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岫青晓白
萧峋同谢龄慢慢走在街上,目光往四下一转,笑说当下便带谢龄去吃他极喜爱的那家酸汤牛肉。谢龄应了声好,打量四周、细算时间,发觉的确到了昭城下雪的时节。
汤锅馆开在城西,两人由西门入城,不多时便至。
冬日天寒,许多人出来吃锅子,大堂几乎要坐满,欢声笑语不断。好在二楼还空着谢龄喜欢的临窗座位,两人坐过去,问老板娘要了一个酸汤锅。
汤锅不同于这里样式别致的土火锅,铜锅与其他地方大体相同。锅子和牛肉一起端上来,萧峋往炭火里加了点儿灵力,片刻锅中即热气腾腾。这家店牛肉切得很薄,稍微涮一涮就得捞出来吃,否则就煮老了。
谢龄有段时日未吃这个,还真有几分想念,信口说的话成了真,这汤锅他甚喜爱。
雾气不断升腾,将对面人的眉眼氤氲得迷糊。萧峋拿漏勺盛肉,涮好放进谢龄的盘中,道:“雪域的牦牛肉也往外销,但宗门没有采购。师父如此喜欢,我去和这里的商人谈一谈,让他们定时送一些到咱们鹤峰。”
“似乎可行。”谢龄吃得专注,闻言仅是眉尖轻轻一抬。
“只是似乎么?”萧峋哼笑。
当——
当——
当——
远处传来钟声,沉重冗长。这一刻,馆子里喧嚣声止住了,几乎所有人都放下筷子。萧峋听出钟声的意思,表情变了变,对谢龄道:“丧钟。”
谢龄有所感,向着窗外、位于昭城最高处的宫殿投去目光:“是密宗活佛。”
萧峋蹙起眉。
“也只有活佛去世,会这般昭告……”萧峋喃喃说道。他记得清楚,距离密宗现任活佛圆寂分明还有一段时间,而贡布节上与之对弈,那人身体还很健朗。
“怎会这般突然?”萧峋摇头,同样看向南迦宫。
谢龄往店中一顾,表情逐渐褪去,声音低沉,“不,不是事发突然,是我们的问题。”
萧峋循着谢龄的目光看去。
方才进店,他没有仔细瞧这里的人,眼下一看,发现了端倪——他和谢龄离开昭城、往西面寻找小遥境之前,这家饭馆老板的女儿还跟个小豆丁似的,不及成人腰高,眼下已长开身量,可送去学堂了。
小遥境中没有日月轮转,他们以水钟计时,在秘境待了大半月,却没想到外界已过数年!
谢龄和萧峋不约而同起身,互看一眼,后者往桌上放下一粒碎银,一前一后走窗离去。
萧峋御风,眨眼来到南迦宫外。谢龄没有挂迷仙佩易容,他和萧峋经密宗活佛指点西行找到小遥境,得了机缘和功法,受人恩惠,而今恩人逝去,前往祭奠,委实不该再覆以假面。
日光在檐上雪间流连,信徒和朝拜者叩首于山脚,有更多的人正从四面八方赶来,可昔日满是诵经声的宫殿,如今沉寂到听不见任何声音。
谢龄和萧峋在人潮最末端止步。谢龄轻振衣袖,走去萧峋之前。他要用人间道雪声君的身份开道、敲门,否则当下情形,根本入不了南迦宫。却见一个僧人朝他们走来,诵了声佛号,温温和和一笑,合掌执礼。
是萧峋带着他来南迦宫体验刷墙时,遇到的那位门措上师。僧人已然披深红僧衣,手腕挂一串念珠,沉静的目光中敛着哀思。
“上师。”谢龄和萧峋向他还礼。
“当日山上一别,如今已是三载。”门措上师来到他们身前,“活佛同我说起一些往事,再见二位,想来是寻到所求了。”
竟是三年。
这番话让谢龄心中颇多感慨,此事于他们而言不过是前些日子,于眼前人而言,却是当年了。若说先前发现时光荏苒如斯,不过是惊讶,现在和故人一谈,却是恍惚。
“还不算寻得。”萧峋摇头,道出他与谢龄的请求,“可否让我们……送他一程?”
