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饮鹤觞
他逐渐收住哭声,眼睛却还忍不住地偷偷往殷盛乐的方向瞄着,只见后者似乎想到了什么,冲自己露出个不怀好意的笑。
沈德被这突如其来的笑吓得一哆嗦。
就听见殷盛乐说:“儿臣瞧着,这沈二公子闯了祸害不觉得自己有错,还觉得阿徽好心是理所当然,不如就叫他去庄子上住个一段时间,不许用临川侯府公子的身份,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奴,也好叫他明白,这世上不是什么好东西,都理所当然是他的。”
御医已经赶到,在殷盛乐说话的时候,给临川侯诊了脉,又拿出应急的药丸给他吃了,才看着脸色变好了些。
他依旧很艰难地呼吸着:“殿下说得极有道理,老臣并无异议。”
临川侯说心里不难过是假的,他恨极了柳氏在自己跟前颠倒是非,连带看沈德也开始不顺眼了起来。
“至于世子与这个妇人,嗯......”殷盛乐装模作样地想了一会儿,“不许他们去探望沈二公子,也不许他们偷偷接济,就叫世子在沈家的家庙里为阿徽跪经,直到阿徽的伤好了为止。”
“这原就是他身为父亲应该做的!”临川侯瞪了瘫在地上烂泥一样的儿子一眼。
殷盛乐很满意他的态度:“还有她,本殿下听说,这妇人是在世子夫人有孕的时候进府,至今还没个正经名分呢,怎么临川侯府能让个通房丫头来管教少爷呢?这规矩实在是太糟糕了些,不过这毕竟是临川侯世子的内院事,本殿下倒也不好插手,只叫你们自行处置便是。”
柳氏跟临川侯世子的事情实在太过丢脸,以至于当时她大着肚子就匆匆进了府,连个正经的酒席都没有,从前柳氏总是拿捏这一点让临川侯世子对自己愧疚,却不想如今成了自己的大把柄,直接就让她从临川侯府有实无名的世子夫人,变成一个没名没分的通房丫头。
柳氏惨白着脸,抱紧了怀里的孩子:没关系,等家里的大侄女入宫,夺了皇帝的宠,自己还能起来。
她心中全是恨意,表面却表现得极为驯服。
殷盛乐不知道她心里此刻对自己恨得磨牙,有模有样地说完自己的处置后,又装着小孩儿脾气地扑进皇帝怀里:“爹爹,我这么处置可还行?”
皇帝抬眼看向临川侯,临川侯郑重起身下拜:“殿下的处置极为妥当,老臣并无异议。”
他拜倒,说完这句后并没有要起身的意思:“老臣还有一事,望陛下成全。”
“讲。”
“老臣欲去不孝子沈健世子之位,改立嫡长孙沈徽为临川侯世子。”
“爹!”临川侯世子€€€€沈健这会子终于有反应了,他不再瑟缩着缩小自己的存在感,而是难以置信地抬起头,大喊了一声。
临川侯闭上浑浊的双眼,坚定地再一次叩拜:“望陛下成全。”
*
作者有话要说:
以后没意外的话都是晚上九点更新啦,要是不能准时更的话我会在假条上说明情况的,么么哒!
第22章 你非得瞒着我吗
中秋的一场意外, 让沈健和柳氏两个原书前期的小boss提前熄火。
且先不提被夺了世子之位的沈健回去后会如何地恼恨,殷盛乐只觉得自己看见那小胖子脸上的震惊和空白,心里一直压积的郁气就瞬间消散了。
该。
叫你一家子全都换着法儿地欺负我家阿徽!
他雄赳赳气昂昂地回了寝宫, 沈徽睡得正熟,与他前后脚回来的商皇后在听说儿子到了现在还想吩咐人给他在沈徽房间里加张床的想法, 顿时觉得不大妥当,她亲自将殷盛乐提溜出来:“娘亲晓得你喜欢沈家孩子, 但你要明白, 有的时候, 荣宠太过,对他并不是什么好事。”
“会惹人眼红?谁敢眼红!”殷盛乐下意识地抬起脚想跺地, 突然觉得自己当着长辈的面发脾气实在太不应该, 于是力道一歪, 一下子就歪歪斜斜地平地摔倒。
“唉!”商皇后忙将他抱起来, “可伤到什么地方没有, 怎地站着也会摔呢?”
