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莫向晚
所有的人对这样的角色都有着代入感,哪怕是现在看起来成熟稳重的大人,又有几个没有被那迟来的叛逆期困扰呢?
是古代,却又提到“时代变了”,一时间让人不禁生出好奇来,是改朝换代了,还是换皇帝了?怎么就变了。
画面是跳跃性的,很快就变成了下一个画面,黄土墙下还生着发黄的野草,随着风,不断弯着腰,像是在一次又一次的磋磨之中再也无法抬起头来的人们。
器皿被砸碎的声音,东西被撕裂的声音,不时能够看到迸溅到这里的瓷器碎片,还有那被风吹着,飘过来的碎纸片。
“竟然造假,你们这些家伙,真是不想活了,敢骗到我王五爷的头上,不收拾你们,还不知道你们……”
骂骂咧咧的声音宛若画外音,不断传来,而画面上,处于焦点位置的是另一位老戏骨扮演的角色,已经很老的扮相,缩着肩,裹着那破旧的有些地方都露出棉絮的大衣,坐在门槛又或者是台阶的地方,守着那一截土墙,守着那几根荒草,还有那破烂满地的东西。
嘶哑的哭声若树上的老鸦在叫,不详的哀鸣……
画面一转,高楼亭台,红飞翠舞,街灯倒影在湖面上,人影也落在湖水中,好似水中也开了龙王宴,高朋满座,鼓乐齐鸣,弯弯一道桥,桥上,那纨绔样的青年已经器宇不凡,宛若逸群才俊,与他同行的那位中年人,生生被衬得像是个大管家模样,然而一说话,谁都知道这位“大管家”才是个高位之人。
“代章兄看这小秦淮如何?”
询问声中若有得意之色,即便努力内敛,但那眉宇间飞扬的神色还是泄露了他的自满。
“的确不错,有七分那个味道了。”中年人这般说着,眉目宽和,像是一个仁慈的长辈了。
“七分?”青年眉毛一挑,似有几分不满之意,却道,“看来,这小秦淮不要也罢,他日,我定修复出一个真的秦淮来,让那十里风光,尽入此街……”
意气风发之际,抬眸挥手之时,宽袍大袖的古装带起的风,拂开了耳旁的一缕鬓发,似有些微微痒意,他正于此时抬头,便见那临河的三楼上,大红灯笼之侧,倚着美人靠的女子半幅宽袖耷拉在外若垂帘一样,似有三分醉意的眸子看过来,水光,灯光,尽在眼中,似都有着红霞席卷,又似火焰舞动,灼了他的眼。
只这一回眸,一对视,便是千古风流。
“徐广,你看看你,你现在是什么样子,当初说要修复天下盛景的人呢?当初与我承诺必让这天下都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修复师的人呢?我没看到什么修复师,就看到了一个醉死在酒里的人……”
中年人严厉的话语唤不醒一个装睡的人,他看着胡子拉碴满身酒气的颓废青年,摇摇头,叹息一声,走了。
“天下盛景,修复师,哈,哈哈哈……”
苍凉的笑声回荡在空屋之中,作为附和的只有几个圆滚滚的酒坛滚远的声音。
再次跳转的画面又成了暖色调,情情爱爱的缠绵晃眼即过,一张张美丽的脸庞,一帧帧优美的画面,优雅的古装,灵动的舞蹈,妩媚的眉眼……所有的美都定格在一座建筑上,那是一个宫殿,被白雪覆盖,旷古而深冷。
画外音于此刻道:他成了,却也败了。
《一世繁华》的字幕于此刻亮了起来,朱红色的大门,好像就是那宫殿的大门合拢了,那红墙之内的浪漫繁花,终究被锁在了里面,再不被外人所见。
恢弘而多变的配乐,转折而莫名的剧情,有人看着不觉喃喃:“好像是个悲剧啊!”
“啊,我看过这个书,是徐老先生的故事改编的,据说蛮真实的,挺厉害的!”
“修复师啊,这职业,真的是很冷门了。”
“不过很厉害啊,那一位徐大师真的是差点儿就要改朝换代了,可惜啊……”
风流之人,败于风流,似乎又没什么可惜的,他的一生,负了很多女人的深情厚谊,却又被女人所负,似有因果,在冥冥之中已经编好了剧本,构成他波澜起伏的一生。
“真论起来的话,他也不是修复师吧,根本就没学艺,不过是凭着一腔妄想从了商,资助了反王。说起来,反王会败,也有他的因素吧,非要大兴土木,建什么宫阙,耗费了钱财,没了军费……”
“跟他有什么关系,分明是那反王不争气好吧,看到那宫殿就只想着充盈美人,还把他爱的女人征进去了,夺臣子之妻,这种反王,迟早都要玩完!”
