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不夜情
叶疏玉白冷淡的脸上罕见地飞起一抹红晕,任那人在自己手上抚摸不休,低低叫了一声:“夫君。”
我脑中闷然一响,如遭雷击——
那是“我”。
“我”将身上的豆绿色外衣解下,披在叶疏肩头,将他打湿的身体紧紧裹住,然后亲昵地搂着他的肩——那幻境中的我,身材比他还高大几分——沿着山路下去了。
场景一变,却是在我秋收堂的房间里。“我”拿烧红的熨斗一寸寸熨干叶疏的外袍,嘴里絮絮叨叨,怪罪云天宗的气量狭小,活该输人一等。忽听叶疏在身后床上羞怯道:“……夫君,我冷。”
“我”忙扔下熨斗,几步扑到他身边,将他身上裹的花布被子一揭,嘴里没羞没臊道:“来,夫君抱你一会,便不冷了。”
抱自然是抱了,也当然不止是抱。“我”一蹿上床,便八脚鱼一般缠住他,便往身下压去。见他唇珠圆润可爱,伸嘴就去吻,叶疏也温顺相就,只是面色更红了。
“我”吻得鼻中嗯嗯有声,身子也长虫一般拱动磨蹭起来。虽有被子遮掩,实实的已是一副急色之相了。
叶疏也被“我”拱得鬓发湿乱,一贯冷漠的声音也染上媚态:“好夫君,亲亲好夫君,快……”
我倏然出手,一阵血红光芒射向叶疏颈后,将他牢牢禁锢在原地。
叶疏身上几束冰白光环亮起,又急速熄灭。他本已是强弩之末,强自冲破之下,同悲剑竟呛啷一声,断为两截。
我一声苦笑,本想劝他不必再白费力气——江家这一门血脉法术,名叫“回头万里”,一生只能施展一次。任你修为如何高深,只要中了此术,再不能移动分毫。
我绕到他面前,仰起头来,凝望着这张我爱了三十多年的脸。叶疏僵立原地,见我赤裸裸地盯着他,眼底不自觉流露出厌恶之色。
我苍老的心里仍是感到了一阵锐痛,用力按了按胸口,才发现动作愈发迟缓不灵了:“千……叶师弟,我诚然爱慕你不假,多年以来,一直当你是天神化身,从不敢稍加亵渎。那……只有那次想了一想,以后就再也没敢过了。”
话说出来,才觉得实在不可信。我一向不善言语,却未如今时今日一般恨自己口拙。
地火蔓延极快,转眼已逼近脚边。我也只得拼命把话说完:“门派考核那天,你家剑侍怪罪我对你不敬,其实不是的。我对树灵求的,是你日日夜夜平安快活。我说话声音粗,许是他听错了。”
再顿一顿,又添了一句:“你以后练《横波》时,如能记起我一次半次……不不,只要对你修为有益,助你早日登仙,便是一次也不记起,我也心满意足了。”
叶疏眼瞳中尽是地火涌动的红光,眼睁睁看我将半截同悲剑从他手中接过。
我也趁机贪婪望向他的脸,忽然发现他其实长相偏于浓丽,眼睫更是乌黑夺目。平日他气质那般冰冷,离我又极遥远,这还是我第一次这样近地观看他。
这样完美如仙的脸,却从来都不属于我。甚至,连看也看不见我。
我涩然一笑,感到一股诡异之极的苦味从我咬破的齿尖弥漫开。与此同时,心脏也斗然传来一阵撕裂般的烈痛。
我缓缓举起同悲剑,竭尽平生之力,使出了我此生惟一学过的三式剑术。
第一式,“清风徐来”,荡开浓烟尘雾;第二式,“白鹤欲归”,劈散地火熔浆。
最后一式,“瑶台飞镜”。我将叶疏托起,极力往上一抛,剑断处汇聚万千自然之息,随着我吞天破日般的剑势,将他整个人向天顶出口送去。
这一式名字却是正好。叶疏原本就是高天中的月亮,凡人能在水中碰一碰他的影子,已是普世中最大的恩泽了。
四面八方熔岩滚滚而来,照得山壁一片红亮。那壁立千仞之间,立着一块巨大石碑,上书四个大字:泪海悲天。
看来那家书实在写得不祥,连情话也是谶言。
——离别情怀,今犹耿耿。海天在望,不尽依依。
我最后望了一眼叶疏消失在微光外的身影,阖上了双眼,任岩浆彻底将我吞没。
再次睁开眼时,我竟是一阵失落。
一世的苦到了头,欢欣也到头,实在不必再醒来。
抬起眼来,只见身在一间空荡荡石室之中,既无门户,也无光亮。看自己时,见手上老皮已垂絮如绵,比我生平所见最老的人还要老得多。想那山腹中时间流速极快,这么一起一伏,不知又已经过去了多少年。
忽听一个尖锐怪异的声音在我身后高叫道:“四十二年!”
