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莫向晚
“不光是下雨天,还有些忌讳……”
补上了这一句,许是说得口干了,葛山没有再往下说,在纪墨脑袋上拍了一下,“慢慢你就知道了,慢慢记,记清楚了,可不能搞混,这种事儿,错不得!”
这里就要举例说明了,某家办老太太丧事儿,子孙喝酒误事,错了时辰,少了东西,半夜就被老太太托梦,硬生生把人吓得,三更半夜过来敲门,幸亏葛山就不是早睡的,不然非要给他一拳头,打醒这种糊涂虫。
“大半夜的,山都不敢上,就知道找我哭,大男人,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被我一顿骂,第二天就乖乖地带着东西过来上坟孝敬了……”
葛山说得很是轻蔑,言语之中有股傲气,显然,他也不是那么看不上守墓人这行当,半辈子都在做这个事儿,只会做这个事儿,要说不喜欢,能吗?
真的一点儿都忍不了,早就换了行业了,哪里还会继续做下去。
纪墨听出来了,却不点破,每一次葛山说守墓不好的时候,他都静静地听,不附和也不反驳,听着葛山骂一会儿又改为炫耀,好像自打脸一样,也不知道来回打了几次。
他自己没察觉,别人也不好说,就听着吧。
专业知识点,三瓜俩枣地涨,幅度不大,但总有,纪墨也就没心急,默默记着学着,也没给葛山显摆自己的好记性,就仿佛普通人一样,没什么才华,却也不算庸碌。
两人相伴,不知不觉就过了五年。
这五年中,婚丧嫁娶,什么都没停。
纪墨也发现一个事儿,守墓人还真是有不好的地方,别人家的婚事,那么大的喜事儿,都不让葛山去吃席的,哪怕是流水席,他这里撑死能够打包一份带走,上桌吃,绝对不行。
别问,问了就是忌讳。
此外跟人来往上,除了村中祠堂和族长院里,葛山都不往别人家走,是那种如果一定要路过门口,也要拉开一定距离的样子。
问了就是忌讳。
即便如此,有的人家的老妇人,看到葛山从自家门口走过,还会使唤孩子到门口泼水,很有点儿洗去脏污晦气的意思。
纪墨有一次发现了,真觉得有点儿忍不了,好好地,仿佛就因为一个职业低人一等,连和人正经来往都不成。
葛山也不是没有朋友,可这些朋友,也不会请他家里去,同样,他们也不会来葛山家里,除非有丧事儿,否则绝对不上门。
若是朋友相聚,也多是在哪个树荫下拉个小桌子,摆上些酒菜来,随意吃着喝着聊着,也不久聚,就算是这样,回家了,还有人会来个“洗尘”,专门多洗两遍手,拂去身上尘土,好像这样就能摆脱某种传染病一样。
纪墨不知道的时候还罢了,知道了只想问一句,这样的朋友,要来何用啊!
简直像是被人嫌弃到不能再嫌弃了,多跟对方说一个字,都像是巴着对方一样,让人不爽利。
可人生在世,总是需要朋友的,葛山也有这个需求,纪墨就不能说什么了。
罢罢罢,只当自己不知道就好了,眼不见心不烦。
这一年,有富贵归乡的族人回来造桥修路,葛山听得热闹,也过去看了看,纪墨跟着去了,他这几年长了些个子,瘦瘦高高,细长条,配上他一向沉稳的气质,倒不像是这个年龄的孩子,杂在人群里,也像是个大人了,都不好跟孩子抢糖吃。
包在红纸里的糖才一扔出来,不等落地,就有一群孩子过去抢,跳着高得抢,噼噼啪啪的爆竹声中,很是热闹。
纪墨不是第一次看古代有人修路了,多少知道一点儿讲头,有些地方开始修路之前,是要爆竹开道的,还要祭祀,摆个香案,烧上香,拜一拜天地祖宗,烧上一篇祭词来,说明白修路的事情,这才能够开始修路。
撒糖什么的,就是富贵人家炫富,也是吸引童子过来充当引路童子的意思。
里头的讲究有些多,连祭祀的时候是要杀鸡还是要杀羊,都有说法,不能一概而论。
这边儿的做法,纪墨能够看明白一些,也就是一些,有些讲头还是说不出来,算是看个热闹。
葛山也是跟着看热闹的那个,看完了还不忘酸:“回都回来了,好歹修个祖坟啊!”
