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客居梦
楼桓之见此,亦半信半疑地躺下来。躺在中间的柳易辞看看云归,又看看楼桓之,笑道,“咱们这样儿,还真有些说不出来的奇怪。”
“有何奇怪的,就当是睡大通铺呗。”云归眼也未睁,言道。
柳易辞见云归闭着眼,便亦缓缓闭上眼睛。耳边是一阵阵的海涛声,虽声音不小,却不让他心生烦躁。
左手边是云归,右手边是楼桓之,莫名让他安了心。就好似一颗心,沉入海底,不见烦忧。
云归躺了一刻钟,到底未能睡着,要说为何却又说不上来。明明来到这儿,应该可以轻易抛开烦恼才是。
睁开眼向右看去,见柳易辞仍闭着眼,不知有无睡着,正要转回头,却见楼桓之睁开眼睛,看向他。
许是察觉了他的目光,楼桓之又尚未睡着,就看了过来,又用口型问,“怎么了?”
云归微摇头,轻手轻脚地站起身来,走下礁石,往沙地上走去。楼桓之见了,亦看一眼闭着眼的柳易辞,尽量不发出一点儿声响地下了礁石,追上云归,并肩一道走。
“怎的突然就不躺了?”楼桓之轻声问道。
云归叹一声,“我亦不知。好似有甚事挂在心里,难以入眠。”
“你先前与柳易辞说,在海边睡觉别有滋味,你……以前来过?”楼桓之犹豫半晌,到底忍不住问道。
云归一怔,随后道,“我在梦中来过。”
于此时的他而言,前世种种,如黄粱一梦,说他在梦中来过亦不算错。
楼桓之虽相信云归不会欺骗他,可莫名的,他就是不信这句话。就像先前,他问云归是否与向寻有过节,云归说只是单纯不喜向寻这个人,这话他亦是从没真正信过。
或许说起来有些矛盾,可他当真觉得,云归好似有所隐瞒。
只是云归不愿说,他如何能勉强他?
罢了。还是再等等罢。或许有一日,云归会坦诚相告。
云归脱了鞋袜,把腿泡在海水里,楼桓之在一边坐着,只静静地看着云归。两人亦不多言语,只是沉默相伴。看着海水,看着浪花,看着心爱的人。
第49章 与世长辞
一个时辰过,已近黄昏。天边晚霞艳红,可惜未有纸笔,将它们画下来。
云归这还是头一回,与心爱的人同看日落。不由得往楼桓之身边靠了靠。楼桓之有所察觉,便亦不动声色地靠近云归,又伸出手来,揽住云归。
在这苍茫大海前,艳丽夕阳下,心爱之人就在身旁,伸手可揽可触。还有什么事情比这更好的?
楼桓之道,“待我们功成身退,执手走遍天涯海角,相拥看尽日落日出,可好
?,,
云归笑着应道,“自然是好。你这般说起,我都有些等不及了。”
前世他盼了多少年,到底只得屈死午门的结局。今生在世,他轻易不敢盼,却终有人要给他万千欢乐。
待得夕阳不见,天幕渐昏,云归站起身来,“走罢,咱们去叫醒易辞。睡了将近两个时辰,也够了。”
楼桓之颔首,亦站起身来,牵过云归的手,往回走去。走到礁石旁,喊道,“易辞,天黑了,咱们回去罢。”
喊完不见柳易辞反应,便又道,“易辞?”等了半晌,仍不见醒,与云归相视一眼,皆看见对方眼中的惊恐之色。
云归又爬到礁石上,蹲在柳易辞身旁,轻碰了碰柳易辞的脸,“易辞,起来了。”可又是半晌过去,除了海浪声,哪里有回答声?
云归到底一个失力,跌坐在石上,怔怔地看着柳易辞难得面带粉红的脸。难道这好看的粉色,只是太阳晒的?难道……
楼桓之一颗心扑通扑通跳。他长大后,以为再未有甚事可让他害怕。可眼下,他害怕得不愿动弹,不愿出声。不想再唤一次柳易辞,亦不想过去查探。
不知如此僵持多久,楼桓之终究是下了决心,一步一步缓缓登上礁石,蹲在柳易辞身边,探出手去€€伸向柳易辞鼻翼下的手,颤动不可自抑,而每向前一点,他就觉得千斤重。
直到终于靠近了,探得柳易辞再无鼻息,亦如云归,跌坐在礁石上。
柳易辞……死了。
他当真去了,离开了这个尘世。再不能睁开眼睛,再不能够醒过来。
之后,楼桓之和云归是如何走回去一路的,两个人都已记不清了。一直浑浑噩噩,不甚清醒。旁枝末节,更是不曾入脑半分。
回营后,柳星扑上来找他们要他的主子,两人怔愣在地,半晌不曾说话。柳星急了,一声又一声地质问,云归终究说出来一句,“易辞走了。他……死了。”柳星哪里接受得了这话?虽心里不安,隐隐有所预感,可事情摆在眼前的感觉,与预料又怎能相同?
