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柏瑭
“师兄,可有证据?”肖律看起来没有丝毫慌乱,平静地问道。
“那是自然,药方写在我手札里,现在去我房间找定能找到。”年英说。
“单单只是手写的药方,恐怕无法作为凭证。”肖律道,“毕竟谁也无法证明这些东西是何时写上去的?它既可以是一年前写出的,也可以……就在方才。”
年英冷笑:“师弟如此嘴硬也可以理解,毕竟没有人会轻易承认自己偷盗同门药方的事。”
“说偷盗可为时尚早。”肖律说,“师兄口口声声说药方是你自创的对吧?”
“这药方必须搭配针灸疗法才可发挥最大的功效。可师兄明明不善针灸,为何又会创造出这样的方子?”
年英像是早就料到他会说什么,眸中的自信分毫未改:“师弟有所不知,师兄这一年来可是苦练针法,这一点,谷内的众多同门都可以作证。”
这话落下,周围有不少内门弟子纷纷点头:“是的,我经常看到年师兄在经络院练习。”
“我也遇到过,年师兄还请我吃了点心。”
“年师兄可真努力,有一日我落了东西回去拿,当时已是深夜了年师兄仍在练习。”
听到众人的话,年英更是笃定,他话风一转:“师弟莫怪师兄,师兄当众指出你得不对,并不单单只是为了那一张药方,更是因为我们身为医者,当对自己的病人负责,可不能做出草菅人命的事情。”
听到这,场中的窃窃私语一静,都在等待他的下文。
“师兄究竟想说什么?”肖律说。
年英:“师弟你还不知道吧,师兄我教你的药方里并非完美,它有一个最大也最致命的缺陷。”
“这方子药性霸道,疏导经脉之后确实会让人在短时间内感到滞涩全消,但这只是假象,一旦再次运功,经脉理被压制的气劲便会再次爆冲,比之前更加凶险,甚至要人性命。”
听到这里,之前被肖律折腾了一通,又被年长老翻来覆去盘了好几遍的少年吓得一激灵,他不敢置信地抬起头看向年英:“你、你说的是真的吗?!”
年因自信一笑:“不信的话,你尽可以试试。”
这少年犹豫起来,如果对方说的是真的,自己这么一运功会不会人就没了?
象山盟的盟主神色不太好,因为这少年正是他的亲生儿子。亲儿子来治伤,却被搞出了生死危机,当父亲的自然无法平静。
木长老开口:“无妨,你尽可一试。这是我琉璃药王谷的地方,断不会让你出事的,安心吧。”
坐在谷主身边的大长老神情肃然:“如果我谷中真的出了这种为比试漠视人命弟子,定当严惩。”
少年心下稍安,正打算照做,却不知怎么地将视线投向了肖律。
置身风波中心的肖律一身夺目的红衣,却是意料之外的平静,甚至还对他说:“既然年师兄让你试试,又有木长老做担保,不如你就运功试试看吧。”
听到他这话,为不少人都神色古怪。
“现在都快三堂会审了,怎么他还这么淡定?”
“是装的吧?”
“说不定他此刻心里早就慌得不行了,可惜诸位长老是不会让他跑的。”
虽然经过了对方堪称草菅人命的治疗,但少年却莫名对肖律多出了两分自己也不清楚的信任。
毕竟他感觉自己此刻轻松多了,这是他好久不曾体会过的舒畅。
“那我就试试看了……”
少年深吸一口气,开始尝试着气沉丹田。在过去的二十天里,当他每一次想这样做时,筋脉便会传来一阵难以忍受的剧痛。
这一次,少年忐忑地运转起了真气。
期待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甚至那股一直作怪的气劲也不知所踪。很快,一整个大周天运行下来,少年并未感觉到任何不适。
他惊讶地睁开眼,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和胸口,很好,没有突然多出一个洞。
少年愣愣地看向肖律。
肖律依旧八风不动。
年英却不由得皱起了眉,心下满是疑惑:不应该呀,明明……
这时,肖律主动开了口:“看来年师兄对我的药方了解并不太够。我这药方里虽然写了金风草、蠹鱼木,但我所用的这两位药并非寻常可得。”
“其一,生长在谷中寒潭,以极寒之气为养料。其二,生长期间,每隔七天便要用不同的药汁浇灌,以使其药性更加温和,不至于损伤经脉。”
“这两味药的培植方法是我个人研究出的,年师兄不知道其中奥妙也不为过。”
他这话说得宽容,可话里的意思在场众人谁又听不出来呢?
年英说这药方是他的,可为什么他连药方里真正用到的药材都不知道?
肖律也是在选药材时才发现,公用药材里的药物和他自己培育的药性并不完全相同。他不知道原主采用了怎样的方子,但此刻走剧情的是自己,能随手挖个坑,何乐不为?
看,这不就套着傻狍子了吗?
年英暗暗咬牙,面色却依旧一派从容:“师弟擅长培植药材,你经常私下托我在中门售卖一些药材,这一点门内的许多师兄弟都知道。”
周围有人附和。
“原来年师兄卖的那些药材,都是薄律种的的。”
“那些药材品相确实极佳,有些还有奇效,不是一般人可以培植的。”
年英说:“我将药方告知师弟时,也把研究写药方时的想法尽数告知了师弟,师弟发现其中暗藏的不妥,重新培植药材将这些暗病解决,也并非什么难……”
年英说着自己的推断,却发现自己对面的人眸中的笑意越来越浓。
他心头一跳,下意识的收了声,总觉得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踩入了对方的陷阱。可他却并不知道这陷阱到底在哪里?又会以怎样的方式来对付他?
