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琼玉花间
有凤凰,有牡丹,有万紫千红,有花团锦簇,还有火花瀑布。
忽明忽暗的天幕中真如银河皓月,群星璀璨一般。
当真不负这“星夜流火”的名号。
惊得在场所有的宾客目瞪口呆,除了鼓掌喝彩外,也艳羡极了丽妃金氏的好福气。
本就泪窝浅浅的丽妃见了这场烟火,禁不住热泪盈眶,满口念叨着:“我的儿,我的儿,真是有心了。”
***
丽妃的那场生辰宴过完的第三日,君王忽然下旨查抄睿王府。
睿王一家三口共下诏狱,连带着睿王妃沈氏的母家也跟着削爵三品,罚俸三年。
关于睿王及王妃的罪名,君王在前朝也是开诚布公:就是欺君罔上,混淆皇室血脉。买!凶!杀!人,刺伤兄弟。
简简单单的几条罪状,顾值与沈氏即便不死,也只能充为罪奴,永世不得翻身了。
自从君王心底萌生了那个疑影之后便派人前往岭南彻查。
果不其然,沈氏当年生子时遇险,挣扎了一天一夜只生下了一个已死的男婴。为了能顺利归朝复位,二人情急之下直接将男婴的尸首扔进炭盆里烧了,并抢夺了府中护卫之妻新生不久的婴孩。
那对可怜的小夫妻不但孩子被抢,还被顾值直接用毒酒灭了口。尸体就埋在岭南敬元候旧府的一颗大松树底下。
顾值夫妇还毫无怜悯之心,为了能让这位长孙在君王面前显能,强迫不满两岁的幼子习字。小孩子学不好,那二人就动辄打骂,可怜一个幼小的孩子被折腾的浑身伤痕。
连府中的乳母都于心不忍。
满朝文武看出了君王的意图。这一次,君王是彻底失望透顶不想再给睿王一丝生机了。于是便索性公事公办起来。
刑部,大理寺,三司会审。
有敬元候旧府的两具尸体作证,又有府上乳母的证词,加上那个幼儿身上大大小小的淤伤。
顾值夫妇无论如何喊冤,也推脱不掉。
如山的铁证递到君王手上,君王反倒异常冷静了下来。
依国法,二人本该处车裂极刑。
但念及父子之情,顾鸿准许睿王夫妻二人活过除夕后以毒酒自行了断,留其全尸。
顾鸿是个手握天下二十多年的君主。他可以容忍他的儿子争位夺嫡,也可以容忍他的儿子失德犯错,也可以容忍儿子们有野心上位。
他也做过皇子,他太明白他这些儿子渴望权势的感受了。有他在一日,局面就不会失控。
但他容忍不了,一个人利用他的仁慈愚弄他,一次又一次的辜负他,挑战他的底线。即便是自己的亲生儿子,也不行。
更何况,是这样混淆皇家血脉的大事。
若有一日,那孩子当真有了出息,真仗着这虚假的身份登上高位,岂不是将祖上辛苦打拼来的江山拱手让人?
有关顾值夫妇的处置已经下了明旨,可还有一个不容忽视的难题摆在了君王顾鸿面前。
就是有关于那个孩子。
若是将那个孩子也打成逆犯,实在太过残忍。一个孩子尚在襁褓之中时就被杀了父母,被抱来当做争权夺势的工具,话还说不全就要被人虐得满身伤痕。若是这样算起来,这孩子也算是这场祸事中的受害者。
可若是不处置这个孩子,又不知该将这个孩子以什么明目养在什么地方。
正在君王进退两难之时,静华寺云霓庵内忽然传来了孟氏皇后的消息。孟氏皇后称自己与那孩子有缘,愿意将那孩子养在膝下。
顾鸿心中犹如巨石落地一般,当即下旨准那幼子出诏狱,并送往静华寺内归于孟氏皇后抚养。
因是前往静华寺内,顾修与韩墨初便领了这个差事,从诏狱中接出幼子,送于孟氏皇后膝下。
二人来时,诏狱主事唐青山远接高迎。一路引着二人步入刑狱之内。
“殿下安心,按着您那时的交代,孩子一直由贱内在内衙里带着,没有受什么委屈的。”唐青山边走,边向顾修说明情况:“您心慈,咱们都不敢怠慢。”
“那就好,这些日子有劳你了。”
“不妨事,下官少年时曾蒙云烈将军知遇之恩。此时能报,下官不胜欣喜。”唐青山压低了声音,正色道。
深冬的诏狱里滴水成冰,阴暗的甬道内充斥着绝望的哀嚎与哭喊。
韩墨初朝那甬道的深看了一眼,问道:“庶人顾值可是关押在那儿?”
