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漱己
虹雨听闻过丛霁的暴行,她年纪尚小,未曾得见过天颜,颤声道:“奴婢为陛下引路。”
一到方韵的卧房,丛霁便命秦啸将这卧房搜了一通,可惜,一无所获。
丛霁慢条斯理地道:“你可知那方韵犯下了大罪?”
€€€€他其实尚且不知丛露为何会将方韵当作白衣女鬼,方韵又为何会在白露殿外头,但这方韵的失踪过于蹊跷,显然定是犯了事,故而打算吓一吓与方韵交好的虹雨,试试是否能从其口中获得有用的线索。
虹雨果然吓得“噗通”一声跪倒于地,哭着道:“奴婢不知。”
“秦啸,这虹雨便交予你了。”丛霁走出羽落轩,径自去了白露殿。
丛露冲到丛霁面前,问道:“皇兄,你可找到那白衣女鬼了?”
丛霁宽慰道:“尚未找到,莫急。”
他已下旨封锁了四处宫门,从侍女名册中找出方韵的画像,命画师多画了几幅,分发于一众侍卫,令其在宫内搜查。
以防万一,他还增派了人手出宫搜查,并着人往方韵的母家去了,且盯住了羽落轩。
既然不到半个时辰前,方韵曾出现于白露殿外,她现下大抵仍藏身于宫中。
怪的是方韵原本在羽落轩好端端地当差,为何要特意去白露殿外?
她又为何失踪了?究竟是心怀鬼胎,还是别有隐情?
若是前者,只消她不去白露殿外,或者不被露珠儿发现,她便有更多的时间来谋划退路,何必多此一举?
若是后者,会是甚么隐情?
丛霁想不通透,收起思绪,望住了丛露,询问道:“你第一次见到那白衣女鬼是在何时何处?”
丛露苦思着,猝然头疼欲裂,身体随之摇摇欲坠。
丛霁眼疾手快,扶住丛露,他到底心疼丛露,赶忙把丛露抱至床榻,让丛露躺好了,又柔声道:“露珠儿,勿要再想了。”
言罢,他又着一旁的侍女去传刘太医来。
“哥哥……”丛露疼得双目盈泪,面色煞白,咬紧了唇瓣。
许久后,她才含含糊糊地道:“那年,我应当才……三四岁,她……她陪我……捉……捉蜻蜓……”
丛霁并未追问,而是道:“明日再想罢。”
未多久,刘太医匆匆赶来,为丛露诊过脉后,开了一帖用于安神的汤药。
丛霁无暇顾及其它,坐于床榻边,陪着丛露,待丛露饮罢汤药,又将丛露哄睡了,才问刘太医:“公主而今究竟是何情况?”
“若老臣所料不差……”刘太医顿了顿,“公主将要好起来了。”
露珠儿想起三四岁时曾见过那白衣女鬼,便是好起来的征兆?
“应是刘爱卿这几年对于公主的治疗起效了罢。”丛霁瞧了眼丛露的面孔,紧张地道,“公主的容貌是否能恢复如初?”
刘太医恭声道:“老臣不敢保证,但老臣定当尽力而为。”
“劳烦刘爱卿了,刘爱卿且先退下罢。”丛霁并未离开,半晌,思及丛露与自己一道忍饥挨饿,甚至被迫嫁予一泼皮无赖的过往,愧疚地低声道,“全数是朕的不是,朕太过无能,连惟一的妹妹都保护不了。”
一刻后,他回了思政殿,继续批阅奏折。
一盏茶后,秦啸来报:“那虹雨道方韵育有一子。”
丛霁上回着人调查方韵并未查出方韵育有一子,方韵入宫那年年不过一十二,绝无可能是入宫前怀孕、生产的,那么方韵便是入宫后,与人私通,以致于珠胎暗结。
他放下朱笔,问道:“那一子年岁几何,如今身于何处?”
秦啸禀报道:“虹雨仅仅听方韵提起过一回,且当时方韵便声称自己乃是胡言乱语。”
方韵大抵是说漏嘴了,并非胡言乱语。
丛霁下令道:“你且好生查查。”
秦啸领命而去,丛霁忽而想起一事:母后生前,赵太妃与母后关系不差,时常往来。
想必方韵便是随赵太妃来向母后请安之时,被露珠儿当作白衣女鬼的。
那日,方韵定然穿了白衣,可宫中穿白衣的女子不少,露珠儿为何会独独将方韵当作白衣女鬼?