“什么臣子,古代士农工商,他一个从商的,就算资助了大笔的军费,也算不得臣子,那女人不过是他喜欢的,又不是他的妻妾,更没有夺妻之说了……”
“这有什么好争论的,一个小人物,差点儿就弄出来从龙之功,还是很厉害的吧,尤其是那个重华宫,九重繁华入深宫,听起来就很厉害啊!”
“有什么厉害的,充其量都是徐家做的,他就是个出钱的,搬过一块儿砖没有,空想家!”
舆论之中,好坏都有,同样的是都对这部年度历史剧抱有了期待,从小人物的角度来看那样的一段历史动荡,还是很有意思的,对大部分的普通人来说,更有代入感。
而这个剧据说还请了专业的修复师来做指导,里面的一些物件的修复都是出自他们的手,把这个相对比较神秘的专业头一次展现在屏幕上,让大家都有所了解。
即便是到了现代,修复师这门技艺也不算过时,很多地方都还需要他们,大到代表文明历史的古老建筑,小到写满沧桑岁月的摆设物件,那些能够展现在博物馆中的东西,许多看起来陈旧不堪的展品都是经过了他们的手,方才能够出现在大家的眼前,为大家带来对那些过往的遐想依据。
可惜,这种传承过于薄弱,哪怕是现代,还是师父带徒弟的那种,很难大范围推广,于是至今仍是人数有限,还有好多技艺,都散失在了历史之中,再也无法传递了。
徐大师就是修复师之中比较有名的那个了,是传承最久的那种有名,他们家的历史也算是比较全面的,一代又一代人,总有那么一两个继承了这门技艺的,最难得,他的师门还是属于全艺的,即所有的类别都能修复,哪怕后人不肖,不能完全传递下来所有,但比之其他零零散散,不知道是哪里的师承的修复师,他们又算是颇为正统的一支了。
族谱上的记载不稀奇,最难得是还能在史料上找到他们的踪迹,这还多亏了那位不务正业从商之后支持反王的徐大师了,让修复师也能名垂青史,哪怕是作为反派一方的,却也不是寂寂无名了。
也因此,关于这个人的记载,不仅徐家内部有记录,就是外头那些读书人,也会有一两笔约略提及,差点儿还上了名人诗中成为典故,也是很不容易了。
每每有人浏览那还保存到现在几经修复的重华宫,都会在诗人们为它所作的若干诗篇之中找到那么一两句“遥想当年”之类的话,提到这位重华宫的建造者,或者说那位并不会修复的修复师徐大师。
而与他这种名声相应的,千金一响的毁掉修复好的精品的事情,他也做过不少,算是典型的一招鲜,吃遍天,从结识他人生之中的第一位贵人“代章兄”,再到那位反王,无论是摔碎鹤瓶,还是火烧小秦淮,都有一种非常人的魄力,若是古代也有新闻热搜,他必然会是上面的常客,还是总闹出大新闻的那种人。
也有人称之为“不出名即死星人”,连谈个恋爱,都要轰轰烈烈荡气回肠,弄得还有武侠作家以其为蓝本创造那种典型的龙傲天式武侠故事,还别说,真有那个感觉。
“这可真是……”
当代的徐大师,看到这些评论的时候,感想很是复杂,不是因为自家的修复技艺出名,而是因为这种人这种事,还真是……“幸好早就开始收外姓弟子了,否则,迟早都要丢了这门手艺。”
视频上那个意气风发的青年不再是预告片中的样子,现代装扮干净利落,算不上多么帅气,却也有一种俊朗的味道,他正在回答着记者的问题,“……我就是徐家人,这个角色,我觉得我不能放过……”
“真是、一代不如一代啊!”摇椅晃悠,发出微微的吱呀声,头发已白的徐大师闭上了眼,听着视频中那青年的一个个回答,子孙不肖啊!竟没有一个肯传家的。
第304章
一个个小小的尖顶房子被整齐地安放在草地上,青青绿草地上,或白或黑或杂色相间的毛绒绒的小犬正在嬉闹玩耍,互相堆叠的样子,像极了在玩叠罗汉,然而谁都不想当下面的那个,于是总在打闹。
“来来来,吃饭了。”
清脆的铃声响起,摇晃的铜铃下坠了一条丝络,晃啊晃的,被铜铃声吸引而来的小犬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来,稚嫩的如同孩子的叫声之中都透着欢喜,有的已经围着大人的腿脚打转儿,有的还去扑那铜铃下的丝络,很有好奇心的样子。
