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世权臣 第21章

作者:天谢 标签: 穿越重生

  跑腿的内侍也带来仵作的初步验尸结果:叶东楼的腹部有一道锐器伤,伤口薄而短,皮瓣平整,应是被匕首、短剑所伤。因为剑锋短,只切到了肠子,并未透体而出。

  那名锦衣卫在皇帝的示意下,继续推测道:“当时叶郎中背靠围栏,腹部中剑。拔剑时,凶手用布料之类兜住喷血,但仍有几点溅射在槛窗上,未被察觉。叶郎中并未立死,以手紧压伤口止血,约有半刻钟时间,指间血迹半凝固后,才从围栏翻落下来,摔死在石阶上。”

  一旁的刑部尚书唐广源,拈须思索:“叶东楼为何没有呼救?若他大声呼救,楼下就是射柳场,多少都有人能听见。”

  锦衣卫道:“这正是卑职不解之处。倘若叶郎中当时昏迷,无法呼救,那又是如何翻越的围栏?倘若他是清醒的,那半刻钟内,他在做什么?和凶手之间是否有言辞交流?如果有,想必凶手是他认识之人,且不是寻常关系,才能让他受着重伤却无暇自顾。”

  唐广源道:“还有一个可能性,他的确是昏迷了。凶手等了半刻钟,算准时机,才将他推下围栏。”

  “什么时机?”蓝喜问。

  唐广源踌躇不敢答。

  景隆帝面沉如水,替他说道:“卫贵妃走到阶前的这一刻。”

  倘若真是如此,那就不止是杀害命官了,而是谋害龙嗣的大逆之罪!蓝喜的脸色霎时发白,周围官员中不知谁抽了口冷气,而后阒然无声。一道不可言说的森冷阴影,沉沉地笼罩在当场每个人的头顶。

  景隆帝沉声道:“查,查个水落石出!”

  他拂袖走向殿内,蓝喜急急跟上。皇帝的脚步略微停滞,吩咐一句,继续往前走。蓝喜奉了口谕,转身来到豫王身边,客客气气道:“豫王殿下,皇爷召见你,请随老奴来。”

  朱贺霖在旁听了全程,此刻不自觉还抓着苏晏的手,正想与他再说点什么。蓝喜旋即又转过来,对苏晏道:“苏侍读,你也来。皇爷命你在殿外候着,未奉皇命,不得离开半步。”

  太子闻言皱眉:“大伴,清河脸色不好,想是酒劲未消。让他随我去屋内歇一会儿,等父皇召见了再去,如何?”

  蓝喜摇头,态度恭敬:“皇命难违,还望小爷恕罪。”

  苏晏抽出手,“无妨,我之前吐了一场,现在舒服多了。”他朝太子拱了拱手,轻声说了句“稍安勿躁”,就随蓝喜上阶。

  “世叔,还请提点小侄。”苏晏边走,边向蓝喜低声求问。此番他有些不太好的预感,赶紧与这大太监多攀攀关系。

  蓝喜翕动嘴唇,声如蚊蚋:“林中有眼。”

  苏晏先是悚然一惊,随后又觉得不出意料。

  豫王是什么样的风评,难道身为他胞兄的景隆帝心底没数么?同意他教习自己射箭,在群臣前全了豫王的面子,再在林子里安插一两个探子监视,这太是老谋深算的皇帝能干出的事儿了。

  如此说来,和豫王之间的那点破事……苏晏磨了磨后槽牙。

  事情有点麻烦,但又并非全然无解。在殿外候召的时间,刚好可以用来思考对策。

  -

  豫王进入殿内,见景隆帝负手站在窗边,行礼道:“臣弟奉诏而来,皇兄有何训示?”

  皇帝背对他,语声平静:“二十七人。”

  豫王微怔,笑道:“什么二十七人,皇兄这机锋,叫臣弟摸不着头脑。”

  “这些年来,被你上了手的朝臣士子,总共二十七人。朕命人逐一登记在册,你可要看看,有无疏漏?”

  豫王脸色一僵,忽然挑唇,笑意更深:“不必了,皇兄胸有沟壑,所言极是。”

  皇帝叹气,转身直视他:“老四,你也该收敛收敛了!如此放浪形骸,你知道现在朝野内外如何议论你?知道朕每日要按下多少弹劾你的折子,留中不发?”

  “臣弟不知身犯何罪。”

  “国之朝堂,所有官员都是选拔出的人才,不是你的后花园!”

  “皇兄息怒,臣弟绝无采花之意。”豫王踱到桌边,倒了杯茶,端给皇帝,“臣弟的确爱结交风流士子,唱酬来往之后,彼此情投意合,做点风月之事也是有的。但臣弟一不用强,二不胁迫,无不是你情我愿,好聚好散。顶多算私德有亏,也当不得什么大罪吧?再说,律例不禁男风,几乎所有士大夫家都养着娈童,怎么就指责臣弟一人呢?”