一个时辰后,秦啸的副手杜明达向他禀报道:“陛下,卑职搜遍宫中各处都未找到方韵。”
丛霁不觉意外:“纵然是掘地三尺都要将那方韵找出来,你且去罢。”
直至夜半,此事都无进展,方韵犹如人间蒸发了一般,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丛霁出了思政殿,便往丹泉殿去了。
他本是心烦意乱,一见到眼巴巴地望着他的温祈,当即平静了下来。
温祈已变出双足,穿上衣衫,正踉踉跄跄地向着丛霁走去。
丛霁足尖一点,到了温祈面前,担忧地道:“小心摔着。”
温祈却是道:“陛下,我是不是很是厉害?我昨日连一步都走不得,今日勉强算是能走了。”
用过午膳不久,他便一直在尝试着行走,摔了不知多少次,由于地面上铺了厚厚的织皮,即使摔倒了也不如何疼。
上一世,他亦曾尝试过行走,然而,浑身无力,步履维艰,最终只能放弃了。
于他而言,这一世较上一世容易许多。
他与丛霁四目相接,见丛霁满目心疼,反过来安慰道:“我无事,陛下不必为我忧心。”
纵然是踉踉跄跄,能依靠自身行走,亦教他欢喜不已。
丛霁凝视着温祈弯弯的双目,赞许道:“你很是厉害。”
“我亦觉得自己很是厉害。”温祈又关心地道,“陛下可寻到那白衣女鬼了?”
“朕料想朕十之八/九寻不到她,她必然曾犯过甚么事……”丛霁言及此,脑中灵光一现,“她应是觉察到露珠儿恐怕想起她了,才会刻意立于白露殿外头,试探于露珠儿。她原先心存侥幸,确定露珠儿当真想起她了,不得不藏了起来。”
第43章
温祈听得迷糊,被丛霁打横抱至软榻后,忐忑地道:“陛下若不介意,可否将事情细细说与我听?”
此事涉及丛露,且或许牵连甚广,他并无把握丛霁会答应。
丛霁却是并未犹豫:“露珠儿曾于三四岁之时,见过一白衣女鬼,那白衣女鬼还与她一同捉蜻蜓,但她此前从未提及过此事,一直到两月余前,她险些被刺,才道自己见过一白衣女鬼,不过她的神志不太稳定,还道自己亦是鬼,故而朕当时不曾放于心上。后来,朕带她去探望朕同父异母的弟弟丛霰,意外地遇上了赵太妃的贴身侍女方韵,她认定方韵便是那白衣女鬼,朕着人调查方韵,方韵家世清白,为人本分,一无所得。再后来,便是今日之事,她道白衣女鬼出现于白露殿外,朕心下生疑,欲要将方韵提来,审个明白,方韵却是下落不明。”
他又补充道:“阿霰帮露珠儿挡了一箭,露珠儿才能毫发无伤。”
“方韵便是公主口中的白衣女鬼,她乃是赵太妃的贴身侍女,与公主应当并无交集,更何况是过节了,三四岁的公主为何会与她一同捉蜻蜓?究竟是公主将她错认成了白衣女鬼,亦或是她之所言所行故意误导公主将她认作了白衣女鬼?”温祈蹙眉道,“目前而言,这一切的症结皆在公主身上。”
“母后在世之时,赵太妃时常来向母后请安,与母后交好,这应当便是方韵与露珠儿的交集,许赵太妃正与母后谈天,而方韵则在陪露珠儿捉蜻蜓。这一切的症结确实皆在露珠儿身上,但朕问她之时,她一回忆便头疼欲裂,暂时恐怕不能问出所以然来。”丛霁叹了口气,“那便只能从方韵着手,然而,那方韵不知藏身于何处。”
温祈不解地道:“方韵既是赵太妃的贴身侍女,想必过得日子不差,陛下先前调查她并未查出蛛丝马迹,她又为何去白露殿外,引起陛下的注意?若如陛下所言,她是为试探公主是否想起她了,她到底做了甚么见不得人之事,露出了马脚,被公主知晓了?”
丛霁摇首道:“朕亦不知。赵太妃来向母后请安的时辰,朕皆在崇文馆念书,而伺候母后的旧人早已不知去向了,无从打听。”
温祈思忖一番,问道:“公主初见方韵并将方韵认作白衣女鬼乃是公主三四岁时候的事情,那时陛下、先皇后、公主是否发生过甚么不幸之事?”
