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莫向晚
纪墨轻声说着,像是在对林中的孤魂说话,说完自己就先笑了,若真的有鬼魂,哪里还能跟人的作息一样呢?
该如镜像一样,都是相反的才对。
走到山上的时候,一回头,就能看到山下的院子,守着那唯一的一条路,像是在站岗的侍卫一样,连同院子之后的那两座孤坟,也格外显眼,一眼就能看到。
风吹过来,蓑衣不是很挡风,哪怕里面多了一层衬里,却还是觉得寒凉,即便如此,纪墨没有马上下去,而是找了个相对避风的地儿坐下,地面冷硬冰凉,一坐下,那凉气就让人倒吸一口气。
坐下的身高,与周围的墓碑等同,乍一看上去,倒像是多了一座墓碑一般。
【主线任务:守墓人。】
【当前任务:专业知识学习€€€€(100/100)】
【第一阶段学习结束,是否接受考试?】
“是。”
【第一阶段理论考试,时间三十分钟€€€€请简述守墓人的各类知识特点。】
“哦?竟是……有些没想到。”
纪墨看到这不一样的问题,一怔,有些出乎意料之外,却也不算是完全的让人进退失据,有关考试的问题,这些年,不想也在想,总是想过的,而每一次学习知识,下意识地总结也在他的习惯之内,所以,这种问题,并不会难倒他,顶多是需要一些重新组织文字的时间。
幸好,这一次理论考试,时间给的也多,不至于不够用。
早就养成了面对考试格外冷静的习惯,纪墨并没有为此慌张,面对眼前那平铺的试卷,仿佛再次坐在了课桌前,该怎么做,该怎么答,该怎么落笔,写下怎样的文字,都已经在心中酝酿。
一个好学生的基本素养,大概也就是这样了。
多少年,多少次,纪墨再回忆起最初的那些事情来,仿佛还在昨日,他从不曾灰心丧气,也就不至于在这种考试中分心,反而因为面对问题,更加集中了精神。
“守墓人的知识很杂,成体系的墓葬知识之中也有如风水、五行、习俗等知识的考量,更有民间传说糅杂其中……”
穿什么样的衣裳,衣裳要有什么样的特点,以及准备的九窍玉该是怎样的形状,怎样的规格,再有玉€€之类是怎样的存在,为什么要配备,诸如此类的,每一样单纯的问题,要解答起来,都需要相关的知识来作为回答的储备。
否则,难道只是一句“祖上传下来的”就能一概而论吗?
葛山是个好师父,他在学的时候,就喜欢问一些问题,在教纪墨的时候,也会开启自问自答模式,只不过,有的自问自答,他能答得顺滑圆满,有的自问自答就像是一个玩笑,会给出一个“老子怎么知道,我师父也没说啊!”这样的回答。
显然,有些不曾解透的问题,放在他这里,多半也成了谜题,这些谜题留到纪墨这里,有些就比较令人困扰,有些却还是略略能够理解的。
比如九窍玉的存在,为何要堵塞住所有的出入孔呢?是因为如此才能浑圆如一,如此才能成茧,必要先成茧,才有破茧成蝶、金蝉脱壳的可能。
再有些,如寿衣为何跟正经的衣裳不一样,不仅是衣襟的方向不一样,还有些是相反的,这种“反”的意思,就是因为阴与阳反,人死为阴,可谓阴人,阴人只是要与阳人不同,如此才能做出区分。
更有不可见光,不可见火,忌讳某些生肖的说法,连祭祀用的牲畜上也要挑一挑,颜色,大小,种类,年龄,不是随便什么都可以的。
“此外,就是与守墓人相对的,盗墓贼的一些知识了,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有相克,必要有相克的手段……”
有些东西并不是说说而已,那些秘药传承,也能算作守墓人知识的一部分,这一说,仿佛守墓人有些全能,好像还必须要学会制药才成,其实这也不是什么难的,单单只认那几种药材,知道大致的配伍,知道如何熬炼,如何把熬好的药汤弄成药膏,又把药膏搓成药丸子就可以了。
若只识得这些就说会看病会制药,那就是乱说了,这些,撑死了也就是偏方范畴的,不是大类。