殷盛乐苦恼地垮着一张小脸:“可能是我不想动,但我的身体他偏偏动了, 两厢一拧巴,才会站不稳。”
他话音刚落,就感觉到母亲抱在自己身上的手忽地紧了一下:“娘亲?”
商皇后罕见地有些慌乱:“没什么, 你刚刚真是吓到娘亲了。”她一双英气的眉毛格外黑浓,小剑一样,却藏着愁绪。
“娘亲你别担心,小七没事的,忙了这么一大晚上, 您也早点休息。”殷盛乐感觉自己摸到了些许脉络, 原主的脾气会这么暴躁, 估计也是有什么内幕的。
商皇后亲昵地摸着他的脑袋:“娘亲知道,咱们小七是再体贴孝顺不过的孩子了。”
殷盛乐为了安商皇后的心,乖乖巧巧地没再闹着要跟沈徽睡一个房间,他在沈徽的隔壁睡下,翌日一早,没等别人来叫,就自己清醒过来。
他迅速地穿衣洗漱,从桌上拿了两个包子几口啃完,迈着小短腿跑到隔壁。
沈徽还没有睡醒。
殷盛乐踮着脚小心翼翼地掩盖自己的声音,走进去,看见沈徽的脸色依旧是有些发白,眉头微微蹙起,双眼紧紧闭着,伤手压在被褥的上方,绷带里头渗出来的些许血点已经变成了黑褐色的血痂。
他趴在床头,仔细地观察起小男主的睡容。
身为男主角,沈徽的长相自然是极佳的,毕竟都1202年了,长相平平无奇,丢人堆里找不出来的男主早就不流行了。
来到这个世界后,殷盛乐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睁开眼看见明显是古代风格的床帐时都要花上个几秒钟的时间来回想起自己的身份和处境,后来沈徽入宫成了他的伴读了,两人躺在一张床上,他再睁开眼看见的,有的时候是沈徽瘦弱的胸膛和一小节下巴,有的时候莫名其妙倒了个个儿睡到床尾,他得先让自己爬起来,才能看见沈徽规规整整地平睡着,偏怀里抱了一只自己的脚丫子。
对这张脸,殷盛乐已经熟的不能更熟。
他现在的注意力更多地落在沈徽的手上,重重叠叠的绷带下面,那道触目惊心的长长伤痕。
伤成这个样子,他以后上课抄笔记可怎么办?
殷盛乐忧愁地想着,还有这么长的一道伤口,沈徽是不是沐浴也要变得麻烦了?
万一他吃饭的时候右手没力气夹不起菜怎么办?
各种稀奇古怪的担忧在他脑子里纷飞着,殷盛乐转念一想,自家阿徽可是左右手能能写出一笔工整小楷的,就算右手暂时没法抄笔记,那他还有左手可用,至于他平时左右开弓给自己抄的那一份,大不了自己来抄写就好了,毕竟老是受一个孩子的照顾,还是让殷盛乐心里有些小小的羞愧的。
至于沐浴的问题......伤口没长好之前最好不要沾水,那就让宫人帮他用湿帕子擦一擦不就行了?就算洗得不太干净,那、那自己也绝对不会嫌弃,只要不妨碍到阿徽养伤,还跟他睡一张床。
他完全忽略了比起洗不洗澡的问题,分明他糟糕至极的睡相才是更大的隐患。
殷盛乐盯着沈徽发着呆,脑子里正想着不如把合乐拨给沈徽,让他去照顾一段时间的时候,床上躺着的小少年终于是睁开了眼睛。
沈徽眼里还有些模糊,只能看见在床头有一团小小的红色影子,他用力眨了两下眼睛,便清楚地看见他家小殿下一双肉手扒着床沿,再把下巴搁到手背上,眼睛睁得大大地,也不晓得是在想些什么,这模样像极了冬日里趴在炉火边取暖的猫咪,他会心一笑。
“殿下。”
“嗯?”殷盛乐一下子回神过来,“阿徽你醒啦,有没有感觉不舒服,饿了吗,我现在叫他们摆膳好不好呀?”
