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世权臣 第348章

作者:天谢 标签: 穿越重生

  曾经的小少年斡丹如今快十八岁了,成了汗王的侍卫长。他凑过去提醒阿勒坦:“楚琥台吉的尸体要料理,不能老是搁在你的王帐里。”

  阿勒坦便说道:“我会用黄金与宝石为楚琥打造个新的脑袋,一同下葬。葬礼以天生勇士的规格举行。楚琥的大儿子将继承他的台吉之位。另外,对铭国的征伐早就在我的计划中,无需你们催逼,我也会执行。”

  楚琥的兄弟们还想再多讨要些补偿,阿勒坦反问:“你们兄弟这次兵发太原,经过我的同意了吗?轻敌冒进,毫无警惕心,是不是觉得铭国犹如无人之境,随随便便就可以攻下?要不是他战死抵罪,我得重重惩罚他。如今你们还想要什么,把他该有的惩罚也一并继承了如何?”

  楚琥的兄弟们噎住了,最后讷讷地谢过恩典,抬着尸体退出王帐。

  其他贵族与将领见惯了阿勒坦爽烈而有魄力的模样,鲜少见他如此冷漠,简直可以称作心烦意乱了,于是不敢再去捋他虎须,纷纷找借口告退。

  人都退光了,就剩一个从来都没大没小的斡丹,坐在毯子上趴过去:“阿勒坦,你有烦心事?”

  阿勒坦拿起桌案上的酒碗,一口气喝完,说:“没有。”

  “肯定有。”斡丹想了想,“还在烦恼那个怎么也找不到的中原男子?铭国边境找不到,就打到他们京城找呗。”

  阿勒坦摇头:“你不明白。”

  斡丹:“你不说我怎么明白?你说了我就明白了。”

  阿勒坦被他缠得不行,最后问了一句:“倘若只能再活不到两个月,你会怎么办?”

  斡丹一愣:“怎么可能呢,我还这么年轻,还有许多想做的事,想达成的心愿……我身体很好,又没生病……所以两个月后你是要杀我吗?因为我总是不守规矩,没有尊称你圣汗,而一直‘阿勒坦阿勒坦’地叫?”

  阿勒坦对他十分无语,赶人道:“你出去巡逻吧,我一个人待会儿。”

  斡丹也不客套,起身拍拍屁股就走了。

  帐内只剩阿勒坦一人。他从怀中取出一张卷起来的羊皮纸,展开又看了一遍。

  羊皮纸是昨日由一只海东青寄来的,纸上是老巫古拙的字迹,写着一首萨满神歌:

  “一年即将结束,一年又将到来。

  生命随旧年结束,不会随新年到来。

  时间紧迫,神树之子,

  你要赶在暴风雪落地之前。”

  阿勒坦一手捏着羊皮纸,另一手触碰着腰腹处红色的刺青€€€€血毒在他的身体里盘旋了近三年,眼下离最后的期限只剩不到两个月。

  或许他直至毒发身亡,也找不到当初给他种毒、如今能给他解毒的那个人……始终缠绕着他的梦境,怎么努力也看不清面目的那个人……

  在这瞬间,阿勒坦陡然生出一股躁怒,想立刻率铁骑踏平边境长城,用兵火去燃尽中原大地。

  他去扯缠绕在左臂上的墨绿色缎带,想将它扯断丢进炭盆,但指尖触及到冰凉丝滑的锻面,又像是往他燥热胸口泼了盆冰水。

  他深深呼吸着,逐渐冷静下来,反复看羊皮纸上的神歌。

  今年秋冬,白灾比往年轻得多,萨满们都说是个好兆头,今年冬天会平安度过。可是老巫却提醒我,“暴风雪落地之前”……难道,天象会有异变?将会有一场更大的白灾降临草原?

  不行,我得早做绸缪,为全族备足过冬的物资。

  两个月不到的寿命……那又如何?纵横捭阖地活两个月,抵得过许多人浑浑噩噩地过一辈子。

  靖北将军,豫王,朱栩竟。这场仗我复盘过了,你打得很精彩,让我也手痒起来。那就试试看,是你技高一筹,在这两个月的死限前杀了我;还是我棋高一着,把你作为祭旗的牺牲,从河套打开铭国门户,横扫中原。

第365章 我带你去骑马

  边堡内灯火通明。豫王下令犒赏靖北军,空地中央便支起许多口大铁锅,烹牛宰羊,消耗了不少圈养的牲畜。

  军中不能私下饮酒,犒宴除外。一坛坛自酿酒很快被扫空,将士们便以雪水煎茶代酒,不少人还加了牛羊奶煮成奶茶,搭配烤肉、炖肉,一样吃得心满意足。

  大堂的厅中另开了一桌筵席。

  靖北将军当之无愧地坐在主位,把苏监军也拉到身边入座,荆红侍卫紧挨着自家大人,剩下的座位就分配给了军中的高级将领们。

  本来副监军黎公公也该列席的,可他自从一觉醒来发现满是驻兵的边堡成了座鬼城,油然而生被遗弃的恐慌,碍于身边只有几个随从,想走又不敢走,提心吊胆待了好几天,终于等来了回师的靖北军。心情乍然松弛之下感染风寒病倒了,自然出不得席。