“再有,丧仪流程之类的,可归为第一类墓葬知识之中……”
守墓人也有主持丧礼的职能,只不过这一分职能通常是被稀释了很多的,因为族中能够做主的长辈不少,就是各自家中,哪个长辈不曾见过死人,大致是个什么流程,倒是不必别人一步步说,自己再一步步做的。
那些心有成算的老人,早就知道该如何安排自己的身后事,也早早就对子孙有所交代,不是真的要等到守墓人到场才能开始的。
“守墓人,终究以‘守’为主……”
职业是不可能四处乱走动的,所以,什么东家长西家短的,倒是可以不必深究那么多,剩下的,在这坟墓周围住着,守着,防着盗墓贼,再安排一些丧礼仪式之类的,也就差不多了。
并没有很复杂,却也不是太简单,认真活着,认真做着,就很好了。
这个职业所展现的意义,所呈现的文化什么的,并不是这一题的重点,纪墨也就没有深想,面对眼前的试卷,做出了一个完结语,提前交卷了。
【请选择考试作品。】
“作品啊,还真是难得的狭隘了。”
自从学会了“广撒网”之后,纪墨还少有面对如此困窘的情况,这也多少有几分无奈,葛山识字不多,到纪墨这里,也不认识多少文字,守墓人本身还是被人嫌晦气的状态,日常跟人打交道,都恨不得先拿什么去除晦气的东西隔一隔,方才能够好好说话,想要学文字就很不容易了。
葛家的村子也不是什么耕读之家,祖上都没有做官的人家,不过是子孙多,生得多,一代一代繁衍生息,到现在也成了大族气候,可真的论起来,实在是根基浅薄,到底是比不上的。
村子里除了一个眼花耳背的,就少有几个识字的,那一个所认识的字也有限,能够写个名姓,生卒年月之类的,就算是好的了,正好能够记记族谱。
若有人家取了生僻的名字,还要拿着取名的字条给他看,他才能够依葫芦画瓢,在族谱上写上同样的文字,就此认识几个新字。
守墓人不是别的,也没有在外求学的先例,一夜不巡墓地都是不可能的,哪里能够远离,纪墨也没办法往别的地方请教文字,所以,写书的困难真是凭空增加了好多倍,无可奈何之下,也勉强写出些东西来,图文并茂,却算不得详实,只能说多少有些用处吧。
如今,这本书也传给了小弟子,连同纪墨会的那些个文字,也都教给了对方。
教的时候,纪墨还有闲心想,小弟子父亲早亡,母亲也不在了,在村中,虽是葛姓血脉,却没多少牵绊,年轻力壮,若想要凭着这些知识出去闯荡,混一个更好的职业,他又有什么办法呢?
若是守墓人的职业就此不传,就也……不传吧。
总不能为了一个职业,让别人就此枯守一辈子,他能做到的,不代表一定要让别人也做到。
面前只有两个光点,一个是那本书,一个就是纪墨为自己准备的石碑了,那石碑正面已经有了名字,生年,只空出来一个卒年待填,后面就是守墓人的一生事迹,没什么好炫耀的光辉,平淡之中许还有几分无聊,但中间夹杂的私货,却是花了纪墨不少钱财方才能够得了这篇口述稿。
这是他赶集的时候,找某个落魄书生写的,他口述守墓人的种种知识,简明扼要的那种,让那书生写成了稿子,之后他再照着稿子上的文字,一个个雕刻在那石碑上。
本还想着也许还能凭此认认文字,把书的内容也丰富一下,奈何这年头人写东西真的是宁可少一笔不愿多一笔,非要把通篇的文字简化成若干句子,真的是有种发电报省字的精髓,让纪墨偷学的愿望彻底破灭。
不过……也罢了。
纪墨选中了包裹着石碑的光点,比起书中的图文并茂,他更愿意相信这石碑的材质坚硬,千载不移。
第750章
【请选择时间,五十年,一百年,两百年,五百年……】
“五十年。”
灵魂脱离身体的那一刻,外在的所有感官都不存在了,这是一种全新的视角,仿佛还有更多可能的视角,纪墨俯视这下方,在俯冲落下的时候,似看到了自己死去时候的景象,那些人安排着送葬,自己的那位小弟子,做孝子状,前头领路。
“一晃眼儿,竟是过了这么久了。”
“弟子都这么大了啊!”
“这一辈子,怎么跟他师父似的,也不娶个妻,好歹留个子嗣啊!”