  皇帝不接茶盏,“就算在府里养百八十个娈童,朕都不管你。但官员不行,无论品秩多低,都不该是你猎艳的对象。之前朕没有发作,也是看在你没有逼迫他们的份上,但今日€€€€”

  “今日如何?”豫王端着茶盏,指尖稳如磐石,杯中水平如镜,连一点波动都没有。

  皇帝盯着他,目光冷凝,慢慢道:“苏晏有才,朕要好好琢磨他,历练他,将来或可委以重任。今所行之事,朕不希望再有第二次。否则那些弹劾你的折子,朕就在朝堂之上,让你当众一本一本念出来,也享受享受言官们骂人不见血的功力,再治你逼奸命官之罪。”

  豫王将手中的御制黄釉杯放回桌面,“逼奸两个字,实在是言重了。今日之事,并非臣弟一厢情愿,即使用点手段,也不过是增添床笫情趣而已。”

  皇帝端雅平和、八风不动的脸上,竟裂出一丝冷笑:“不是你一厢情愿,还是他曲意迎合不成?”

  豫王手指轻抚嘴唇,露出回味悠长的神色:“迎合倒谈不上,他还真没这技巧。不过也并未抵抗,想必是乐在其中。”

  皇帝忽然想把盛满热茶的黄釉杯狠狠砸在他亲弟弟脸上,手指动了动,想到太后,忍住了。

  他冷冷道:“你再违逆朕,就滚去高墙。”

  这下豫王终于变了脸色。

  凤阳高墙,是太祖皇帝专门为王室宗亲打造的监狱。曾有罪王之子从甫出生不久,就软禁在里面,临老了出来,宛如白痴。被发往这座令人闻风丧胆的监狱时,有郡王在墙外以头撞壁,还有亲王拔剑杀妾后再自刎,宁可自杀也不愿被关进去。

  这是第一次,皇帝用高墙来威胁他,只是因为区区一名五品小官,甚至还没有问到命案,问到怀胎受惊的贵妃。

  豫王忽地大笑,振了振衣摆,朝皇帝并膝一跪:“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皇兄若是厌弃我,尽可以将我发往高墙。我今夜拜别母后,明日便上路。”

  景隆帝目光沉重,两腮肌肉苦涩地了一下:“槿城,你……”

  “为避圣讳,我已改名‘栩竟’,皇兄忘了么。”豫王抬头,笑得洒脱放荡,“还有封号,将代王改封豫王,臣弟深知皇兄的一片关爱与用意。‘豫’者,快乐安逸。皇兄你看,臣弟这些年不是一直都过得快乐安逸,不必守边,不必就藩,可以时刻在母后身边尽孝。臣弟心满意足,感恩不尽。”

  皇帝看他,说不出话,只是盯着他前胸。

  豫王顺着他的视线低头看了看,面带微笑:“旧伤也已痊愈,并未落下病根,皇兄大可以放心。”

  景隆帝将手掌覆上他心口处,半晌后收回,长长叹了口气,“起身吧。”

  “朕知道你心里有怨气,堵了很多年。”

  “臣弟心中不敢怀怨,只全忠孝,想把自己活成父母与兄长期许的模样€€€€可惜还是偏差了,恶习难改,给皇兄丢脸了。”

  皇帝无奈:“你也知道丢脸!朝中有姿容的年轻官员,一半见了你都绕道走,就连新登科的进士你也没放过。那个叶东楼,究竟是怎么死的?”

  “臣弟委实不知。”豫王神色黯然,“枕衾之恩犹在,转眼人却殁了,臣弟也心痛得很,还望皇兄彻查到底。”

  “朕自然会彻查到底,不是为了你的什么枕边人,而是为了国法纲纪€€€€”

  景隆帝停顿了一下,又道:“朕方才告诫你的,别再打官员的主意,君无戏言。”

  豫王哂笑:“皇兄其实是想说,别再打苏晏的主意?”

  景隆帝一巴掌扇在他左脸,没下重手,训教多过于惩戒,“可长点出息吧!整日就惦记着床榻间那点事,也不知为朕分忧。”

  “皇兄所忧何事?若也在床榻之间,臣弟有一百种让人投怀送抱的法子,可以为君解忧。”

  话音未落,右脸又挨了一巴掌,“滚出去!”

  “蓝喜,叫苏晏滚进来!”