红色的丝络上打着结,掺着其他的颜色,让那个结颇为繁复而吉祥,束口的袖子并不拖曳行动,大人抬高了手腕,那并不长的丝络就在小犬努力而无法够到的位置了。
“真是顽皮。”
随着这样的话,还是把早就准备好的食盆放下,里面是早就准备好的食物,一种肉松,肉松都要用瘦肉制作,还要反复捶打撕碎撕细,方便这些小犬进食,其中还会添加一些有益营养的豆制品磨制成的粉。
佐餐的水也不是随便给的,里面会兑了奶,还是加了少量果汁的奶,有的时候会有一种酸酸甜甜的味道,还有细碎的果粒直接放置在其中,最为小犬所喜,却不敢给它们多吃,只怕有的小犬不耐水果,反而生出病来。
随着食盆放好,那些还围着大人打转儿的小犬都去抢着吃东西了,单独养一个的时候还不觉得什么,但这样的一群,团团而吃,看起来都觉得那食物格外鲜美好吃。
小犬吃着东西,大人却不能停,还要收拾这草地上的杂物才好,其中包括小犬的粪便,为了防止它们再去闻嗅反食,需要收集起来单独埋了,还要埋得深一点儿,免得再被它们挖出来。
有的时候,小犬打洞,也是一把好手。
所以,随后就要检查这一圈儿围墙了,这一片儿地方年久失修,连围墙都透着残破的感觉,某些地方,甚至都能看到好似暴雨反复击打而形成的坑洞,让那一面墙壁都成了麻子脸。
麻子脸倒不怕什么,这墙壁毕竟不是普通的围墙,无论是厚度还是硬度,再支撑个几十年都没问题,只是,再好的墙壁都禁不住总有小犬锲而不舍地在某处磨爪子打洞。
被临时封堵的狗洞,已经有过两个了,再让它们这样打下去,“也不怕哪日(墙)倒了砸了它们。”
大人摇头叹着,这些小东西,好玩的时候显得聪明,丢个东西出去,它们都能给寻回来,还很懂得卖好讨赏,但某些时候也是真的蠢,外面是什么好地方不成,真的打洞钻出去,只怕要被人丢到锅里烹了吃,哪里像在这里,还有肉吃。
外头的人啊,可没几个能够天天吃肉的,哪怕是瘦肉呢?
小犬吃东西的时候极为专注,根本不管外头是怎样的,全没发现它们精心打出来的洞很快又要被填上了。
那是一个已经破损很大的洞,乍一看,竟不似小犬能够打出来的,大人疑惑地多看了两眼,这才发现缩在洞旁边儿的一团,还是个聪明的,知道把枯枝碎叶遮盖在身上,加上那灰扑扑好似烂抹布一样的衣裳,竟是一点儿都不显眼。
是个孩子。
大人手中持着一根杆子,撵狗用的,还能当个拐杖使唤,这时候,用杆子捅了捅那缩着的孩子,对方本是埋头在膝上,努力用并不宽大的双袖遮盖起头脸的潜藏,被捅了一下才惊醒般抬头,瘦巴巴的小脸儿一看就是营养不良,唯独一双眼亮而有神,像是紫红发黑的葡萄一样,看得喜人。
“你这小孩儿,怎么竟从狗洞之中钻进来了!”
小犬数量虽多,破坏力却不大,就跟小孩子一样,它们玩什么总是没耐心,就是打洞,也不会持之以恒就在那一处使劲儿,能够打出洞就很了不得了,想要多大是没可能的,旁边儿那个洞,一看就有这小孩儿的手笔,小犬可不会一块儿块儿拆砖。
洞口的痕迹上早就显露出来不同,本还以为是个偷儿,现在看来,倒是让人松了一口气。
“快回去,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大人故作凶恶地呵斥着,他的一张老脸好像皱巴巴的橘子皮,没有胡须遮挡,还有些婆婆嘴的样子,算不得好看,尤其一双三角眼,瞪人的时候真是厉鬼在世一般,看起来就凶。
并不贴身的衣裳,窄口的袖子,把他的全身都包裹得严实,然而那种壮硕感还是能够从宽大的手上看出来的,便是适才进来,单手就能环抱一个盛满食物的食盆,也不是没力气的人能做到的。
“大人,求求你,留下我吧,我听话,能做很多事的,能给你帮忙。”
恳求声条理清楚,并不是从自身出发的卖惨,而是直接在自己的有用之处,这种回答本身就让人有些意外,一个四五岁的孩子,已经能够想到怎样发挥自己的作用了吗?
