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饮一杯无 第106章

作者:妄鸦 标签: 宫廷侯爵 强强 穿越重生

不知道为什么,听虞北洲这么说,宗洛方才还烦不胜烦的火骤然熄灭下来。

死对头这么久了,分辨对方的情绪并不难。

虽然平日里虞北洲经常干些不做人的狗比事,但这么生气......宗洛还真是两辈子以来头一回见。

唯一一次见,应当是在梦里。他在城墙下自刎时。

那么问题来了。为什么虞北洲知道他被赐婚,被顾子元告白后会生气呢?

宗洛心底陡然升起一个不敢置信的猜想,过于荒谬,魔怔般发酵。

白衣皇子维持着这个姿势,脊背贴在冰冷的墙上,嘴角忽然弯起一个略带嘲弄的弧度。

好像这样,就能把自己这些天的悸动和复杂掩盖下去,转嫁到另一个人身上。

他面容平静,掩盖住其下潜藏的汹涌激流:“真有意思。明明是我被赐婚,先不说八字都还没有一撇,就算真有,与你又有何干?你又有什么资格来质问我?除非......”

宗洛的声音很轻,分明问的是虞北洲,又像扪心自问。

“虞北洲,你该不会喜欢上我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洛洛:(直球)虞北洲,你该不会喜欢上我了吧?

小鱼:(确实喜欢上♂师兄了)

第97章 第九十七章

从羽春宫离开后, 裴谦雪没有再去章宫,而是径直回了裴府。

先前年节他带着玄骑去北部赈灾,休沐往后挪, 今日正好是最后一天。等过了今天,明天又得恢复上朝,除此之外还有一大堆积压的公务。

大渊丞相统领百官,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平日事务繁忙众多。碰巧又是年节后,这才几天的功夫,待处理的事情就堆积成山了,多看一眼都直叫人头疼。

