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岫青晓白
他靠在一棵树下,左手握剑,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使得伤口处血流得更加汹涌。
“师、父……”
谢风掠轻喊着,金色的眼眸里情绪交错,谢龄读出挣扎、迷茫和祈求,但不为所动。
“我不是你师父。”谢龄冷声说道。
“师父。”谢风掠望着谢龄,又喊了一声。
谢龄皱起眉,察觉到了殿内正在发生的事。但他没有往回看。他不打算也不能再给谢风掠挣扎机会了,往剑上丢出最后一点儿浊气,向树下之人出剑。
与之前的招式相同,这一剑依然不带任何花哨的装点,唯有浓浓的杀意。剑光如长虹流泻,径直递向谢风掠身前。
谢风掠试图闪躲,却遭浊气先一步侵蚀,没能躲过。
下一刻才是剑。
这一剑刺进他胸口。
磅礴的剑气也灌入胸口,谢风掠疼痛不已,神情狰狞又愧疚。谢龄冷冷淡淡同他对视,翻转手腕,将剑绞动。
谢风掠瞪大一双金黄色的眼眸,瞪着远处的天空,想说什么却没能说出口,踉跄着往前走了一步,身体崩解坠落,消散得无影。
他死了。
谢龄眼睫微不可见地颤抖,抖掉剑上的血,快步回到殿内。
大殿安静。萧峋坐在榻上,胸膛上的伤已恢复到看不出的程度,可他面前的古松,身体却呈现出半透明之色。
谢龄明白缘由,但不肯信。他甚至不敢走过去,只低低喊了一声:“师兄?”
古松转身,和谢龄对视一刹垂下眼眸,抿唇说道:“我要走了。”他的语气不再如先前平静,听起来轻飘飘的,难落到实处。
谢龄将剑越握越紧,知晓这话的意思,却还是问:“你要……去哪里?”
古松的身体又浅了一度,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复又抬眸,声音变得温和:“你不想当宗主,就退了,让他们再选一个出来。”
“不……”谢龄摇头。
“照顾好自己。”
谢龄还是摇头。
“每个人都会死亡,或早或晚而已。”古松温声。
谢龄嘴唇嗫嚅着:“所以每个人都会别离,或早或晚而已?”
“谢谢你来到这里。”古松笑了一下,唇角的弧度正向上牵起,身形和面容却彻底透明淡去,如若泡沫消失在光阴里。
“谢、谢?”谢龄怔怔看着那处,向后退开,又向前,三两步之后顿足,缓慢抬起手,捂住了眼睛。
萧峋垂下衣袖,沉默地起身,走到谢龄身侧。
“事情,到这里结束了吧?”谢龄的嗓音变得低哑。
“是。”萧峋回答。
“真的?”
“当真如此。”
当。
谢龄丢掉了手里的剑。
这一日发生的事太多,几度生死,难以入眠,人间道上下尽是嘈杂之声。时来峰开了夜市,人流如织,星辰也凑起热闹,在天穹中闪烁流转。
四野苍青,松柏挺拔,山上的梨花开了,摇晃在正月的夜风里,纷繁又烂漫。
却也不乏静谧之处。
契玄峰峰顶,如水夜色里,沉寂伫立着一口铜钟。
这口钟庞大古朴,每逢掌门逝世,才会被敲响。
钟身上没有蒙灰,也无雨露风霜摧打的痕迹,像一位长者,沉默长久地伫立山下。
谢龄一步一步行至此,茫然四顾。
他在这里站了很久,久到松枝上凝结出露水,扶住钟杵,撞响丧钟。
当——
当——
当——
清响漫过山岗。
作者有话要说:
惊喜三更!