  靖北军的将领们本就看不起阉人,这下更是嘲薄:太监果然没有一个顶用的,还不如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呢。

  苏监军虽是书生模样,在将领们看来却与众不同€€€€他敢上战场,带着侍卫亲自杀敌,还敢与将军共乘一骑追击敌酋,是个不输给军中勇士的好汉,值得敬佩。

  这股敬佩之情化作杯中物,络绎不绝地向监军大人灌去。

  苏晏喝了第一个人敬的,就不能不给第二个面子,最后将领们排着队敬他。

  虽说自酿米酒没经过蒸馏,酒精度低,但喝多了也会熏熏然,苏晏自觉喝出了五六成醉意,连连摆手。荆红追提出代喝,被将士们一通起哄,说酒不能代喝,跟老婆不能代睡一个道理。

  荆红追目露寒光。苏晏握住他的手,附耳小声调侃:“我老婆你可以睡€€€€这些天你不就是跟自个儿睡的?”把贴身侍卫弄了个大红脸。

  豫王笑眯眯地骂过手下言语粗俗,对苏晏抱了抱拳:“军中都是些浑人,说话没规矩,监军大人莫要与他们计较。”

  苏晏打了个哈哈,却见那个叫微生武的亲军头目赤膊上来,后背捆着荆条,往他面前一站,推金山倒玉柱纳头便拜,当即起身去扶:“哎呀,将卫长大人这是做什么,大冷的天当心受寒,快把衣服穿上。”

  微生武涨红了脸,大声道:“卑职轻率鲁莽,险些害了监军大人的性命。如今自知罪过,大人是打是杀,卑职绝无二话。”

  这一出负荆请罪,经典剧目啊,某人似乎也干过?苏晏意有所指地瞟了一眼自家侍卫。后者假装没看懂这个眼神,一脸正直凛然地解下佩剑,放在苏晏手边的桌面。

  不看僧面看佛面,苏晏怎么可能真的拔剑杀了靖北将军的亲卫长,甚至不能惩罚得太严厉,以免将士们心生不满,与他这个监军刚刚融洽起来的关系又要疏冷。

  不过微生武这小子也是个滑头。

  那时明明故意加害,换了黎满在屋里可能真就命丧狼口了。如今说在嘴里,变成轻描淡写的“轻率鲁莽”,这是给自己脱罪呢。

  否则这一出负荆请罪为何要选在聚会欢庆的场合?还不是想借一借人情,到时旁边再起哄几声“大人宽宏大度,犹胜蔺相如”,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对方膝盖是跪着,脑袋却是高昂着。

  周围众将士纷纷投来目光,看此事如何收场。

  于是苏晏笑了笑,说:“军中令下如山,你也是奉命行事,我又怎能怪罪于你呢?”

  微生武没料他如此好说话,刚想松口气,忽地悚然一惊,忙道:“此事是我自作主张,并未奉任何人之命,还望监军大人明鉴,罪只在我一人。”

  苏晏道:“你一个说大不大的将卫长,负责守卫主将安全的,与朝廷派来的监军能有什么仇怨?何至于一面未见便要取人性命?谋害监军乃是大罪,但你放心,本官公正严明,不该你背的锅绝不会让你去背。”

  黑锅不让他背,那就是要让他的主将去背了?微生武这下冷汗浆出,道:“可监军大人答应过,只要卑职€€€€”

  只要卑职配合调查,老实交代将军的治军内情€€€€这种私底下的交易,当众可怎么说得出口!若是被众将士当做叛徒看待,他还要不要在靖北军混了?!

  微生武骑虎难下,只能抽出荆条双手捧上:“主意是我出的,狼也是我放进屋的,一人做事一人当,请监军大人重重惩罚!”

  “唉,军士不易呀!不仅要上战场出生入死,还要随时准备为主将替罪顶缸……”苏晏接过荆条一把折成两段,动情地说,“但你放心,我苏某人说到做到!他靖北将军再怎么自恃军功与身份,我也不会屈服于淫威,定将此事如实上报陛下,为你主持公道!”

  我不用你主持公道!你干脆狠揍我一顿,一剑砍过来也好,做什么要东拉西扯,拖将军下水!微生武欲哭无泪,一眼也不敢看他的将军,最后牙一咬、心一横,抢过旁边一名参将的佩剑:“监军大人如此仁义,使小人更加羞愧难当,唯有一死,方能洗清罪孽。祸首既自伏于国法,此事就此了结。”

  他自刎的动作十分迅捷,带着甘心赴死的决然。周围惊呼声一片,却来不及阻止。

  苏晏这才微微点了点头。荆红追见状,指尖微动,用一粒花生米轻易击落了微生武手中的利剑。

  剑锋落地声铿然,众将屏息而视,微生武郁怒又茫然地望向苏晏。

  豫王在此刻起身离座,走到微生武面前,靴底将散落地面的荆条踩得粉碎。他声音低沉地问:“还没明白过来?”