我转过头去,见那面石壁上竟已长出一只婴儿大小的眼睛,瞳仁上翻,白多黑少,眼皮上还稀稀拉拉长了十几根枯黄的睫毛,也是杂乱不已。
见我并无惊讶之色,那眼睛便有些怒色,喝道:“你怎不问我什么四十二年?”
我便顺应道:“请问前辈,什么四十二年?”
那眼睛啪地一下睁大,连血丝也条条狞了出来:“什么前辈?姑奶奶可是三界五行第一美女,人称赛琼华的……异梦天女艳、艳无双!你这臭小子好生无礼,竟连人也不会叫唤!”
我听话听音,改口道:“小人愚钝不明,可否请仙子指教?”
那异梦天女听我唤她仙子,立刻转嗔为喜,语气也缓和了下来:“哼,算你老小子识趣,姑奶奶倒也不妨提点你一二。你进入我这不知梦以来,人间已过了四十二年啦!三千世界十万碎片,说到日月更替,谁也没有我快!我厉害不厉害?你奇怪不奇怪?”
我听这位仙子说话老气横秋,口吻却像个心智未开的孩童一般,当下只道:“厉害,奇怪。”
异梦天女顿时高兴起来,马上道:“姑奶奶我呢,就是喜欢厉害奇怪的物事。越血腥、越怪异,我吃……我听了就越快活,肚皮也……心里也胀得鼓鼓的,好满足,好舒服……嗝!”
她打了个大大的嗝,这才满怀希望地看向我:“那你还不把你那些异怪故事、荒唐念头,细细讲给我听?先说好,要你秘法封存起来的那一种。像刚才那样的,什么放火啦,亲嘴啦,操你师弟啦,我一个也不要听。”
她长长打了个哈欠,眼睛也眯缝起来:“……姑奶奶早已尝遍九天奇谈,不管是射日揽月,还是扒灰乱伦,统统都不中我的意。不是我说,你这人也太小气了些。留给人看的东西,纵使在最假道学的人之中,也是无聊透顶的了!”
第十八章 可曾见过我师弟么?
我垂头想了片刻,方道:“仙子的意思,是我故意施术隐藏了一些……稀奇古怪之事,不让仙子瞧见?原来仙子神通广大,能将人心中所思所惧化为虚景,展现人前。方才我与……历经那般惊心动魄,看来都是仙子的手笔了。”
异梦天女得意道:“不错,正是姑奶奶的独……”忽然顿了一顿,才道:“独门秘术!人心各异,在幻境中虚虚实实挣扎一番,岂不是大大的有趣?你那师弟也是白板一张,呸!简直味同嚼蜡。只有那巨口怪物,还有点儿意思。那丑货倒有几分眼熟,在哪里见过呢……”
那只眼睛深深向下瞥去,显然在努力思考。忽然骨碌一声,眼珠归回原位,怒视着我:“好小子,差点被你岔开话题!快将你秘法解开,若等姑奶奶亲自动手,管叫你生不如死。”
我无奈一笑,道:“不知仙子为何如此肯定?”
异梦天女嗤了一声,显然对我的反问十分不屑:“不知梦里的孕梦果,是姑奶奶我精心培育的圣物。我辛辛苦苦把人引进来,不抛个引子,又哪有人老老实实,把异梦双手捧来给我?从前我法力低微之时,尚不能驱逐日曜,不论如何布置,总有许多漏网之鱼。自从神功大成,便再无人能逃过被我吃……被我窥见之命运。不管他修炼到第几层,也不能十年、一百年不吃东西。我又不能真把他们饿死,才养了这些果子,一颗便可抵一年饱腹之用。”
说到这里,她满足地叹了口气,显然对自己创世才能十分满意:“吃了我的果子,就只能乖乖将异梦献上啦!这果子培育不易,吃几口便能造梦。有些饿鬼连核也吃了,啐!十分该死。姑奶奶故意把味道弄得如此血腥,便是为了省几枚籽留种。有些人倒好,满满采了一篮子,连皮带肉,吃得干干净净!”