第164章
惊醒了整个宗门的人, 谢龄简单交代一二,回到鹤峰。
这里比契玄峰要冷,枝叶上不仅凝出露珠, 山石间还飘起了薄雾。谢龄缓步而行,待到峰顶,衣衫已被打湿一层。
道殿已被萧峋收拾如初。他坐在屋檐下等谢龄回来,也是氤氲了一身水汽,模糊的星光和灯色里,侧脸白得近乎透明。
谢龄下意识惊慌,觉察出萧峋并非快消散不见,没好气瞪他一眼,捏了个诀丢过去, 才坐去他身旁。
萧峋露出笑容,也捏诀替谢龄清掉身上的露水和雾气, 然后从衣袖里捞了个小炉出来,点上炭火,开始温酒。
酒壶是粗瓷制成,酒杯用的是羊脂玉,酒液琥珀色、清澈透亮, 溢散出清甜的果香。
萧峋将倒出的第一杯酒递给谢龄。谢龄捏着酒杯迟迟未饮, 末了, 手腕翻转, 将杯中酒水洒到地上。
萧峋给谢龄倒第二杯酒。这一次在将酒递给谢龄之前,他隔空拈来一片梅花,放进酒杯里。
谢龄一言不发喝掉这杯酒, 嚼碎梅花。
“师父。”萧峋轻轻喊道。
谢龄没应声。
“谢龄。”萧峋又喊。
还是没做声。
“谢龄龄——”他拉长了调子。
“嗯。”谢龄给予回应, 给自己的酒杯续满, 然后给萧峋也倒了一杯。
当啷。
谢龄拿着酒杯碰了一下萧峋的。
“我很少温酒喝。”谢龄目光落到远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
“你更喜欢冰镇之后再饮。”萧峋轻轻笑道,极了解谢龄的习惯。
“但以前也有煮酒的时候。”谢龄改换成抱膝的姿势,捧着酒杯继续说道,“煮的是红酒,加香料、苹果、柠檬和香橙。酒不能太差,否则喝起来一股塑料味,但也不能太好,那样完全是浪费酒。”
“红酒?和黄酒相类似?”萧峋有些好奇,同时也对谢龄形容的“塑料味”感到疑惑,但没一起问出来。
谢龄摇头:“不,红酒是用葡萄蓝莓这些水果酿的,不如黄酒烈和涩,喝起来甜爽。”
“我们这里也有葡萄酒,蓝莓……蓝莓好像也有,但产得少,不用来酿酒。”萧峋思忖后说道,“但你想喝的话,我去收集一些,给你酿。”
“我更喜欢糯米酒。”谢龄道。
是用糯米酒煮的酒酿圆子。萧峋在心底帮谢龄将这话做了个补充。
当啷。
他也用他的酒杯碰了一下谢龄的。
一时无话。
灯笼里的蜡烛烧尽,但两人都没去换。夤夜之后,天空的颜色开始慢慢变浅,庭院里的假山苍石、树叶花枝蒙上一层暗淡的灰。
雾更浓了,哪里都是湿漉漉的,还透着一股子寒。
萧峋在两人周身置了一个结界。待将壶中最后一点酒喝完,他问谢龄:“你喜欢这里吗?”
“说不上多喜欢,但也习惯了。在这里,会比在其他地方要安心一些。”谢龄目光没什么焦距地回答道。
谢龄的发被风吹得散乱,有一绺从耳后落到脸侧。萧峋伸手帮他别回去,定定注视着他,漆黑的眼眸里微光明灭。
良久,萧峋道出一声:“好。”
“好?”谢龄眨眼,眼中流露出不解。
“我大概弄明白了,为什么谢风掠的上一世,会和我的上一世有那样大的不同。”萧峋躺了下来,向着天空伸出左手,做了个抓的动作,“因为他是天道,而那时候的我,不过一介凡人。所以他看得比我远。”
那我呢?我看到的那本小说又如何解释?谢龄不由心想。
萧峋却不继续这个话题,把手放下,把头转向谢龄,笑道:“忙了这么久,我们睡一会儿吧?”
“等我睡着,你就偷偷走掉?”谢龄散散漫漫无着处的目光聚焦到萧峋身上,表情冷下来,“萧峋,你接下来想做的事,别想瞒着我。”
“我有什么事瞒着……”萧峋一副受挫的神情,但最后的“你”字没能说出口——谢龄突然抓住他右手,掀开了衣袖。
在这只手腕上,有着零星几点原本没有的黑斑。
古松的禁术并非净化阴墟,而是将之强行收敛到萧峋体内。没了遮蔽,黑斑渗出丝丝缕缕的阴寒之气。
萧峋的表情褪去,扯起唇想笑一笑,但没笑出来。他垂低眼眸,轻声道:“原来你发现了啊。”
谢龄丢开他的手腕,紧盯着他:“你以为你藏得很好?”
萧峋摇头不言。
“你打算如何处理?”谢龄问。
“快有计划了。”萧峋慢吞吞说道。
他坐起身,将挡在两人中间的小炉撤开,向谢龄伸手:“反正一时半会儿解决不了,你又没心思睡觉,不如和我去厨房,一起弄些吃的如何?”
谢龄微微蹙眉,对他转移话题的举动很不满意。
萧峋靠近他,把他的手抓进手心,轻轻捏了几下,温声哄道:“你想吃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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