  微生武怔怔地想了一会儿,脸上涌出浓烈的愧色,伏地低头道:“我服了!我服了!苏大人心如明镜,是我怕大人对我怀恨,怕秋后算账,是我枉作小人!”

  “在他面前耍心眼,”豫王转而望向苏晏,微微苦笑了一下,“你是嫌他翻篇翻得太快,还是嫌我赔罪赔得不够?”

  微生武更加羞愧,却不再跪地,起身抱拳:“卑职再不耍花样了……也不知该说什么好,总之今后但凡大人的吩咐,只要不违将军之令,卑职无不从命!今后在卑职眼中,将军之下便是监军!”

  众将士见连最为刺头的微生武都被镇服,又见豫王是默许的情态,锦上添花谁不会做,便纷纷抱拳:“今后靖北军中,将军之下便是监军!”

  苏晏一面拱手以示谦逊,一面在肚子吐槽:这话说的倒也没毛病,可为啥听起来这么别扭……

  豫王似笑非笑地补了一句:“监军大人若是想要,在将军之上也是可以的。”

  苏晏一下子反应过来,拍案道:“别特么瞎起哄了!都给我滚回座位上继续喝酒!”

  书生骂人犹如佳丽舞剑,与武夫耍剑是截然不同的况味。将士们觉得亲切又受用,嘿嘿笑着朝监军又敬了杯酒,各自回位吃喝不提。

  微生武飞快穿上小兵送上的衣物,打了一串喷嚏。苏晏指着他对豫王说道:“你这新任的侍卫长,狼性未除,轻视人命,但好在对你、对靖北军足够忠诚,否则我不会这么轻易放过。”

  杀人无算的战士,难免会对生死、对人命逐渐麻木。但豫王不想这么告诉苏晏,怕他不能理解,徒增厌惧。正在斟酌用词,又听苏晏继续道€€€€

  “不过,军队是该有些狼性的,一群绵羊可打不了仗。

  “如此看来,一军主将既要率领群狼厮杀,又不能迷失于杀戮,必须时刻保持斗志与清醒。京城中歌舞升平之时,于边关枕戈待旦的是他,千钧一发的是他,力挽狂澜的还是他,这又该是何等的伟绩与牺牲呢?”

  豫王心弦震荡,一股热力在胸腔内冲撞,比任何大战、诸般生灭更令他动魄惊心。

  他忽然一把握住苏晏的胳膊,道:“我带你去骑马!”

  苏晏一怔:“大半夜的骑什么马……”

  “那你带我去吹风,散散酒气。”

  “你一个千杯不醉的,哪有酒气€€€€”

  豫王不由分说拉苏晏下台阶。荆红追上前阻拦,豫王目光凌厉地看他。

  苏晏无奈地对荆红追笑笑:“阿追,你回屋等我吧,我陪将军散散心,一会儿便回来。”

  荆红追并不认为豫王此刻只想散心,他能从对方的铠甲与战袍间闻到熟悉的气味……那是一种被情与欲所催动的侵略性的气味。

  ……熟悉得如同自己身上的气味。

  荆红追定定地注视苏晏,用他那冷亮如泉中浸剑的声线问道:“大人真不用属下陪同?”

  豫王握在他胳膊上的手紧了紧,像个无声的恳求。苏晏心一软,答:“没事,要不你就在这儿等我,顶多半个一个时辰。”

  豫王拉着苏晏上马,同时朝微生武使了个眼色。

  微生武见将军目光掠过荆红追腰间佩剑,顿时心领神会,大声道:“听说荆红侍卫乃是用剑的高手,我平时也使剑,难得有这么好的机会可以请教剑术,还望荆红侍卫不吝赐教!”

  说着又转头招呼众将:“这可是将军亲口认证的武学宗师!你们这辈子见过几个宗师,还不快过来瞻仰瞻仰?”

  众将无一不是疆场拼杀出的高手,闻言有的不服,有的手痒,纷纷围上来,七嘴八舌:

  “某也想向荆红宗师讨教剑术!”

  “愿请指教!”

  “挤什么?妈的一点规矩没有……一个个来!”

  边堡的大门缓缓打开,火盆照亮的范围之外,是一望无际的荒原,冬夜的星空在头顶照耀。

  苏晏骑一匹驯顺的白马,听着身后逐渐远离的喧哗声,有点不放心:“叫你的手下别动真格的。”

  豫王抖了抖缰绳,黑骐瞬间提速,冲出边堡大门。他挑眉问道:“怎么,担心荆红追双拳不敌四手?”

  “我是担心阿追下手太重,明日你就成了光棍元帅,麾下一个将领都没有了。”

  呼啸的风将豫王的声音吹送到耳边:“你觉得我与荆红追对战,谁输谁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