僧人笑笑,比了一个“请”的手势,“请随我来。”
*
夜幕垂于西境,夜风起于荒野,四面飞黄沙,其声如闻鬼哭。
余山伯背着斗笠,左手提剑,右手提溜着一头中阶魔物,满身血气腥气,喘着粗气朝这片黄沙上唯一的房屋奔跑。
房屋是间废弃的客栈,大门倒了半扇,窗户椅凳上结满蛛网,但点了灯,灯旁立有一人。
这人以桃枝做簪,发间站着只乌鸦,身上的幻色大袖衫映照烛光,墨绿的色泽间泛起幽幽辉芒。
他倚着二楼栏杆,启封一坛陈年酒。这时余山伯走进来,将手里的魔物一丢,也不嫌这里凳子脏,一屁股坐上去,掏出水袋往喉咙里灌水。
一阵咕噜声。
“师父,我可算把这玩意儿给杀死了。”喝完水,余山伯对楼上的人说道,“它是头中阶魔物,而我不过清静上境,你竟真的不出手帮忙。”
余山伯是平湖剑派弟子,被他唤做“师父”的人,乃平湖剑派长老,姓崔名嵬,江湖上有称号,号为听风山鬼。
这山鬼身形颀长,容貌俊朗,若头上没有顶一只漆黑的乌鸦,倒是气质文雅。他未曾理会徒弟的抱怨,自顾自取出酒杯,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师父,你觉不觉得有些奇怪。东华宴那年,魔物都是成群结队而出,最近几年却都是单个出没,也不主动伤人了。但这些玩意儿行踪鬼鬼祟祟,我琢磨着,好像是在找什么。”余山伯歇了一阵,把身上血污清理干净,絮絮叨叨起来。
栏杆旁的崔嵬摇摇头,并非对着余山伯,而是手上这坛酒。酒是陈年老酒,但不是好酒,过于酸涩了。他将它丢到余山伯面前的桌上,施施然下楼:“徒弟,你变聪明了。”
正巧路过地上的魔物,话锋一转:“不过思维转快了,手却没跟上,快点把这魔物脑袋切开,否则不新鲜了。”
“哎,我才回来,就不能歇会儿吗?好吧,这就动手。”余山伯应得有气无力,从鸿蒙戒中寻出一把剔骨刀,走去魔物面前。
“师父说话,依然让人感觉不大自在……”余山伯嘟囔。
崔嵬挑挑眉,一甩衣袖,走向客栈外:“这里挺凉快,你在这儿待着吧。”
余山伯抬起头,冲他背影问:“师父去哪?”
但没得到回答。
客栈里唯剩余山伯一人,外面是风鬼哭狼嚎,屋室内灯烛被吹得明明灭灭,氛围甚阴森。余山伯深深吸了一口气,将那坛老酒取来,往肚子里灌了几口,待得喉咙腹间火辣辣,壮着胆子蹲在魔物前。
崔嵬这个人很奇怪,连当他徒弟的余山伯也这样认为。余山伯拜师第一天,崔嵬没教他关于修行的事,而是将他丢到一具尸首前,要他剖那尸首的脑袋。
余山伯不敢不从师命,纵使十二分害怕,也硬着头皮上前。这事的结果,是他手起刀落,被脑浆血液溅了一脸,哇哇大哭。崔嵬也不安慰,只让他第二天继续。第三天也继续,第四天第五天还是继续。
这继续一直持续到现在。
余山伯已经练就了一手熟稔的剖脑功夫,但至今不知晓他家师父剖人脑袋是为什么。崔嵬只要脑袋,其余部位一概不看,他猜来猜去,也没猜出什么答案。
片刻时间,余山伯处理完这魔物的脑袋,一番收拾保存,放入鸿蒙戒。他委实不愿在这鬼地方多待,左右一看,想起附近有个小镇,镇上还有集市,很是热闹。
他想,崔嵬应该也是去了那里,当即拔腿走。
夜里风沙重,好在有星辰漫天,余山伯一面赶路一面哼歌一面仰头看星星,倒也不算孤寂。
走了好一段路,隐约能瞧见集市上的灯火了,余山伯心中雀跃,这时背后忽起邪氛,扭头一看,赫是一头魔物冲来。
还是一头高阶魔物!