“臣并无不适之感。”虽然右手还在隐隐作痛,但在宫里,在殿下身边,比在那临川侯府里让沈徽安心了无数倍。
因怕他右手乱动会再碰到伤口,所以御医拿来他们自家缝制的,在殷盛乐看来跟后世的“悬臂带”没什么区别的东西,让沈徽把右手搁进去,再将带子拉到他脖子后面,就这么把手挂起来。
这一次给沈徽看守的御医并不是殷盛乐认识的那一个,他看上去才三十出头,这对于御医来说,还是一个十分年轻的年纪,也不知是因为他自认年轻不太有行医的底气,还是早早就听说过殷盛乐的霸道名头,这位姓唐的御医在殷盛乐跟前就显得格外小心,连带他带来的那个小太监也是一直低着头,缩着肩膀,看上去是恨不能找个角落把自己藏起来的样子。
“本殿下有这么吓人吗?”殷盛乐问急急忙忙从重华宫里赶过来的陈平道。
陈平把合乐从他身边挤开,脸上堆着笑:“殿下自有天家威仪,那位唐大人是去年秋才入御医院供职,若不是昨日御医院其他大人都回家团聚去了,就他一人值守,也不会传他来给沈公子看伤,他头一次面见殿下,心里紧张些罢了。”
“他紧张倒好解释,可那个提药箱的小太监,怎么见我就像是老鼠见了猫一样,仿佛我再多看他几眼,他就要当场晕过去了......”殷盛乐郁闷得很。
原生/自己的名声不太好听,他认了,但也不至于这么吓人吧?!
陈平的脸挂了一瞬欲言又止的神色,很快消失,但他还是被殷盛乐一把抓住:“嗯?怎么回事,你是有什么东西瞒着本殿下么?”
“这......啊这......”陈平支支吾吾了一阵,在殷盛乐愈发具有威胁性的目光底下,他把脸憋得通红。
殷盛乐眯起了眼:“有什么事情是本殿下听不得的?”
陈平的双眼迅速地朝两边扫开,只见宫人们眼观鼻鼻观心地垂首默默站着,只当自己是个看不见也听不见的假人,而唯一能在七殿下闹脾气时出来劝慰两句的沈徽还在里头换衣裳,没能出来。
求助无门,也没法转移话题的陈平只觉自己老命休矣:“不是,嘶......”
“不是的话你就快说啊,难不成,是爹爹和娘亲吩咐过你,要瞒着我么?”殷盛乐心里很清楚,自己之所以能使唤得动身边的这些宫人,大半还是仰仗于父母的疼宠,不然一个小屁孩儿哪怕身份再是重要,又哪里能叫这些人服服帖帖地听自己的命令?
陈平的脸顿时垮得像是吃了十斤苦瓜。
殷盛乐转头吩咐合乐:“给你陈公公今后一日三餐都换成新鲜的苦瓜,就生吃。”
他这话一出口,陈平却反而松了一口气:“谢殿下赏。”
殷盛乐:喵喵喵?!
他眼皮半耷拉下来,露出死鱼一样的眼神:“你是打定主意了不肯告诉我?”
“殿下,您就饶了奴婢这条小命吧!”陈平哭丧着脸。
“不过是问你个话,哪里就要你的命了?”
陈平还是不肯开口。
殷盛乐撒开了手:“果然是爹爹和娘亲让你们都瞒着我吧。”
自认为逃过一劫的陈平见他像是对这件事失去了兴趣,便松了一口气,却没看见殷盛乐那双猫儿般的黑眼滴溜溜直转:“那本殿下自己去问他们,就说,是陈平陈公公你,在我跟前主动提起来的。”
陈平没站稳,一下子跪在地上,哀嚎道:“殿下!”
他知道七殿下胡搅蛮缠是出了名的,但从没想到自己也能有这一日,毕竟自从七殿下上了学,脾气就变得好多了不是?