村人的私语声之中夹杂着一些八卦,纪墨曾经的出身,那个渣爹的状况也被说了说。
纪墨听得有些不愉快,他的一生,守墓人的一生,在很多人看来,并不算好,一辈子无妻无子,孤独终老,仅仅是“孤独终老”这个词儿,就能让很多困守家庭矛盾的人生出无数优越感来。
不知道渣爹会不会也有同感。
应该不会吧。
这世上的很多事就是这样,你以为他对你不好,就总会有报应,以后肯定过得不会好,可事实上,人家过得很好。
你以为他失了你,以后会后悔,说不定还会求着你重新认祖归宗,以便继承他的家业,哪怕是要求你为他养老,似乎也是一种服软认输,让人能够平复了前半生的心结。
可事实上,人家完全不需要。
€€€€仿佛忘了你曾经存在过一样,人家过得很好。
这种多少是有些让人意难平的吧,想到以前葛山还曾担心过纪墨会被认回去,会想要被认回去,现在看来,都是白担心了。
匆匆几句,未能总览全貌,并不知道渣爹过得有多好,纪墨的“喜丧”反而办得热闹,村人仿佛少有这样的大集会,一个个叽叽喳喳地,努力跟其他人交流着信息。
罢了。
勿念。
纪墨收敛了心神,没有再努力倾听那些私语声中的内容,感受着灵魂上的这种自由,投入时间的夹缝之中,寻找一个可以探出头,看看外界的节点……
五十年后。
烟雨蒙蒙而来,每逢下雨的时节,风都要多一层凉意,那弥漫着风雨的山头上,树叶无声摇曳,颗颗雨滴延迟滚落,像是杂了一层叶面上的清爽,为夏日增添几丝凉爽。
墓碑大多是石头做的,被雨水冲刷过后,看着格外显新,连那被风雨磨损的字迹都多了几分朦胧美。
只若细看,那一块块石碑可不是什么题字的碑林,而是一座座墓碑,墓碑之后的小坟包,年深日久,水土流失,总有几分低矮,有些甚至都与山势起伏平行了,看不出是坟墓来,但,那墓碑上的名字,生卒年月,却还记得清楚,这下面,是埋了死人的。
知晓了这些,再一眼看过去,雨日之中,便似烈阳之下当头一盆冷水一般,清冷激灵。
无数幽魂鬼哭,似乎都能在雨声之中看到听到想到了。
可它们其实,也就是一座座坟墓罢了,错落在林木之间,看似森然,亦是井然的坟墓。
山势之下,平缓之处,小路之旁,一座孤零零的小院子仿佛扼守要道的哨卡一样坐落在那里,正面守着门前通往山上墓地的小路,后面,院子那一排整齐的围墙之后,却是三座孤坟,依次排列。
规格很是整齐的三座坟墓,一看便像是一家人,整整齐齐的,比起山中多种规格大小的坟墓,这三座坟墓的大小都差不多,除了石碑材质略有不同,石碑上的文字不同之外,便没什么不一样的了。
那石碑上,文字最多的便是最末的一个,石碑背面文字又多,每一次从院子之中绕出来,都能第一眼看到这座坟墓。
“师父,我又来看你了。”
被一个青年扶着走过来的老人家满头白发,约有七八十岁的样子,眉目舒展,看着十分慈祥。
他来到最末的石碑前,冲着石碑说话,沙沙细雨声中,那苍老的声音似也带了两分沙哑,似是想起来的过往无法再承载他的感情,若开闸泄洪的末期,洪水散尽,尤有余力,余力却难以成洪了。
涛涛变潺潺,潺潺若断续。
竹篮里头放着一些点心鸡蛋之类的东西,点心不是什么罕见的样式,自家做的,看着便有几分冷硬,倒是真材实料,上面塞了红枣之类的东西,一点鲜红点缀其上,看起来便也多了几分美、雅,衬了这雨中的气息。
一把没有撑开的油纸伞在这时候撑开,像是为了竹篮之中的点心着想,不想让它们淋了雨,又像是给墓碑一点儿庇护,哪怕这把伞其实并不能够为墓碑遮雨,有伞和没伞,便成了两种感觉。
你问那围着围巾的雪人,冷还是不冷?
只要看到那伞的存在,纵然不曾被伞遮蔽,依旧在雨水之中暴露着,可心中某处,总还是能够感觉得到温暖的吧。
纪墨这样想着,看着这白首老人,心想,这就是自己那小弟子吗?看不出来啊,还真是个长寿人。
只不知这青年是谁,他们两个一同从那院子之中出来,莫不是又收的弟子?
“爹,这雨天地滑,火都不好烧,还是早些回去吧。”
青年这样对老人说。
一声“爹”把纪墨都震了震,这是……小弟子娶妻生子了?
心中存着好奇,后面等到两人回去,他就直接穿墙而过,直接到了院墙里面,去看里面的情景了。
果然是有了女眷。
天并未全黑,没有点起灯来,推开的窗只留了一道窄窄的缝隙,却正好能够看到在窗边儿就着外面的亮光缝补衣服的女人,垂着头的侧脸,若有几分秀丽。
只那个年龄,哦,是青年的妻子吧!
纪墨这样想着,倒没有对小弟子变了规矩有什么想法,守墓人本来也没说一定要孤单到老,他不娶不过是因为不愿,小弟子这里,娶妻生子,子又生子,也是人家的本事。
不过,葛山恐怕从未想过,有一天这个小院儿会如此充满了家的温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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