他这话说的也是古代的常情,古代讲究祖宗保佑,不是凡事都看自己的,看出身,看家族,看祖上荣光……这都是正常的考量,所以常常会有一些人附籍,主动表示自己家祖上其实是某个名人的亲戚之类的,若是真的有所考证,还会正正经经,专门跟人家的子孙合一合族谱,把两家并坐一家,一并享受点儿穷亲戚能有的荣华。
这种人之常情下,已经死了的祖宗过得好不好,还真是需要惦记的事情。
凡是富贵还乡者,少有不修祖坟、祭告祖宗的。
纪墨觉得葛山都不需要着急,等一等就肯定会看到来人了。
果然,没到两天,那边儿修路的才开始,这边儿就有人过来跟葛山打招呼了,等到人走了,葛山才跟纪墨说:“啧啧,真是富贵人家的气象啊,那墓碑都要从外地运回来,可还有得等呐。”
不仅如此,连封土都是特意弄了的,也等着外地运回来。
知道他们肯定修坟,葛山就不着急了,连着两天,还专门把那个已经破旧的坟包整理了一下,纪墨跟着一同整理,只觉得葛山这也有点儿面子工程,若是别的族人,可不能见到他主动帮着清扫墓地的。
葛山自己不觉得什么,边清扫还边跟坟墓里的人唠嗑:“可见是出息了,不然也不能做这样的大事儿,老哥哥啊,你以后可要好好保佑他们啊,最好年年都来修坟,我保证,这里给你料理得妥妥当当的……”
这一番忙活,连带着跟死人表功,纪墨都不知道要说什么好。
又等了些时日,没白等,东西陆陆续续到了地方,这些东西山下不好随意堆,直接堆到了葛山的院子里,连带着鸡鸭都不能肆意活动了,只能在笼子里待着。
纪墨每次喂鸡的时候,看到它们一个个昂着头往笼子外头看,都觉得它们可怜兮兮的,可又不敢真的放出来,不然万一被磕碰了,损失的可是肉啊!
材料到了,准备开始修了,葛山的脸色又阴沉下来。
“就知道这些富贵人家都是白眼狼,这么多年,我哪里亏待过他们家了,竟然不信我的,信那道人的!”
葛山回到屋里骂骂咧咧,音量多少还控制了,没有让外头的人听到,纪墨笑着安慰:“这也没什么,拿了钱不干活,多好!”
那富贵人家不信任葛山的能力,应该说他们就没想到还有葛山这号人,或者只把他当做了看门的门子,也是有钱使劲儿花,专门请了一个道人过来,由对方指导着修坟。
那场面,纪墨也在,不怪葛山怒气难消,希望落空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是那道人表现过于落人面子。
当时那富贵人家说了想法,葛山说了自己的方法,那道人也不理会,只像没听见一样,拿着罗盘在周围转悠一圈儿,说出了跟葛山不同的法子来,仙风道骨地捋着胡须,眼神都不扫葛山一下。
平心而论,两人的外形上相差太多,连带着这话说出来,那富贵人家想也不想,就直接采信了道人的法子,不理会葛山了,还嫌葛山话多,找借口把人打发回来,不让他插手了。
第736章
系统认定的师父定然是当世第一人,对这一点,纪墨是没有怀疑的,虽然没有办法佐证,找出什么证据来证明这一点,可事实总不会因此发生改变,或者说,如果不是此行业第一人,为何要让纪墨向对方学习呢?