“母后的遗骨发黑不知是否与方韵有牵连?”丛霁推测道,“假定是方韵对母后投毒,被露珠儿亲眼所见,方韵陪露珠儿捉蜻蜓,并谎称自己乃是白衣女鬼,吓住了露珠儿,露珠儿那时候年纪尚小,便这么被糊弄过去了。之后,露珠儿生了变故,方韵暂且安下了心来。再之后,时隔多年,露珠儿二度见到方韵,令方韵起了疑心。”
“若是陛下的推测不假,方韵区区一侍女定然不敢对当年高居后位的先皇后下手,她并非后妃,从中得不到任何好处,且她服侍的赵太妃又与先皇后交好,后宫女子生存不易,赵太妃背靠先皇后,先皇后必然不会亏待了赵太妃,她何必害自己的主子?是以,她显是受人指使,指使她之人必是能从中受益之人。”温祈并不清楚先皇的后宫,自是不知具体谁人能从中受益。
丛霁如堕迷雾:从当时的情况来看,母后薨逝最直接的受益者乃是淑妃与周太后,淑妃因而独得君宠,若非有以尚书令为首的重臣反对,其子丛霄定会被封为太子;周太后因而被父皇迎入宫中,母仪天下。
从如今的情况来看,母后薨逝最直接的受益者亦是周太后,母后若是在世,纵然父皇还是迎娶了周太后,周太后都不可能做太后,仅是一太妃罢了。
但淑妃已被他亲手处决,查无可查,而周太后如何能未卜先知?且周太后当年已有婚约。
他正苦思着,又闻得温祈道:“换言之,眼下最要紧之事便是抓到方韵,以及让公主早日神志清明。”
“望露珠儿能早日神志清明。”如此,他心中的愧疚方能减少些,他亦能更为放心地自行了断。
“公主必定否极泰来。”温祈张了张唇齿,终是问道,“公主为何会毁容?”
“全数是朕的缘故。”丛霁不愿多讲。
丛霁虽是暴君,应当不至于伤害自己的亲妹妹。
温祈阖了阖双目,仍是想向丛霁确认,遂胆大包天地道:“莫非陛下……”
丛霁已然习惯为千夫所指,却莫名地不愿被温祈误会,当即否认道:“并非朕毁了露珠儿的容貌。”
“陛下想来怀有难言之隐,陛下若是有一日愿意告诉温祈,实乃温祈的荣幸。”温祈霎时松了口气,并为自己对于丛霁的怀疑而感到羞愧。
丛霁佯作不在意:“无事,朕不怪你,朕乃是暴君,你这般猜测符合常理。”
温祈扑入了丛霁怀中,双手勾着丛霁的后颈,楚楚可怜地道:“是我胡思乱想,冒犯了陛下,陛下要如何罚我?”
丛霁含笑道:“不若由你为朕礼尚往来罢。”
见温祈立即探过手来,他却是将温祈的手腕子捉住了:“朕是与你玩笑,不必当真。”
温祈鬼使神差地道:“无妨,温祈愿为陛下礼尚往来。”
一时间,一人一鲛俱是默然。
须臾,由温祈打破了沉默:“温祈亦是与陛下玩笑,陛下不必当真。”
丛霁见天日不早,着内侍送了浴水来,与温祈依次沐浴过后,又问温祈:“你想回池中去,或是与朕同榻而眠?”
温祈不假思索地道:“我想让陛下抱着我睡。”
丛霁并未拒绝,抱着温祈上了床榻。
温祈窝于丛霁怀中,心满意足地想道:今夜丛霁又无暇临幸妃嫔了。
他又仰起首来,亲了亲丛霁的额头,暗道:亲亲便不许再做暴君了,让我陪着你成为流芳千古的明君罢。
次日,待他转醒,丛霁已上早朝去了,他伸手覆上丛霁睡过的那一半床榻,尚有余温。
他用面颊蹭了蹭余温,便步履蹒跚地行至池畔,继而变出鲛尾,跃入池中,好生游曳了一通。
然后,他出了水池,擦干身体,换衣洗漱。
约莫半个时辰后,喻正阳过来了。
他乍见温祈生出了双足来,又见温祈身上衣衫的规格与丛霁一致,自是大吃一惊。
但他并未表露出来,仅是对温祈道:“恭喜你成年了,若是换算成凡人的年岁,该当恭喜你及冠了,你定当前程似锦,成为陛下的左膀右臂。”
闻言,温祈不禁心生感慨,除却母亲不在左右,甚是遗憾之外,而今便是他最好的时光。
他拥有一副康健的身体,已摘得了解元,随喻正阳这样的当世大儒学习,且有丛霁对他青眼有加,望他能成为一代名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