第二十六章 如此厚颜无耻

  苏晏笼袖躬身站在殿外候旨,忽然听见两声厉喝从殿内传出,一声“滚出去”是轰撵豫王,第二声“滚进来”便是传唤他了。

  景隆帝素来雅度,不爱高声呵斥,看来这下是气得够呛,苏晏不禁有些心里打鼓。

  余光瞥见绛紫色盘龙袍角扫过,他不禁抬头一瞄。

  豫王的脚步也在他面前略作停顿,两人对了个正眼。

  苏晏朝殿内呶了呶嘴:陛下问了什么,你怎么回答的?

  豫王却半点没有与他对口供的意思,眼角藏笑,微微噘嘴,做了个隔空亲吻的调情,径直走了。

  苏晏恼火之下,在应对方案中选择了Plan B。

  他决定铤而走险,大闹一场。

  蓝喜匆匆走出殿,在他耳边低声嘱咐“皇爷在气头上,多多顺承,切莫违逆”,将他领进去,又关上殿门退走。

  苏晏见殿内一个侍奉的宫人也无,景隆帝坐在窗边桌旁,手里握着个黄釉茶杯,面沉如水,审视他的眼神幽深且寒凉,仿佛又回到了殿试那日初次面圣,二话不说就要打他廷杖的逆境中。

  这种“一时手贱删存档,瞬间回到新手村”的日狗感觉……苏晏深吸口气,稳稳地走到君前,下跪行礼。

  “苏晏。”皇帝冷然开口。

  不等他吐出第三个字,苏晏气沉丹田,胸腔共鸣,抢先道:“臣有本要奏!”

  皇帝微怔。

  “臣非科道官,自知并无谏言监察之权,接下来的话也是以下犯上,但即使会被褫职也不得不说。”苏晏不慌不忙取下乌纱帽,放在身旁地面。

  皇帝恍惚觉得这一幕极为眼熟,是言官御史们时不时要在朝堂上演的戏码。先把官帽一摘以示骨头硬不怕丢官掉脑袋,接下来便是指着某人鼻子骂个狗血淋头。他身为天子还得耐心听着,否则就会被指摘堵塞言路。

  这小子,官没当几天,倒是把清流们的花样学得很溜。皇帝暗恼,冷笑道:“这副架势,是要弹劾谁?”

  不料苏晏道:“谁都不弹劾。臣是身为苦主,来告御状。”

  皇帝:“?”

  “豫王殿下调戏臣,自恩荣宴至今,前后共计三次。他捏我的手,摸我的腰,还亲我的嘴,气焰十分嚣张,是可忍孰不可忍,还请陛下为臣做主!”苏晏一脸悲愤。

  皇帝:“……”

  “豫王是皇亲贵胄,身份尊贵。但臣也是个清清白白的士子,书香世家,门风贞净,他若要仗势狎亵欺辱,臣便是一头撞死在御阶前,也绝不让他得逞!”

  皇帝见苏晏神情苦大仇深,左右顾盼,似乎在找适合一头撞死的柱子,不由头皮发麻,以手扶额叹了口气。

  “朕知道你心里憋屈,但以死明志的套路就免了吧。”皇帝无奈道。

  苏晏不依,“陛下这是怀疑臣作戏?那好,臣就一示丹心。”他起身,瞅准了皇帝所坐的圈椅旁边,紫檀梅花纹方桌那胳膊粗细的桌腿,闭眼冲撞过去。

  皇帝,伸手一抄,轻易将他的脑袋兜住,摁在自己腿上,哭笑不得:“好了好了,别闹脾气了。都是朕考虑不周,明知豫王品行不端,还允准他教你射箭,让你受委屈了。”

  苏晏顺势把头伏在皇帝膝盖,恨不得抱住龙腿嘤嘤几声加强控诉力度,最后还是要点脸没豁出去。他哼哼唧唧道:“臣委屈。”

  “朕知道。”皇帝安抚地摸他后脑勺,对少年人的娇憨孺慕十分受用,想起幼年时承欢膝下的贺霖,又觉得是全然不同的情态。一点隐秘禁忌的快感,游丝浮絮似的勾人心痒。

  手指不由得沿着他的鬓角往下,捏住白般的耳垂轻轻揉搓。指尖触感软嫩滑腻,如初开的海棠花瓣,新沏的冰片梨汤,冷香甘美彻骨,带给天子一种无处纾解的灼热与胀痛。

  苏晏沉浸在受害者演绎中,并未察觉这一点不合君臣之礼的小动作。

  “臣用棋盘砸过他的脸,没砸中。”

  “什么时候?”

  “挨完廷杖没几天,还不太能动弹,就在我家院子里。”

  “是他趁火打劫?该砸。”

  “臣还吐了,在殿后林子里。”

  “朕知道。”

  “皇上如何知道,难道豫王竟还有脸提这事?”

  景隆帝没好意思说自己在林子里安排了锦衣卫探子监视,语焉不详地“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