心中先存了这样的认定,哪怕别人觉得葛山不如人,纪墨也从未这样感觉。
可葛山心中存了气,实在是被落了面子,纪墨一插嘴,他直接转头来问纪墨:“你也觉得我没有那杂毛道人厉害?”
这问题问得纪墨一笑,在葛山以为他是在嘲笑自己的时候,纪墨坦然说:“爷爷比那道人厉害多了,爷爷是这个世界上最厉害的人。”
这个“最厉害”还要加一个限定于,是守墓人行业的最厉害,不过,也没必要了。
听到纪墨这句话,葛山并没有几分高兴,气哼哼地说:“只知道拿这些话哄人,你又看到我厉害了?”
对自己是不是最厉害的那个,显然葛山没有足够的信心,他当然可以说自己比那个道人厉害,但这种自说自话又算得了什么呢?再一个“世界上最厉害”,这世界有多大?哪怕葛山一辈子都在这个小地方,从不曾外出过,也知道世界的广阔不是自己可以用脚步丈量的,甚至不是自己的眼睛可以看尽的。
这种情况之下,让他发自内心地承认这种“最厉害”,他是没那么厚的脸皮的,可这话到底好听,听起来还是让人微微红了脸。
只不过他本来就在气头上,那没有黑色胎记的半张脸上已经隐隐发红,气得发红,这会儿再羞得发红,红同红,半点儿也不显。
纪墨也就没看出来他的神色变化,见他这样说,只当葛山是气不顺,还在找茬出气,轻手轻脚给他倒了一盏茶水来,让他喝了润喉,认真说:“爷爷教我的东西,再无旁人能教我,这样难道不厉害吗?”
“哼,旁人,你还想要哪个旁人来教你?”
葛山的脾气,显然不是那么好领受的,话题顺着就歪了。
纪墨有些无奈,想着歪就歪吧,不气就好,气大伤身,“自然再没有旁人了,爷爷对我的好,旁人不及也。”
“知道就好。老子这辈子都没养过孩子,就养了你一个,还是不要儿子,直接当孙子养了……”
葛山气哼哼说着,说到“当孙子养”,觉得像是骂人的话,自己又笑了。
见他绷不住笑了,纪墨也松了一口气,又给把茶杯满上。
有了这么几番舒缓,也算是发泄了一通,葛山再想到这件事,也能用纪墨的话来安慰自己了,“那有眼无珠的东西,只管信别人,有本事以后都不要我修坟!”
他仍旧愤愤不平,但也没什么办法。
如果说这个世界有鬼,他能驱使厉鬼,或者还能让鬼去吓吓人,吓唬吓唬对方,出口恶气。
也能让那人多个敬畏,知道谁才是厉害的那个。
可,这个世界上仿佛没有鬼那样的存在,否则,只看葛山之前对那个不知道哪里的尸体那般草率就知道了,若有半分对鬼神的敬畏,不至于此。
不,也不是,该怎么说呢?纪墨早就觉察出墓葬礼仪之中的一些矛盾的地方,如果说对鬼神有所敬畏,不敢随意轻贱,那么为什么还敢将活人做祭,不怕对方变成厉鬼来报复吗?
若说是在做祭的时候就已经想到厉鬼报复的事情,提前做了安排布置,让对方不能变成厉鬼,或者是让对方无法报复,那么,这种手段,又是哪里来的呢?
总不能是厉鬼教的吧。
可若是人定的,纵然鬼是人变的,但人能定鬼的规矩,是不是也有些过分了?
不都说阴阳相隔吗?