余山伯脸色大变、心下骇然,凭他清静境的修为,决计打不过高阶魔物!他慌慌忙忙甩出几道陷阱符纸,御起剑就跑。
可低级弟子如何快得过高阶魔物?丢出的符纸还未起效便被撕碎,魔物逼近,令人作呕的气息如同扎在后背。
“啊啊啊啊啊!师父!师父你在哪!徒弟要死啦!”余山伯扯起嗓子求救,御剑轨迹歪歪扭扭,企图用这种身法战术拖延。
可惜效果不大,魔物的爪子仍是向他伸来。
夜风走得更疾,沙尘打在脸上犹如刀割。余山伯冷汗直下,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儿,又沉到最底。他看见自己的结局了,师父不在附近,自己跑不了。余山伯颤颤闭上眼,决定不挣扎了。
满是黄沙的夜色中,有人出剑无声。
剑光浩浩明明,一刹惊破沉夜,自余山伯头顶掠过,不偏不倚直刺魔物胸膛。
余山伯闭着眼没有看见,但听见身后传来低低的咕哝声,紧跟着,又听一道重物落地的闷响。
血腥气飘入鼻间,魔物的爪子却没伸来,余山伯意识到发生的是什么,但不敢相信。他在原地呆立片刻,才小心翼翼向后瞟了一眼——追他的魔物眼眸大瞪僵硬在地,心脏的位置有黑血不断流出。
“得……得救了……”余山伯腿一软,噗通跪下来。
他抬头寻找出剑救自己的人,找了一圈,见得东南方向四五十丈开外处,有一玄衣黑发、背负长剑的道者,星辉如薄银,落在他身上,照清他冷俊面容。
余山伯忙拱手执礼,磕磕巴巴道:“多、多谢这位前辈。”
黑衣道者轻瞥他一眼,未做言语。
“出息。”
一记嗤笑声在余山伯身后不远处响起,而这声落地,余山伯被两根手指拈住后衣领给拎起。
说话的是崔嵬。他站到余山伯之前,宽大的袖摆在猎猎风中起落,似招展的旗。他看定远处的人,眼底有惊讶之色一闪而过。
“明夷君是为查探魔物异动而来?”崔嵬问道。
明夷君,人间道执剑长老古松的称号。
崔嵬声音极轻,但那人是古松,以他的修为,不可能听不清。可古松没有回答,连目光都没落到崔嵬身上,将身一转,身影隐进夜色里。
风满衣袖,星辉满沙海。崔嵬神情不变,抬头一望星辰,再偏头一看余山伯,提起脚步,走向同方才那人完全相反的方向。
余山伯望了望古松方才在的位置,又瞥了瞥魔物尸首,从沙地里爬起,张望崔嵬的背影。他费了一番功夫追上崔嵬,好奇问:“师父你认识他?”
崔嵬:“认识。”
余山伯挠挠脑袋,“他是谁啊?我看着有几分眼熟,应该在哪儿见过。”
“你猜?”又是两个字,风太大,几乎要将崔嵬声音盖住。
第127章
细雪又在飞。
堆于山道石阶上的雪还未来得及清扫, 走过的人太多,积雪被踩薄踩黑。谢龄二人随门措上师途经而过,一步一步走向山腰, 走进这座雪域最巍峨肃穆的宫殿。
廊上流风冷冷,檐外回雪漫漫,衣角时而起落,牵出的弧度清寒。偶见僧人行走,或二三并行,却不交谈,气氛哀切沉寂。
门措上师将谢龄和萧峋一路引至红宫,密宗最高权力者居住之所。
大殿昏暗。这一任活佛的尸身已入灵塔,塔表包以黄金, 镶嵌珠玉,是雪域人最高贵的葬仪。
灵塔停于玉阶上, 尚未送入灵堂中,阶下摆满酥油灯,以铜色小碗装盛,时而闪烁,将殿内照得幽幽。
谢龄也点了一盏灯, 放置在一众油灯边缘, 起身时如同初见那般同那灵塔轻轻一点头, 以此致意。
萧峋在谢龄之后, 点一盏酥油灯,向灵塔合掌一礼。
两人没在红宫过久停留,也无甚理由停留, 点完灯便从殿上离开。
门措上师依然在前为他们引路。走过一段长长的、陡峭的楼梯, 他看向谢龄:“敢问阁下名讳?”
“人间道谢龄。”谢龄如实相告, 未做隐瞒。
密宗僧人的神色没有太惊讶,似早有猜测,而今得到了肯定。“原来是雪声君。”他轻声着,笑了一笑。
不再闲谈,两人同门措上师告辞,离开南迦宫,回到昭城。
细雪将清扫过的街道重新妆点成银白,道上少有行人,大都去了南迦宫山脚,为活佛送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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