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悦怿九春
顾惊羽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瞥见那一角书页,还未来得及出手,就见那书册凭空飞出,落入秋照夜掌心。
他心头骂出一句脏话。
秋照夜瞥见那书封,一眼认出了俩人的身份,又见那册子被揉得陈旧,像是其主人时常翻看,爱不释手的模样。
他好奇心起,试图翻开书页,却被顾惊羽一把夺过。
“这是……是甄师兄落下的,事关他人隐私,宗主还是别看得好。”
他如此说着,一面在心里给甄子昂道歉,一面祈祷秋照夜这块木头疙瘩看不出这是本什么书,毕竟那书封上的人物,不通过其额间的印记根本看不出来是谁。
秋照夜才瞥了一眼,应该……没有看见吧……他自我安慰着。
秋照夜见他有些紧张的模样,一抹弧光掠过眼底,像是含着笑,却又维持着表面的波澜不惊。
于是微微颔首,“好。”
声音依然平淡,听不出任何情绪,顾惊羽狐疑看对方一眼,见其神色平静,心头微微松下口气。
秋照夜欲言又止,犹豫了一会道:“你好生歇息,典礼我会让他们尽量从简。”说时捏了捏袖口,将那一截平整的云纱揉起了褶子。
随后未等顾惊羽接话便转身离去。
秋照夜心头雀跃,生怕会流露出情绪,才急急地离开。
他虽不通情爱之事,但单凭书封上二人的模样,他也能猜出一二。
阿羽定是时常翻看,才会将书页揉得那样皱,阿羽看这样的书,莫不是还爱着他?这个念头刚刚闪过,心头便生出抑制不住的紧张与雀跃,同时另一个声音又在不断斥责着他:秋照夜,你怎么敢这么想?你怎么配?
另一边顾惊羽郁闷地扶额,差一点就社死了。
这样下去不行,得找个合适的机会回原身。他如此想着。
*
照夜天尊要收徒的消息不消数日便传遍了四海八荒,一时间全天下都在讨论这件事,甚至将仙门从魔域打败而归的消息都掩盖了。
无极剑宗的护山大阵轰然泛起一阵汹涌波涛,由中心一点四散而去,一道剑光嗖地一声破阵而入,阵阵嗡鸣响彻连绵数座山峰。
剑宗门人如临大敌,却见那剑光直直向常清殿驶去。
守殿弟子们神色紧张地召剑而出正欲御敌,却看见剑锋上一个少年身影,目眦欲裂,恶狠狠地直冲而来。
其中一人看清了来人后面色一怔,茫然道:“师叔祖?”
只见那青衫少年一剑掀翻一众弟子,直入殿内,怒喝道:“秋!照!夜!”
内殿门扇如被狂风掀起,发出哐当声响。
秋照夜蹙眉,抬臂一挥接下袭来一剑,轻飘飘掠过后,长剑嗖地一声直入石砖中。
来人眨眼至面前,他不动声色,一道气劲将来人震退。
夏应弦怒喝道:“你无耻!”
秋照夜冷声道:“你该庆幸我没有杀了你。”
少年箭步上前一把揪起他的衣领,“你怎么敢让阿羽做你的徒弟?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他冷眼看向对方,目光一动,一道气劲击中对方腹部,直将其震退丈外。
“本尊要收徒,还需要问过你吗?”
夏应弦弯腰抚着腰腹发出几声咳嗽,从牙缝中挤出一句:“秋照夜,你绑不住阿羽的,你以为收他为徒他就会待在你身边吗?”
他一边说着一边双肩颤抖地发出笑声,“他早就不爱你了,你还以为他会像前世一样,把你捧在心尖上?一生只围着你转?”
他笑着,缓缓直起身子,想看着龌龊之物一般鄙夷地看着秋照夜,“你真可悲。”
秋照夜秀长的眉宇缓缓蹙起,“我不是为了绑住他。”
夏应弦冷哼了一声,“虚伪。”
“你以为,阿羽为什么会回到林殊雨的躯壳里?”