“回韩参军,是关在那儿。像庶人顾值这样的重犯,诏狱里都是单独关押。”唐青山回禀道:“不知怎么的,判决的明旨都下来了他还在喊冤。衙差们听烦了,下官便准他们不必贴身看押,以免麻烦。”
“殿下,您和唐大人去接孩子吧。臣想去和庶人顾值说说话。”韩墨初笑着说道。
“好,本王接了孩子在诏狱门口等你。”
韩墨初又朝顾修还了一礼,转身踏进了那条甬道中,停在了那间肮脏不堪的监房跟前。
正在哀嚎的睿王顾值披头散发犹如鬼魅一般的扑到了那个柱子上,满手黢黑的抓着木制的栅栏,满脸哀求的看着韩墨初:“你...你来了...求求你去告诉父皇和战王...杀手不是我找的...我是冤枉的...我是冤枉的...”
“我知道,您是冤枉的。”韩墨初同情的摇摇头:“可是妄图混淆皇室血脉的事,您可一点也不冤枉,不是么?”
“我...”顾值心底一凉,抬眼看着监牢外韩墨初温文的笑脸陡然顿悟,疯狂的捶打着木制的栅栏:“你!是你!是你害我的是不是!是不是!”
“是与不是的,很重要么?”韩墨初单手撑着木栅,居高临下的看着狱中的疯狗:“重要的是你现在已经是死囚了。”
“你...你为什么要害我?为什么...我回京后没有碰过战王一根指头...你为什么...”顾值哀怨的抬起头,无比凄苦的嚎叫着。
“您回京后是没有,可您回京前做到事儿呢?您的记性不好,我可没忘。”韩墨初玩味的摸着下巴:“再说了,您回京后您可不是不想碰战王殿下,您只是没机会而已。难不成我非要等着被狗咬伤一口才能想起来要把狗踢开么?我可没您那么蠢,计算来计算去,连死在谁手里都不知道。”
“韩墨初!你不得好死!你一定会遭天谴报应的!我就算做了鬼!也不会放过你!”顾值凶狠的诅咒着,不断将脸和手探出监房之外,试图将眼前的韩墨初撕个粉碎。
“我这人从来不信什么阴司地狱天谴报应的。只有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这一句话。”韩墨初稍稍退远了两步,顾值挤的脸颊都变了形状也没碰到韩墨初半边衣角:“您还是别挣扎了,您难道不觉得难堪么?好歹也曾经是天潢贵胄,我若是您便不会再苟活这些日子。左右这辈子已经成了笑话,还不如干干脆脆的死了重来。”
“你让我去死...你们都让我去死...”顾值咬牙切齿的喃喃自语:“我不想死,我不能死,我不该死!”
“人人都觉得自己不该死,可是就是挣不过命啊。”韩墨初脸上笑意更深,温柔的像个谦雅公子:“左右这辈子您活一天,陛下就会恨您一天。您就算有命留了下来,也永远只能是阶下囚了。与其在这间囚室里苟延残喘,还不如轰轰烈烈的结束。还能让陛下念您一场,给您个厚葬。享一享后世子孙的香火,否则死后成了孤魂野鬼,连投胎做人的机会都没了。”
顾值沉默了,两只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脏污秽臭的囚室。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也没有人在意他在想什么。
韩墨初也不再多言,转身从那条幽深的甬道里走了出来。
身背后,忽然传出一声惨烈的折颈之声。
随后,便是死一般的安静。
第七十一章 误杀
顾值在狱中触壁而亡的消息很快传到了前朝顾鸿的耳朵里。
刑狱主司唐青山破格被召入内宫回话。
“启禀陛下, 昨日战王殿下与韩参军奉旨入诏狱接幼子入静华寺内。途径庶人顾值之牢监,因听得庶人顾值在牢中喊冤,便上前宽慰几句。还嘱咐下官给庶人顾值多添些炭火。不料想战王殿下与韩参军走后, 庶人顾值口中高声喊着大逆之语, 状若疯癫, 最后触壁而亡。”
“他说了什么大逆之语?”顾鸿手扶着座椅的扶手,面色沉郁。天底下没有哪个做父亲的死了亲生儿子, 心里是高兴的。
“庶人顾值高呼, 自己若是死了战王殿下便洗不清了。自己若是死了陛下便会后悔一辈子。陛下留他的命过了除夕就是因为心有愧疚。他绝不会让陛下如愿以偿...”