显然不是的,只是他更明白这样说才更有被留下的可能。
世人的同情心,也许那些富贵人家肯舍些粥米出来,但旁的人,自己都过得不怎么样的人,可不会有多么大方。
别人不是你爸妈,凭什么无私爱你。
孩子的眼睛明亮,明明是求恳人,却没有低三下四的感觉,便是此刻,也不见下跪磕头之类的惯常求人该有的动作,偏又不觉得他无礼,那眼眸之中的坚定好似在说“留下我绝对不会亏”之类的话,传递出来的感觉很有些奇怪。
不一样,跟其他人都不一样,似乎不是贫寒人家的孩子,有些太自信了,或者说,像是那些一时落难却坚信自己能够东山再起的贵人家的公子。
记忆中,恍惚有那么一幕,就曾见到某位外戚人家的公子这般昂然,纵然要因家族而同被问罪,依旧能够挺直腰杆,才十来岁的年龄,便已经能够看到某种堪称为风骨的存在。
是了,就是那样的感觉,可……
视线回到面前的孩子身上,无论是那打着补丁的破衣烂衫,还是那外在的形容,不是富贵人家该有的肤色,粗糙的皮肤也绝对不是养尊处优过的样子,但,某些东西,总是共通的,让人一眼就能看出那种骨子里的相似来。
“你是谁家的孩子,怎么来了这里?”
口气缓和,并不是一口回绝,似乎给人一线希望。
“我是被拐子带来要卖的,我逃出来了。”
这一世的开始似乎太过艰难了些,纪墨这样说着,想着开始的境地,农家小子,还是个大家庭之中的一个小儿子,父母都有四个儿子了,还不算女儿两个,另有叔伯兄弟的儿子若干,农家不排什么大排行,各家论各家的,谁家的小三小四小五之类的。
被排做小五的纪墨本不是真正的小孩儿,不至于被拐的,成人的智商若还能被棒棒糖骗走,那可真是奇了怪了。
但这年头的拐子可不讲什么先礼后兵,见到时候合适,就直接把人捂了嘴带走。
一个小孩子的挣扎力道能有多大,更不要说对方是两个成年人了,就这么着,被堵了嘴塞到麻袋里背走,连挣扎都如同无力的幼兽。
这里也要怪纪墨自己,四五岁上,还不见周围有什么御兽师,都是一群土里刨食儿的人家,便是有些能耐的,撑死是在附近的镇子上当小吏的样子,有的甚至都是小吏下头的狗腿子,这就算是很本事了。
邻近的村子之中也没听说过有什么特殊的人家,纪墨不死心,便只能自己探寻,又不能跟人说这些,便自己找,哪家养狗养猪的,他都会去瞅一眼,便是没有养小动物的孤寡老人,谁知道对方是不是深藏不露,故意隐藏,也要去定点刷个卡什么的,混个脸熟总也没坏处。
眼看着脱离同龄小伙伴的纪墨就能刷到村长老爷爷的好感度,从此成为村中最拉风的小崽子的时候,也有人盯上了他这个行走的小肥羊,真实意义上的小肥羊,毕竟嘴甜乖巧懂事,在某些人眼中,也是能够卖上大价钱的标配。
那些大户人家的小厮都是怎么来的,一部分是家生子,家仆生下的孩子直接送入府中,自小耳濡目染,还会显得聪明懂事一些,另一部分就是从外头买,男孩儿不是女孩儿,就是穷人家也不会随便丢弃,哪里有那么多还在买卖,一些是穷得不卖活不了,女孩儿都卖完了,只能卖男孩儿了,一些就是被拐来了。
完全不讲基本法的拐,暴力压迫,直接把人绑走就完了。
从来没经历过这种事儿的纪墨是真的没想到,就在村子里,几乎是家门口的位置,就能被这样暴力带走了。
理论经验真的是理论经验,棒棒糖都没一个,差评!
完全没有展现智商余地的纪墨随遇而安,在不知道被带到哪里去之后,只能迅速调整方案,讨好那些拐子,从而获得了逃走的机会。
这可真是一段坎坷的经历了。
第30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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