他只知晓,柳易辞本来还好好儿的,随着云归和楼桓之走一趟,就一直未有回来了。他在军营等得心急如焚,好不容易见着云归和楼桓之回来,却还是不见自家主子,如何能不失控?
“你们骗人!你们两个,究竟是何居心?把我的主子还来!”柳星大声吼道。在旁边巡城的士兵早就察觉他们几人不对劲,时不时地偷猫,见得柳星愈发不知尊卑,到底走过来阻拦,“你怎可对副将大人和军师大人如此无礼?”
云归眼眸微红,看着柳星,一字一顿道,“易辞死了^”
他如今是真不知晓自己是幸还是不幸。先前关琮死了,他难过了许久,好不容易振作起来,偏又与柳易辞交好了起来€€€€柳易辞这一死,他又要再承受一次失友之痛!
为何他总遇上迟来的友谊?还未有如何一块享受欢乐,就要他亲历友人的死亡
柳星出手扯住云归摇晃起来,“你骗人!你嫉妒公子,所以杀而后快!你怕公子扰了你的幸福,所以你就容不得他!你明明已经拥有很多东西了,为何还要抢公子的?你怎么可以这般残忍!”
先前走过来的士兵见状,连忙拉开柳星,“你太放肆了!你身为柳军师的随从,竟如此以下犯上,岂非让柳军师难做!”
听了一番话下来,几个士兵都已知晓柳军师怕是死了,可要劝住柳星,还得用柳军师震慑他才有用。
柳星不愿相信柳易辞死了,听了这话当真消停了一会儿。只痴痴傻傻地呆站原地,口中喃喃自语,“不可能……公子没死……公子不会死……那公子在哪儿呢?
楼桓之一直来,都未置一词。此时却突然一把拉起柳星往军营外走,柳星还在痴愣中,也就任由楼桓之拉他走了。留得几个士兵和云归在原地,半晌不知如何是好。
“军师大人,您……”一个士兵出声道。
云归渐渐缓过神来,道,“柳军师走了,你们能否替我找些纸钱冥镪来?”几个士兵纷纷点头,面面相觑后,道,“军师容我等禀报将军,好靖军上下一齐拜祭一二,军师认为可否?”虽柳易辞近来少现于人前,但军中上下多的是人敬爱柳军师。
云归微颔首应了,待得几个士兵领命而去,仍旧站在原地未有动弹。先前关琮走时,他还有楼桓之在一旁安慰他,如今楼桓之可比他还要难过,他应该快些振作起来,在旁边守着楼桓之。
大约一刻钟过去。蔡永平领着一众将士过来,“云军师,可否带我们去拜祭柳军师?”
柳易辞的身体状况,他亦是知晓的。偶尔,他也会去探望一下柳易辞,知他熬不到秋天,因而也不必问,柳易辞为何死了。
他向来爱重柳易辞。要说情分或是感情,总归还是有几分的。如今柳易辞乍然走了,他虽不至于落泪,却免不了心绪低落,长叹不息。
蔡永平不问,却不代表云归不必说,先是拱手作礼,随后道,“有将军和众将士前去,自是再好不过。我代柳军师,多谢诸位!柳军师他……原是被我和楼副将带到海边观海。后来他在礁石上睡了,我和楼副将未曾在意,哪知……”
见云归的神色,不似作假,蔡永平便道,“云军师节哀。”
一众人随着云归到了海边,却见楼桓之和柳星两人,一人站着,一人跪坐着。前者沉默不语,后者哭声悲痛,“公子!你醒来呀!你醒来可好?”
在柳星怀里的,赫然是双眸紧闭,好似只是熟睡过去的柳易辞。
士兵燃亮起许多火把,远远看着这一幕,都觉得心中悲凉。南下以来,死去的人有多少?他们的弟兄,他们的伙伴,都死在了这片土地上!不知能否魂归乡土!而今,他们爱戴的军师,亦要死在这里……
云归向蔡永平道,“柳军师生前,将他的身后事托付于我。他愿火化海葬,将军……,,
蔡永平应了,吩咐人去准备。见云归向前走去,便亦随着走过去,看一看柳易辞。
云归在柳易辞身旁蹲下,“易辞,大伙儿都来看你了。你……走得可好?”或许唯一的安慰便是,柳易辞面上安宁沉静,不见痛苦,可见他是在睡梦中无知无觉走的。
话音刚落,就被柳星推得一个趔趄,跌倒在沙地上。
“你滚!我家公子才不想见到你!肯定是你做了甚坏事,公子才会死的!”柳星怒喝道。
云归愣然间,一边的楼桓之已一把箍住柳星的手腕,“不许你乱骂!你若不相信易辞非我们所害,你就叫军师过来,查验一二!”
他是伤心难当,可即便如此,他也不能眼睁睁看着,柳星将罪名栽赃到云归头上!他不能容忍云归一片好心,还要背负莫须有的骂名!