我略带歉意道:“实在不好意思,我太饿了。”
异梦天女立刻盯住我的脸,眼里闪动着兴致勃勃的神采:“是呀是呀,为什么会这样呢?我在这里一千……不,九百……这么多年,从没见过谁像你一样,饿死鬼投胎一般,尽往嘴里填。”
她的眼睛很难说漂亮,但说到最后,竟然发出光来:“快说,你到底有什么异于常人之处?”
我一时竟有些愧疚,竟希望自己真有些独得之秘,不致令她希望落空。
但我还是只能说:“……我什么术法也没学过。大概因为我是凡人,才饿得这般厉害罢。”
石壁上的如果是张人脸,倒不难猜出是何种表情。这单独的一只眼,再震惊不信,也只是霍然睁大而已:“……什么?不可能!我门口有南柯梦守,凡人根本进不来!”
我忆及那巨大树洞,歉疚道:“仙子说的是那群蚂蚁么?说来惭愧,我先前被人施了术法,变成一只蛤蟆。经过之时,不觉卷了一只吃了,醒来便在仙子秘境中了。”
见她犹自不敢相信,只得道:“……一切尽在仙子掌握之中,仙子回头一看便知。”
只听“嗖”地一声,那眼睛已从石壁上消失,好几根睫毛都脱落下来,显然已经心急如焚,顾不得了。
我见她风风火火,如同秋收堂那些讨糖吃的小童一般,有糖驱使时,两只小脚板奔得飞快,叫也叫不回了。再一想,又有些好笑:这位天女对人脑海中的念头了如指掌,要是知道我拿她和一群拖着鼻涕、赤脚邋遢的凡人小孩相比,又不知要如何动怒了。
少顷,那眼睛咕嘟一声回到石壁上,眼神极为凶煞,如同要吃人一般:“……你真的没有术法?”
我认命道:“真的没有。”
异梦天女顿时勃然大怒,眼裂几乎都被她睁开:“你脑子里装的是猪屎吗,啊?被人变成癞蛤蟆你不奇怪,你那宝贝师弟屁股沾了点儿水,你倒是记了个准!也是,你这么一个丑八怪模样,连癞蛤蟆也是抬举了你!你等着,姑奶奶现在就把你变成一口浓痰,叫你从一百八十个烟鬼老头的喉咙里咳出来,才算消了今天这口气!”
我记得叶疏沾水的不是屁股,但也并未纠正她,只道:“是。”
异梦天女一怔,竟然还结巴了一下:“我要把你变成浓痰,你、你不害怕?”
我不禁失笑。这一世我生得丑陋平凡,孤独终老,无人相爱。老天让我降临到这世上,可曾问过我一句害怕不害怕?
遂客客气气道:“仙子说要变浓痰,那就变浓痰罢。”
异梦天女眼色一变,眼瞳又立刻竖了起来:“你以为你顺着姑奶奶说,姑奶奶就会饶了你?呸,你想得美!我偏不顺你的意。我要你在这长生天里关上一千年,一万年,变成一个风干的老僵尸,再放到你那师弟面前,看他还认不认得你!”
我颔首道:“那可多谢你了。能再见他一面,总是好的。”
异梦天女眼瞳越吊越高,眼底却有些闪闪烁烁,旋即嗤笑一声,道:“你以为有那么好的事儿?你这老不死的丑鬼,糟蹋了我珍贵的果子,死一万次也不过分!等姑奶奶吃饱了肚子,再好好想想怎么炮制你。”
她扔下这句话,异常凶狠地剜了我一眼,冷哼一声去了。再来时,不是出言恫吓,要将我变成癣鳞脓疱、牛头狗面的怪物;便是威胁连坐,要我父母在地下夜夜魂灵不安,我亲友兄妹个个死于非命。我听到后来,反而道:“仙子如能寻到我母亲,能否替我问一声她的姓名?日后在心中祭奠之时,也好有个记认依靠。”
异梦天女正自絮絮唾骂,闻言几乎跳起来啐了一口,连道:“晦气,晦气!原来也是个没娘养的东西。我看你长得这副尊容,还问什么狗屁姓名,只怕你娘就是被你丑死的。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不愿再见到你!”
我与她交谈不下七八次,只觉她小孩心性极重,尤好虚张声势。但今日这句话中的恶毒之意,那是前所未有过的。一时起了试探之心,故意问道:“随口一提而已,又何苦大发脾气,莫非……仙子其实找不到我娘?”
这一下可捅了马蜂窝,那眼睛啪地一声睁到极限,血丝几乎炸到我脸上:“放你妈的狗臭屁!老娘天圣神通,无所不能!我纵横八荒六合之时,别说你那狗屁倒灶的娘,就连那死牛鼻子吕洞宾,还连个屁都不是呢!”