夏应弦面色一凝,刚要骂出口的话又顿住了。
“身为大乘境天尊,召回自己的魂魄轻而易举。”秋照夜说时,长睫微垂,眼底流光涌动。
“只怕阿羽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喜欢作为林殊雨而活着,毕竟林殊雨有关心他的伙伴,有宗门庇佑,在世人眼中是天之骄子,是万众瞩目的未来仙首。”
“身为林殊雨,他不必再像如前世一般,受万人唾骂,只能带着面具隐瞒身份,在那遍布魑魅魍魉的魔域里相互倾轧,在修罗场中血雨腥风。”
“做我的亲传弟子,他才能活在阳光下,有宗门,有我护着他,他才能自由自在重活一世。”
“所以他下意识回到了林殊雨的身份,这是他喜欢的,我为什么不该帮他一把?我会把天底下最好的都给他,他将来还能继承宗主之位。”
“这个位置,本就该是他的。”
夏应弦不说话了,只觉心痛如绞,他的阿羽那些年是怎么在魔域熬过来的?没了金丹,散了修为,要怎么在魔尊的手底下,在魔门里安然度日?
他不敢去想,更不敢问。
“阿羽……”他垂首啜泣着,泪水无声落下,很快便浸湿了一片砖石。
*
顾惊羽的床榻旁围满了人,都是得知他苏醒前来探望他的各堂弟子们。
甄子昂适时发出艳羡之声,“师弟,宗主要收你为亲传弟子,全宗门都传遍了,你知道吗?听说大典上会有三位天尊齐聚,你可真是太有面子了!”
“不愧是我家师弟。”他说时还面露十分自豪的神情,仿佛顾惊羽得了殊荣,连他也跟着沾光。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关怀,还送来了许多礼物,将他不大的寝卧塞得满满当当。就连伤势刚有好转的裴慕之,也忙不迭地来看望他,令他有些受宠若惊。
看见围着床榻边的一众师兄弟,都是一副关切的神情,顾惊羽心头升起一股暖流。
前世他的生活圈很小,除了师尊就是秋照夜,落入魔门之后,只有一个季修白可以交心,其他时候不是忙于血雨腥风,便是替魔尊走完反派该走的剧情。
像如今这样坦然地交友,被人关心照顾的日子,竟令他升起一丝不舍。
某种程度来说,林殊雨比顾惊羽要幸福得多。
内殿有些热闹,众人一聊就从日上三竿聊到了晌午,甄子昂这才劝阻众人道:“师弟刚醒不久,身子还弱,大家别打扰他休息。”
听见他这么说,弟子们这才三三两两散去。
独余他与裴慕之二人,在叮嘱了顾惊羽几句后,二人正欲离开,却听见一阵破空声,冲天杀气甚至传导至内殿,三人互望一眼,瞬间神色紧张,纷纷寻声而去。
宗主殿外,一道气劲将三人拦下,几名守殿弟子在门外冲他们摇摇头,张口比了个口型:是师叔祖。
顾惊羽微露讶异,他知道夏应弦与秋照夜关系不好,倒没有想到这小子胆子这么大,敢直接杀进宗主殿。
联系到之前对方说过秋照夜会杀他的话,顾惊羽心头替对方捏了把汗。
此时似乎是感应到他们的气息,气劲被撤下了,里头传来一个低沉却悠远的声音,“进来。”
顾惊羽进殿时,见那青衫少年先是侧过身去用袖口擦了把眼角,随后再次抬眸看向他时,旋即面露灿烂的笑容,“阿羽。”
夏应弦说时,几步上前,“你怎么来了?不好生歇着。”
顾惊羽看着对方微红的眼眶,在如玉般的肤色衬托下,显得尤为可怜。
他心下一软,道:“师叔祖,你这是……”他本想问对方是不是哭了,可是当着众人还是没说出口,对方怎么说也是个大男人,还是要面子的。
于是转脸向秋照夜施礼道:“若是师叔祖冲撞了宗主,还望宗主宽宏大量,饶过他这回。”
他单纯认为夏应弦擅自下山,又失礼闯入宗主殿,怕是方才没少受秋照夜责备,甚至可能动了手,否则对方好端端的怎么哭了?
