的猪猡!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杀我,这辈子你是做不到了,下辈子再争取吧。”韩墨初笑眯眯的看着歇斯底里的乌土木汗王:“还有啊,你最好别发疯了,你儿子都快被你踩烂了。”
乌土木浑身一怔,下意识的低头看着脚下,自己脚下疯狂践踏的那个尸身正是自己已经死去多时的儿子塔吉。
原本疯狂的老汗王,在这一刻彻彻底底的崩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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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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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领兵
灭平安骨车部的这一仗,是老将军荀子龙这数十年来胜过最痛快的一场战役了。
韩墨初在这场战役中毫无疑问的功不可没,但在呈奏朝堂的军报之中,韩墨初却丝毫没有将自己的功绩表露,而是将他与顾修身上除了将官之外的军功全数记在了普通将士身上。
这一点,着实令人刮目相看。
军报呈奏的半月后,阵前迎来了君王身边的内官,内官带来了君王对王师的嘉奖,以及对皇七子顾修的加封。
接连两封捷报,君王便有了让皇子顾修正式领兵的理由。年满十五岁的顾修于阵前接旨,连升两级加勋一品,为正三品平敌大将军,正式由主将丁泉手中接管兵符。
这场阵前加封,所有人都心服口服。
内官在军营中盘桓了两日,终究还是受不住靺鞨边关那似乎没有终结的寒冬启程回宫了,临走时带走了那一万多人的战俘,回京充为奴役。
内官走后,顾修谢绝了一切军中的夸官事宜,拉着韩墨初一头扎进了营帐里,守着沙盘分析战况。
安骨车部覆灭,是解了今日边关的燃眉之急。可整个靺鞨蛮族还有十一个部落分散各处,其中最不容小觑的便是黑水部及末粟部。
末粟部在靺鞨最南,粮草充盈,兵强马壮,虽与大周领土相隔较远,可临界接壤罗刹,难保不与罗刹勾结,到那时边关才当真岌岌可危。
黑水部毗邻北荒,部族士兵皆骁勇善战,叛将隋集便是受了黑水部汗王阿克敦的怂恿,带着数万驻军临阵投降,归顺黑水。而今安骨车部覆灭算是打开了黑水与大周之间的一道屏障,一场更大的战役,一触即发。
顾修认为,此番国朝征兵之数不足,短时间内也派不出更多的兵力再行增援边境。若是还如先前一般只守不攻实非良策,战况如果拉得太久,无论军费还是粮草都是一笔极大的消耗,不如趁着此时军队士气高涨之时主动出击,搏杀出一条生路,以让驻军能得喘息之机。
“殿下,请您三思,如今驰援而来的乃是京城王师,京城王师不耐山地苦战贸然进攻折损太甚。”丁泉单手撑着沙盘,手指捻着一杆象征着大周的蓝色三角旗,插在了一处名为麒麟的高地上“依臣所见,可将驻军主力安插在此处,进可攻退可守,与其主动出击,不如在此严阵以待,待黑水部攻城之时,再行出击。”
“丁将军,严阵以待是好。可若是敌军迟迟不攻城呢?今春的早稻尚未成熟,驻军征兵已经延误了今年春耕的农时,若有一日青黄不接,朝中补给又未能跟上,敌军若在此时进攻,你我的处境便只能更为被动。”顾修拿了丁泉手中的旗帜,重新插在了黑水部军营的位置上:“荀老将军,你以为如何?”
“老臣也觉殿下所言极是,此番战役至多一年必须得胜,否则便会遗失战机,得不偿失了。”
“可京城王师不擅山地作战这也是事实,若是一战溃败,那可是全军覆灭的险局。”丁泉依挺身据理力争道:“得胜是要紧,可不能让我大周将士平白无故的去送死啊!”
“殿下,二位将军,不必争执了,下官有办法让京城王师在最短的时间内能在山地之间作战。”一直在旁沉默的韩墨初忽然开口,语气已是胸有成竹。
“韩参军,军中不可有戏言。本官知道你一向有奇谋良策,可这是领兵之事,并非取巧便能成事的。”丁泉语气沉重,他自幼与祖父丁玉所学的便是治军需严更需稳,他认同韩墨初的实力,却不认同他用参军将士冒险。
“丁将军安心,下官既然说了有办法,那便不会食言。”韩墨初扬起唇角笑道:“殿下,您预计的发兵日期还有几日?”