我“哦”了一声,道:“仙子当年必定十分风光得意,只是天地万物,相生相克。仙子又能造境,又能掌梦,这般通天彻地的能耐,真不知您的克星又是如何厉害了。”
异梦天女早已在暴怒边缘,听到这里,反而冷笑出声:“我的克星?是啊,从前我倒有一对克星,不是别人,正是我两个亲爱的好哥哥!那个司掌噩梦的,心肠歹毒,贫嘴贱舌,从小到大,从没给我一个好脸色,见天便是说我长得……!美梦哥哥虽比他好些,但却对他一往情深,也不见劝他积点口德,呸!简直屎糊了双眼。哼,他们看不起我,那又如何?我拆了自己的魂壳,施下万古禁绝之术,把他们连身体带神识,融了个精光!一个压在东海,一个镇在西洲,我要他们东西永隔,生生世世不能相见!”
我听她话语中恨意滔天,想来那位噩梦神君说话必定难听之极。遂问:“不知他说你什么?”
那只眼倏然瞪紧,厉声道:“你问这个作甚?”
我见她反应剧烈,更证实了几分心中所想,当下道:“也没什么。不过嘴长在别人身上,假如颠倒黑白,把好的说成坏的,自然十分可恨。要是只是不会花言巧语,恰好说了几句实话,只是不太悦耳动听,那就不能说人家的不是了。比方说,你长得样子一般,别人非说你丑,倒不妨大耳巴子抽他。但你若是本来就奇丑无比,那……”
那眼中的瞳仁早就上下晃动不已,听到最后一句,几乎从石壁里凸了出来:“放屁!放屁!姑奶奶美若天仙,连……”
一句吹嘘尚未出口,那石壁忽然一阵动摇,石块扑簌簌落了一地。那眼睛茫然转了几圈,后面突然显出一个人形来,“嗳哟”一声,向前便倒。
我忙支撑着起身,扶着墙壁缓行过去,将她扶了起来。
那是个身形极其矮小的女童,头大身小,四肢却又短又粗,比例极不协调。一头黄发稀稀疏疏,好多处露出头皮,却扎着两个鲜红的蝴蝶结。待她抬起脸来,只见上半张脸皱纹布结,好似一位乡村老媪。下半张脸却还是孩童模样,长着一张豁口裂嘴,牙齿也是参差不齐。
我见她膝盖磕青了老大一块,问道:“可痛得厉害么?”
那女童却似见了鬼一样望着我,嘴皮上下抖索,许久才颤声道:“你……你为什么不笑我?”
我诧异道:“我为什么要笑你?”
那女童独眼瞪了我半天,才反手将那石壁上的眼珠扯下来,往另一只眼窝里一塞,尖声道:“你少他妈假惺惺了,要笑就笑吧。”
我哂了一声,道:“我笑你什么?笑你长得丑?说到丑,我倒也不输给你。再说了,长相是爹妈给的,要是自己有选,谁不愿意天生漂亮?”
异梦天女一双眼睛对准了我,眼珠却一个往斜上方,一个在眼眶里乱转。闻言似想起了什么,冷冷哼了一声:“那美梦倒长了一副好皮囊,一双眼睛光闪闪的,又有什么屁用?有眼无珠,活该陪人受苦!”
我听她话中之意,这位美梦神君也没作什么恶,竟然神形俱灭,镇于东海。于是少不得多嘴道:“依我看,仙子……”
她听到我这个称谓,全身忽然一颤,头也低了下去。
我继道:“……不妨将这法阵收了,让他二人团聚的好。好好一对有情人,只因些许口舌造业,便不得善终,实在可怜。”
异梦天女立刻两眼竖起,叫道:“什么可怜?谁可怜了?他平日说我,我都忍了!可他说我一出生就害死了妈妈,我如何能够忍得?……我虽是个天生畸形儿,却和他们一样,都是妈妈的小孩子!他凭什么……又不是我想……”
我见她两只怪眼中泪水淌出,便不自觉伸出手替她擦拭。
异梦天女显然不习惯有人碰触,刚替她刮去一边眼泪,猛然便将我手腕打开。
突然之间,她动作停了下来,回身一把扣紧我的手,眼中泪水未干,已全是讶异之色:“……谁在你身上下了禁制”
我听她说得郑重,还道是灵台碎裂之故,遂道:“我从前是个道体,还有些微弱灵息。后来毁了,这才成了凡人。”
异梦天女五指在我手上越扣越紧,连连摇头,道:“不是,不是。你外面这具躯壳原本就是凡体,哪来的灵台、灵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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