“够了!”顾鸿吼了一声,朝唐青山摆摆手示意他不必再说。唐青山的话刺耳的像是在耳边炸响的铜锣,将他刚刚对这个儿子萌生出的一点怜悯之心击得粉碎。
顾鸿没想到,他这个愚蠢至极的儿子竟然事到最后也不想让他好过。竟然会用自尽这种事陷他于不仁不义的境地。顾鸿气极了,也恼极了。他甚至不知该如何发泄,该怪罪于谁。
“崔尚,你去传旨。将那个逆子的尸身给朕斩成两断分别埋葬。朕要让他死无全尸!”顾鸿愤怒的摔碎了手边的茶盏,下达了一个极其残忍的旨意。
老太监崔尚沉默的领了旨意, 退了出去。
“陛下,下官还有一事想请问陛下。”唐青山俯身道。
“说吧,什么事?”顾鸿眯着眼睛,揉着胀痛的太阳穴。
“庶人顾值死后,沈氏便在牢中发了失心疯,请问陛下该如何处置?”唐青山低声出言,君王的暴怒, 额前已经萌了一层细汗。
“既然疯了,那就不必管她了, 将她置于当街, 让她自生自灭就是了。”
数九隆冬, 将一个失心疯的女囚置于当街。
比起立即处决还要残忍。
顾值死了,没有任何丧仪吊唁,有的只是卷着两半尸身的竹席。
一个埋在了城东,一个埋在了城北。
顾修得到这个消息时正在顾攸的宁王府上吃烤鹿肉。晴昭公主也在,正和宁王妃徐静柔腻在一处选除夕宫宴上要用的簪花。
报信的小厮说完后,只有顾攸淡淡的说了句:“知道了。”
其余在座便再没有一人表态。
就连晴昭公主也没有多问一句。
这样的冷漠,让同宴饮酒的韩墨初都愣住了。他原本以为,这个消息会让这场家宴草草收场。
谁知,顾修三人就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照常吃喝说话。临行前,顾修和顾锦还各自分包了一大包的鹿肉脯。
回程的路上,韩墨初忍不住询问顾修:“殿下,臣不明白。顾值落得此等下场,为何您和宁王殿下还有公主殿下都不见悲色?”
“其实,也不为什么。”顾修握着马缰,目光凝视着前方:“顾值这位皇兄原本就与我们所有人都不算亲近。他这些年做的每一件事都没有考虑过后果,更没有考虑过我们中的任何一个人。就如那年黑熊殿前发狂,他将我们所有人置于险境。且稍有处置不当便会挑起战端,但是他不在乎。连珹王顾偃都会在知道长姐在漠南受辱后义愤填膺,而他却在那时上书进言,让父皇厚葬阿日斯兰,以显仁爱。他好像与我们生来便隔着一道屏障,自来也没有什么手足亲情在。”
“难怪,殿下那日见到顾值的尸首时会是那样的神情。”韩墨初扬唇笑道:“臣还以为,是殿下觉得臣下手太突兀了。”
“夜长梦多,他多活一日,父皇便会有机会心软一日,你我便危险一日。”顾修侧头说道:“对了,你可去查过了?沈氏可是真的疯了。”
“殿下安心,沈氏是真的疯了。”韩墨初笑着回道:“常如他从小做这样的药,比做救人的药更在行。”
顾修骑在马背上,忽而觉得后颈一凉,皱眉道:“所以沈氏她不是...???”
“对,殿下想的一点也没错。”韩墨初双膝轻夹马腹:“殿下,快走吧,再晚吴婶又要唠叨起来了。”
顾修与韩墨初回去时,已经过了黄昏。依旧没有逃过吴婶连珠炮似的唠叨。
夜未深,二人都没有什么睡意。
干脆就熄了灯,在顾修的上房里促膝而坐。闭着眼睛下起了盲棋。
顾修的棋是上次受刑养伤时才被韩墨初逼着入了门的,盲棋更是一塌糊涂,故而一连输了五局。
“罢了,本王不下了。”顾修捏了捏酸涩的眼睑:“困了。”
“殿下不是困了,是输不起了。”韩墨初笑道。
“你我又没有讲明输赢如何,何以本王就输不起了?”
“殿下,您可知您为何一直在输么?”韩墨初未曾答言,反而出言反问道。
“你说,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