“算上点备粮草的时间,还有九日。”顾修沉声答言:“韩参军可能在这七日之内,做到自己方才所言?”
“回殿下,臣能做到。”
“好,我信韩参军所言。”顾修转而立在了韩墨初身边朝丁泉说道:“丁将军,此次我会留下三万人马与你驻守与麒麟高地之上,以为后盾,其余人马皆随我出征。”
丁泉闻言,也只得遵令而为。
军令已下,顾修将整个营中所有可以驱动的一切使役用兵都交给了韩墨初调遣。
忘记了黑夜白昼,有条不紊的忙碌着。
这九日,韩墨初先是改制了一批羽箭,将羽箭的箭头都换成了浸满了桐油制成了能燃烧的火箭。又将原本陆战所用的强弩,改制成了可抬升弓臂强度可达四十石且能连射三发的山地战弩。最后又制了一套沙模,让军中的工匠日夜赶工,将军中折损的废旧铁器与兵器融合注入沙模之内,制成了一副副的钉板,分发给即将出征的将士们绑在足下,既不影响日常行走,凸起的铁定又能在崎岖寒冷的山地之间稳稳的抓住地面,让众将不至于因失足而丧失战力。
这九日来,韩墨初只睡了不到六个时辰,顾修这孩子睡得更少,只有不到四个时辰。这几日无论韩墨初做什么,他都陪着。撑到最后韩墨初抽出戒尺朝这孩子的掌心上狠狠抽了几下,勒令他必须养精蓄锐,他也都咬定了除了处理必要的军营战报外,一步也不离开韩墨初身边。
九日后,大军整装出发。
已经数日未眠的顾修撑着满眼的血丝,依旧容光焕发的跨上了五十金的马背,振臂一呼,带领着士气高昂的军队,踏上了征伐靺鞨黑水部的征程。
行军四十里,顾修下令,大军原地整修一个时辰。
顾修翻身下马,随口吩咐了一句引马的小卒:“去取水。”便与韩墨初并肩而行,自顾寻了一颗颇为粗壮的大树,席地而坐。
顾修浑然没有注意到当前引马的小卒,是宋煜。
阵前斩首一十八级的宋煜在此番参战的新兵中军功不算低了,可在他领了军功之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将所有的军功换了一个做顾修马前卒的机会。
虽说顾修是个格外专注的人,连马前卒换了人都不曾注意。不过宋煜的心里很满足,他很喜欢为顾修牵马执鞭的感觉。
出征后,顾修的身份便与他们那些新兵彻底拉开了距离,顾修一直对他与对众人一视同仁,可他就是忘不了新兵营中顾修将他从那块石板下推开,又为了他与高笙据理力争的样子。只要想起顾修挡在他身前,目光坚毅的模样,他便不由自主的想亲近顾修。哪怕他二人的身份是云泥之别,他也想尽可能的多的能留在顾修身边。
“殿下,您的水。”
宋煜一路小跑的赶了回来,为怕水囊上冻,他还一路抱在了怀里,好不容易穿过一群席地而坐的士兵来到顾修面前,见到的却是已经靠在韩墨初肩头的熟睡的顾修。
睡眠严重不足又行军赶路的顾修此时已经困到了极限,坐地后不久韩墨初想掰半块干粮给他,谁知才解开包袱顾修的额头就已经快垂到胸口了,为了不然顾修的脑袋抢到地上,韩墨初便只好将顾修的头靠在了他的肩上,自己也趁机闭目养神。
宋煜的轻呼让韩墨初陡然睁开眼睛,食指抵住双唇朝眼前那个面容陌生的小卒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同时朝那小卒伸手示意他将灌满的水囊交给自己。
宋煜怀中护着水囊,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因为眼前的一幕让宋煜整个人都有些恍惚,他似乎没有想过他印象中永远骁勇卓绝的顾修,会靠着一个人的肩头睡得像个孩子。
而这个人,又生得那样俊美无双,能让最重外貌的女子都自惭形秽。
韩墨初背后靠着树干,双腿一曲一伸,侧头扬起嘴角有些莫名的问道:“不能交给我么?”
“回韩参军,不...不是...不是的。”宋煜结结巴巴的将手中的水囊抛给了韩墨初,局促搓了搓双手,转身跑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