他会拽着柳星过来这儿,就是为了让柳星亲眼看看,他和云归可未有害过柳易辞。
尤其是云归,明明他不必要待柳易辞好的,却偏偏一心要实现柳易辞的愿望,别的再也不计较。这样善心的云归,怎么会害柳易辞?怎么能够受了冤枉去?柳星被楼桓之的凶神恶煞吓了一跳,因着哭了许久,此时又经了吓,当即打起口晶来,“我去,嗝,去找,喝,军医来!”
楼桓之松了手,柳星连忙将柳易辞放好在沙地上,恶狠狠朝二人道,“你们,嗝,走远点儿!嗝,莫趁我,嗝,不在就动手脚!”
云归与楼桓之对视一眼,楼桓之连忙走过来,扶起云归,带着云归走回到一众将士所站之处。
第50章 尽收淼国
后云归一步到柳易辞边上的蔡永平,在一旁坐下来,看着柳易辞道,“柳贤侄啊,一直以来,你助我良多。要不是你,我怕也走不到今天这位子上。你这一路,可要走好。人这一辈子,也就是生老病死。再过个二三+年,我也该去见你了
幸好几位军医都随着众将士一道过来了,柳星不用如何去找,已有军医走出来,表明自己愿意一观。
有一个军医站出来还不够,柳星非要几个军医一道去查看柳易辞状况,蔡永平走回来允了,于是数个军医随着柳星一道,去给柳易辞检查。
不过一盏茶功夫,军医们回禀的内容一致€€€€柳易辞死于病重,无他人加害痕迹。
柳星听了,虽仍是心有不甘,但到底无法再说什么。恶狠狠瞪一眼云归和楼桓之,一把抱住柳易辞,便想将人带走。
“你这是想把柳军师带到哪儿去?”蔡永平蹙眉问道。
“我要把公子带回京都。他如今死了,自然要回归乡土。”柳星道。
“柳军师生前交待云军师,要将他火化海葬。你如此做,岂非违逆你主子之意?”蔡永平言道。
“不可能!”柳星脱口而出,“主子便是想火化海葬,也该是交待我,怎可能将身后事托付于他?”
随后心思一动,冷笑道,“怕是害死了人,心虚得很,所以连公子的尸身都容不下,要毁尸灭迹罢!”
此话一出,众人纷纷变色。几个军医都已查明,柳易辞的死与人无尤,偏偏这个随从不愿接受事实,一而再再而三地污蔑副将和军师,这样的事儿,已可给他扣上一个侮辱有功之臣的罪名!
“荒唐!”蔡永平厉声斥道。从方才以来,这个随从已经是处处不敬了,但念在他一心为主,伤心过度的份上,不曾多加计较,哪知现下是变本加厉,愈发猖狂了!
云归终究忍不住出声道,“柳星,你可以不信我,但你跟在主子身边多年,就一点儿也不了解他所想?你觉得他会想葬在京都吗?”
众将士多少都是有所听闻,柳军师幼年受家人苛待,一直与家族不亲近的事儿的,所以在蔡将军吩咐火化海葬时,顶多惊讶为何军师会愿意火化,倒是不曾想过军师会否要回归乡土之事。
柳星一怔,公子……怎么可能会想回去京都!看着云归,脸上惊疑不定,难道公子真的对云归交了心,真的将身后事托付于他了?
半晌后,柳星道,“你胆敢发毒誓,说你未有害我家公子,说你确确实实是受公子所托,才要将他火化沉海?”
楼桓之听了当即沉下脸色,上前一步就要说甚,云归拉住了他,“可以。”
柳星又是一怔,莫非真是自己胡乱冤枉了人?云归此时的神色淡然之极,好似发个毒誓于他而言,不过是说一句“今儿天气不错”一般。
云归不去看楼桓之拧起的眉,竖起三根手指指天,“我云归,在此发誓:若我有丝毫加害柳易辞、全为私心要将其火化沉海,我云归永生不得所爱,不入轮回。
楼桓之听得身形一震。虽然云归未有做过这些事,毒誓也就不会应验,可他实在不愿云归拿出这样狠毒的话来立誓,好似一种诅咒。他此时真是恼极了云归的固执!
柳星……该死的柳星!不过一个小小随从,竟逼得云归至此!
云归话落,众人惊愣。这毒誓未免也太毒了些。不过,堂堂军师大人被一个小小随从逼得至此,是否太好说话了些?
众人心里各有思量,柳星却未有想那么多,云归立了这样的誓,他也就暂且相信一次。
云归见柳星松动,便请示蔡永平,蔡永平一声令下,先前去准备火化事宜的士兵上前,接过柳星怀中的柳易辞。柳星起初还有些不愿,挣扎半晌,到底松了手。
柳易辞被放在临时搭起的木台子上。当火燃起周边的木柴,当熊熊大火将柳易辞包围在内,云归想挪开眼却挪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