对这些东西了解越多,就越会发现其中有一些矛盾的地方,做不做鬼,做什么样的鬼,去阴间哪里安家,什么样的才能安家……凡此之类的大大小小的规矩,都让墓葬礼仪给安排了个明明白白。
什么撒纸钱就是买路钱之类的,更是流传已久,若要论是从谁那里传下来的,恐怕没一个人能够说得清。
而守墓这个行当是从哪里来的,按照葛山的说法,有人就有墓,有墓就要有人守,于是亘古以来,守墓人就一直存在。
守墓人所会的知识,也是一代代口述流传下来的,葛山能够把墓葬礼仪说得长篇大论,可你若让他写字,他是写不出多少文字的,不是完全不认识字,墓碑上那些文字他还是能够认得的。
尤其是墓碑上姓名之外的那些格式文字,他都认得,还会写好几个样子的,可若要他就此写出自己所讲的那些东西,文字上就大大不足了。
这也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古代大部分人的受教育水平都很低,文盲是普遍现象,能够认得墓碑上的文字,知道那些文字的意义,就是葛山这个守墓人足够用心,从小到大,耳濡目染的结果了。
的确,是耳濡目染。
葛山以前约略说过一些,纪墨大概知道他的身世,族中的人,奈何生下来就有半张脸是黑色胎记,可想而知有多可怕,当时就把稳婆吓了一跳,说是再没见过这样的孩子。
若不是个男孩儿,而是女孩儿,都等不到长大,就会直接在尿桶之中溺毙了。
即便如此,这样的男孩儿,他们家也是不想养的,还是那时候的守墓人,葛山的师父,听说了这事儿,过来把孩子要走了,说是天生的阴阳脸,正好接他的班。
所以葛山自小就是在这个院子之中长大的,比纪墨运气好的一点就是,他是被主动要来的,于是被人当儿子养,虽然生他的父母都不喜他,但在他师父眼中,他还是个可造之材,后来悉心教导,让他懂得了很多有关守墓人的专业知识。
葛山没有细说,可看他的样子,想也知道,这样的葛山小时候是多么受人排斥,恐怕没有什么小伙伴愿意跟他一起玩耍,于是他自小活动的地方,除了这个院子,就是山上的墓地了。
用葛山的话来说,“闭着眼睛都能走完墓地”,不管这几年出现了几座新坟,他都能够把所有坟墓如数家珍,一一说明白这些坟墓之后所代表的谱系关系,谁家谁家的亲戚,谁家谁家的祖宗,说到最后,还会说到这家现在有几口人,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远的那些不清楚的就罢了,就附近村子里的,再没一个能够逃过他的眼的。
这样的葛山,那吊梢眼真的是看人一眼,都好像在算着对方有多久能够到坟墓之中躺着一样,可想而知,不受人待见的原因也是有的。
葛山有的时候也会跟纪墨说起来,说村子里哪家哪家的老人可能熬不过这个冬天,哪家的孩子看着就不好,哭声都不大,说不定养不活,又说哪家的女人可能守不住,指不定就要死了。
配合着他那张凶相毕露的脸,再有说话时候不怎么好的语气,纪墨有的时候觉得他都像是那种黑道大哥,成天就琢磨着怎么弄死一个两个的,好彰显自己的能耐。
自然,纪墨知道葛山不是那样的人,对方这样做法,只能说是对守墓人这个职业太过有责任心了,早早就惦记着该给自己做一个工作计划,安排一下吃席的时间,免得事情临头,手忙脚乱。
可,当这个工作计划意味着必然有人死去的时候,人命当前,就显得有些过分冷酷了。
也就是这些话没人知道,否则别人不喜葛山的理由,还要再多一个。
纪墨他们这处小院子地方很好,村里若要往墓地里走,肯定都要经过这边儿,那道人去山上看过几次,后来再来人从院子里拉材料出去,消息就不胫而走,终于要开始修坟了。
“我倒要看看,他能修成什么样子!”
葛山那天下来之后就没再上去,却也就忍了两天,有人来院子里拉材料的时候,他还是坐不住了,准备去山上看看,很有点儿怕别人弄坏东西的样子。
纪墨知道他不甘心,也没劝,陪着去了,想着万一葛山真的控制不住脾气,他这里是劝好,还是跟着一起发作好?
上一篇:万人嫌替身改拿钓系剧本
下一篇:药罐子受爱虐不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