肖律终于听到了自己想要的,开了口:“师兄这么说,那就更奇怪了。师兄说药方是你三月前推演出的,对吧?”
年英觉得他话里有诈,下意识地想要否认。
可是三月前是他自己当众说出来的,在场众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就算他真的否认,也有无数双耳朵记得。
“师兄说我是因为看了你的药方,所以专门培育的药材。”
“可这两位药材我去年便培育出来了,师兄不是还帮我在谷中售卖吗?想来谷里有不少弟子都曾用过我的药材。”
年英只觉一阵冷汗从背心生出。
听到这里,人群中一位女弟子开始翻找起自己的药箱。
片刻后她从中掏出一截通体泛红的药材:“这是我半年前,从年师兄那里买到的金风草,因为药效奇佳,一直都省着用,这次大比也带上了。”
听了她的话,有不少弟子也开始翻找自己的药箱。
“我是五月前买的。”
“这是我上个月才买的。”
“我买了快一年,都被我切碎了,只剩这么点。”
看着这一株株被拿出的药材,年英面色逐渐惨白。
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些他贪图便宜卖出去的药材,最后却反过来成为了他的罪证。
见了此情此景,这药方到底是谁的,众人看得分明。
身为能直立行走,且没有脑疾的人,要是这都还看不懂,直接找棵歪脖子树自挂得了。
其中最觉得愤怒和不可置信的,是年英的师父古轻舟。
他一直以为自己这弟子热情大方又爱照顾同门,所以他才多次将探望师侄的任务交给这位弟子。
可如今,他看到的是什么?
他这好徒弟竟然在大比上公然诬陷薄律,这是打算断人医道的架势。
还有他在门内售卖薄律所培植药材之事,自己从来不知晓。
这时,这些年来师侄从未回礼的事也浮现在他的脑海。古轻舟不是个傻子,以前他只当是师侄独居谷内,不知人情往来,可现在前后一联想也就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恐怕不仅仅是师侄送给他的,就连他送出去的东西也不见得真的到了师侄的手里。
两人的一番同门情谊,最后竟然都便宜了这只硕鼠!
“阿英……你!你……”古轻舟指着自己的徒弟,愤怒得说不出话。
年英低下头,不敢去看师父失望的目光。
此刻,就算他没有抬头,也能感受到四面八方的视线,如刀锋一样锋利,几乎将他千刀万剐。
大长老愤怒的一拍桌:“这样构陷同门的劣徒!真是师门不幸!一定要重罚,以儆效尤。”
“正是。”谷主风雅正抚须点头,“医者,当存仁心。”
肖律见陷害事件已经落幕,却不打算就这样轻易地放过年英。
年英资质平平,学药理也不甚用心,他是怎么看出药方里的端倪的,又怎么能确定肖律今日用的药方,然后提前在房中备好呢?背后肯定还有什么力量在遥遥控制着他。
肖律上前一步,说了个看似不相干的问题:“师兄可知我的药方是怎么来的?”
年英垂下头,没有回话。
肖律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这药方是二十多年前我师傅独门研制的,其中的缺陷让他遗憾多年,直到近几年才考虑从药材培育的方式下手。年师兄从未见过我师傅,又是从哪里得来的这药方?”
“是,是偶然在师弟你的药房看的。”
肖律摇摇头:“这药方我从未在药房推衍过。”
年英肩膀一抖,但仍咬牙坚持:“我……是我心思不正,趁你不在偷偷潜入春信谷看的。”
“我就是嫉妒师父对你这个外人的关心,觉得你不配,所以才……才想把你除掉。”
“我有罪……我对不住师弟你……”
大长老站起身,大手一挥:“来人,将这个不孝弟子押下!关入地牢,等大比结束后重重发落!”
“是!”守卫弟子领命,立马出手缉拿年英,两人动作迅速,飞快将人押下。
在场众人大多不明内情,不清楚肖律着问到底在问什么,只看罪魁祸首被羁押,便感觉事情落幕了。
宾客们见真相终于水落石出,纷纷开始夸赞谷内又得一英才,长老慧眼识人之类的,气氛再次热络起来。
而有些对当年之事还有印象的人则神色微妙,其中便包括了三师伯古轻舟。
二师兄出事时,他才十岁出头,可当时的场景却让他记忆犹新。
二十一年前,那个最照顾他的二师兄,便是在大比上被一名弟子指出抄袭自己的药方。整个过程和今日有些相似,唯一不同的是,当时二师兄并没能拿出证据证明自己的清白。
就这样,原本谷内天赋最好的二师兄遭到千夫所指,从人人敬仰的天才药师跌入凡尘,被剥夺了亲传弟子头衔后,逐出琉璃药王谷,终身不得回。
后来,那名当时指责师兄抄袭的弟子,在采药时坠崖身亡了。
经过谷内的调查,当时得出结论是意外坠亡,可如果不是意外,而是杀人灭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