可听在夏应弦的耳朵里却心花怒放,阿羽关心他,还替他求情!
秋照夜原本是目光和蔼地看着顾惊羽,听见这句便冷眼瞥一眼夏应弦,沉声道:“本尊倒忘了,他私闯禁制,擅离山门,确实该罚。”
“你!”夏应弦与秋照夜四目交接,前者是眼中火光四溢几乎要将对方烧成灰烬,后者是万年冰川般的眸子能把人瞬间冻结。
顾惊羽心生疑惑,如果夏应弦是秋照夜的灵偶塑身,那么为何会有这么大的敌意?看着身旁的青衫少年,分明有血有肉,人格独立,其内在灵魂不论是谁,他都实在无法忽略。
他想不明白,索性不去想了,于是看着夏应弦道:“师叔祖下山必有缘由,对吗?”说时还冲对方使了个眼色。
夏应弦心下含笑,阿羽这是让他拿出芝心莲来求情,他的阿羽怎么这么可爱?
于是他冷眼一瞥秋照夜,掏出灵草敷衍应付了几句,二人目光相交,虽都恨不得对方消失,却都在顾惊羽面前保持着微妙的默契。
甄子昂虽然不喜欢夏应弦,可是经过纵云巅一战,他们四人也算是同生共死过一回,尽管不愿承认,但说是过命的交情也不为过,于是也借着灵草壮起胆子替其求情起来。
“师叔祖虽有过,但因心系林师弟伤势,又以身犯险境取来灵草,还望宗主从轻发落。”
裴慕之也道:“师叔祖虽有过错,可既取来至宝灵草,有功该赏,宗主最是赏罚分明,定会给师叔祖一个妥善处置。”
秋照夜微微挑眉,这四人竟一条战线。
他不愿拂逆了顾惊羽,便只对甄子昂与裴慕之道:“本尊让你们开口了么?看来平日对你们太过温和,以至于竟敢拿捏起本尊来了。”
二人一愣,同样是开口求情,宗主的态度却天差地别,对顾惊羽像个没事人,对他们却冷声训斥,甄子昂不由心里嘀咕了一句:亲传弟子就是不一样。
秋照夜又对夏应弦道:“既然赏罚分明,自然是有赏也有罚,从今起你闭关灵墟洞,没有宗主令不得出关。”
“秋照夜!”夏应弦刚发出一声,便感到一道气劲将三人直推出了殿门外,随后砰地一声,大门就这么关上了。
三人面面相觑,夏应弦愣了愣,高声道:“秋照夜你无耻!”
话音刚落,又一道噤声咒将他的嘴封上了,只能发出呜呜声。
顾惊羽看着三人被送出殿外,再看秋照夜原本一张冷脸,目光望向他时又微微一变,好似温和了许多。
面对这明显的偏袒行为,他却半点高兴不起来。
只心头哀叹,成了自己的替身,这叫什么事?
“还望宗主顾及师叔祖有伤在身……”
他的话未说完就被打断了,“你如何看待夏应弦?”
没头没尾来了这么一句,顾惊羽一愣,茫然抬头道:“什么?”
“我看你对他不一般。”秋照夜说时,一时竟不知是该高兴还是嫉妒。
顾惊羽微怔,他待夏应弦不一般吗?可思来想去,又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只道:“他是师叔祖,身为晚辈自当敬爱。”
“敬爱……”秋照夜低声重复了一句,随后缓缓点头,“几日后便是拜师礼,你好生歇息。”
待那一袭青衫走远,顾惊羽望着那有些落寞的背影,忽然心头没来由升起一丝酸涩。
他甩甩头,将脑海中乱七八糟的思绪甩去,别再被秋照夜牵着跑了,他对自己说,将思绪聚焦,这才想到识海中那盏盛着夏应弦血液的玉瓶。
这秋照夜的血该怎么办?总不能直接要。
他沉思良久后忽然眸光微动,忽然拳落掌心,这次拜师礼不就是个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