更何况旁边还有一个沈徽劝着。
他心里念叨着救主的名字,沈徽果然很快换好了衣服走出来,一看见陈平跪在地上,便走到殷盛乐身旁,温声询问:“这是发生什么事儿了,怎么就叫陈公公这么跪着,他惹了殿下恼了?”
看见是他,殷盛乐拧巴着的凶恶表情软了下来,他用脚尖踢踢地面:“倒也不是什么大事,问他话,他一样不说,跟河蚌似的,连吃苦瓜都撬不开。”
陈平的嘴闭得越紧,殷盛乐心里就越是好奇,而这身体里固存的那股躁动也越发地嚣张起来。
“行了,起来吧。”殷盛乐瘪瘪嘴,一转头,又挂上了笑,“我叫母后宫里的小厨房做了鸡丝粥,还有些菜卷子,伴粥吃的小点心,你这伤吃不得腌腊的东西,若是觉得这些东西太淡了,我再叫他们取些蜂蜜来。”
他声音还十分稚嫩,带着亲近与些许地讨好时,就变得极为软糯可爱。
沈徽似乎并没有口味上的偏好,他一边吃着东西,一边继续劝慰大清早就发了一通脾气的殷盛乐:“陈公公历来办事都是妥帖的,殿下便是看在他往日贴心尽力的份上,饶过他这一回罢。”
殷盛乐用手拄着下巴,斜着眼睛去看陈平,又飞了个眼神看一眼合乐,很快他收回来,重新落在沈徽脸上:“那就听阿徽的,本殿下这次先饶过你一回,再有下次,我就让娘亲把你也换了,退回掖庭里去,叫你日日夜夜舂米。”
陈平飞速地磕了几个头,嘴里念着谢殿下宽恕,那颗提到嗓子的心却怎么也落不下来。
他背上全是冷汗,浸透了里衣。
七殿下身边的大小宫人,这一回可都是皇后娘娘亲自挑选过,叫人调//教好了才送过来的,唯有自己,原在栖凰宫不过一个跑腿的小太监,是那天国子监里自己一直守着,才让七殿下亲口要过来的,到了七殿下身边之后,陈平不但被秋容姑姑隔天儿地敲打提点,还被帝后二人提到跟前多次嘱咐警告过。
他是从宫外来的,小小年纪就被拐子给拐了,也不晓得家在何方,偏偏生得还算清秀,那拐子就和一些地下暗娼的馆子合作,在陈平六七岁的时候就将他阉割了,想将他养大后再卖个好价钱。
自小被阉割的男孩哪怕年纪大了,在受过调//教的情况下,也依旧长不成多么高大英武的模样,而是终身瘦小宛若男童,某些流传几百年下来的世家里,就有人特别喜好这一口的,皇帝上台之后也好生整治过一番,但这种事情,只要没当面捉拿住,总有得诡辩的余地,更何况这些阉娼早习惯了附在男人主家身上过活,就算将人抓住,他们也很少站出来指证,说不准还会帮着主人辩解。
也不知该说他运气好还是坏,他才刚刚被阉割,那暗娼馆就被安国长公主带人捣毁,而他这样记不得家乡,也不知道自己姓名,又被阉割了的小男孩儿,便被统一送入了宫中的内监所。
几经周转,陈平才来到殷盛乐身边。
他在这宫里,就是无根的浮萍,除了老老实实听从上头的命令之外,他没有胆子去做出多余的选择。
也是查过他一直都老实听话,后头也没什么人,商皇后才会安心将他放在儿子身边。
沈徽吃饭的动作看上去慢悠悠的,十分雅致,殷盛乐也从盘子里夹了个菜卷子慢慢嚼着:“今天有宫宴呢,我本来就求了父皇,让他叫临川侯带上你,却没能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不过也好,你在我眼皮子底下,也免得在那府里受欺负。”
“殿下待臣惯来优容,是臣的幸运。”沈徽能左手写字,筷子也使得非常顺溜,他拒绝了殷盛乐让合乐给自己布菜的好意,还有心思将菜卷子里殷盛乐不爱吃的都精准地挑拣出来,摆到一旁,方便殷盛乐随时取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