但是裴谦雪做事很有章程, 从不自乱阵脚。

他不像渊帝那样是个不折不扣的工作狂, 一年四季都不给自己放假,年节当天还在下发指令。

要知道赈灾可是一段长途跋涉, 风雪交加的旅途。赶紧赶慢把物资运送回去又回来, 休沐时间多加几天怎么了?再多来半个月裴谦雪都乐意。

要是宗洛见了, 指定得叫一声好。

该加班的时候加班,该休息的时候休息,加班的时候绝不休息,休息的时候绝不加班。拒绝无用加班,拒绝996,敢于同奴隶主叫板,这才是打工人的模板和典范。

至于工作, 就算再多, 也得堆到工作日再做, 休息时绝对碰也不碰。

回府后, 裴谦雪看都没看那些运过来的事务一眼, 吩咐书童为他煮一蛊西域最新进贡上来的香茶,负手走到静室。

静室里的摆设陈列格外雅致,以檀木色调为主,处处萦绕着安静典雅的气息。矮矮的桌案上摆放着不同的瓶瓶罐罐调香制品,紫色香炉对面横卧一张五弦琴。

世人皆知大渊丞相喜好风雅,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尤其擅音律。

大荒燃香文化更是源远流长。时下列国贵族大多都有调香的雅趣,各种香料研磨成粉后组合放入香炉之内,在不同的场合燃烧不同的熏香,这些都有明确讲究。

往日裴谦雪抚琴前,不仅要焚香,还要净手。

然而今天裴谦雪却没有调香。

他直接吩咐下人取来研磨调制好的静神香点燃,抖落袖口,端坐于五弦琴前,阖眸片刻,抬手抚起琴来。

不甚流畅,反倒带着些滞涩低沉的音律在静室内响起,于打着霜的竹林里逡巡,扫起竹叶飒飒,让守候在门外的小童不由得侧目。

都说以琴观人,琴中自然流露真情。

裴大人平日抚琴,大多弹奏一些沉静缓慢,如同高山流水般孤高的曲调。今日却略有不同,仿佛满腔千言万语无处抒发,哀思忧愁,平添复杂。

其个中缘由,只有裴谦雪自己清楚。

他心不静。

分明还是冬季,凌冽寒风从裴府修竹前刮过。

前两日落了些霜下来,在竹叶竹节镀上一层亮晶晶的冰棱,房檐上也缀着一片。

风刮过的时候,房檐便滴答滴答落水,竹林反倒纹丝不动,只听风声落在纸糊的窗上,沙沙作响。

渐渐地,琴声逐渐高昂起来,仿佛刺破云霄,又仿佛宣泄着什么。而后慢慢低落,反反复复重复着一个段落,幽咽作响,最后归于沉寂。

一曲结束,裴谦雪仍闭着眼睛,久久未能回神。

他在逃避什么?他在恐惧什么?

去年这个时候,听到瑾瑜身死的消息,他悲痛不已。

所以待到知晓瑾瑜回来的消息后,才会那般惊喜万分,以至于别无所求。

只可惜人是贪婪的,只要有了一次,想要的就会更多。

为人臣子,裴谦雪并非不知这意味着什么。

瑾瑜如此得陛下器重,几乎是板上钉钉的大渊皇太子,未来将要继承大渊基业,成为新一任帝王。

陛下这些年身体不见好,或许巫祭大典之后就会着手将权力转交给瑾瑜,等到一统天下,未来甚至有可能退位的打算。

而裴谦雪效忠的人,也将从渊帝变为自己的昔日挚友。

若只是位闲散皇子倒罢了,可是一个王朝的继承人,没有后代显然不大可行。

不管瑾瑜接受还是不接受,知晓还是不知晓,只要裴谦雪说了,都是不臣之举。

更何况瑾瑜对他分明只是友情。

弹琴原本是想静心,结果反倒越弹越不静了。

一切都像毛线团一样,缠绕着缠绕着滚做一团,理不清剪不断。

实在想不清了,裴谦雪干脆起身,从静室中离开。

下仆早已为他准备好一切。

裴谦雪沐浴净身过后,换了一身寝衣,径直回了卧房。

不知为何,在静室里坐了一会后,他就有些困了。

明明如今的天色才入夜不久,往常这个时候裴谦雪都会再看看书,或者完成自己先前未完成的画。

然而今日洗完澡后,他眼睛如同千斤般沉重,几乎脊背刚沾上床板,就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恍惚间,裴谦雪似乎置身于一处漆黑寒冷的宫殿。

宫殿之外,风雪交加,透过窗棂还能隐隐约约看到肆虐的风雪,还有跪在风雪中的那道孤单人影。

白衣皇子垂首跪在殿前,露在外面的脖颈被冻得通红,手背骨节处更是凸起,如同落梅般艳丽。

远远地看过去,飘落的鹅毛大雪将他整个人脊背覆盖,几乎要冻成一个雪人。

瑾瑜?!

裴谦雪一个激灵,正想开口,却听见‘自己’道:“陛下,三皇子已经在外面跪了整整一天了。”

他这时才发现自己声音里的沙哑,以及跪在地上的动作。

宫殿内依旧一片死寂。

下一秒,有什么东西从上首劈头盖脸砸来,砸到裴谦雪额头,骨碌碌滚落在地。

摊开,那是一封明黄为底的圣旨。

裴谦雪和‘裴谦雪’都下意识抬眸看去,待看清楚上面的字迹时,登时浑身一僵。

这是一封明明白白的赐死诏书,条理清晰,内容分明,桩桩件件罗列清楚,皆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特地赐下湛卢自裁。

许久,才有声音响起:“所有求情的人,朕都没让他们看见明天的太阳。你是唯一一个直言求情,到现在还捡了条命的。”

裴谦雪从未听过渊帝用这种声音说话。

阴鸷,激昂,愤怒,还带着深深的疲惫。

‘裴谦雪’张了张口:“可是三皇子是无辜的,他什么也不知道。”

“哈哈哈哈哈哈不知道,好一个不知道!”

黑暗中,帝王仰头大笑:“这般荒诞不经的事,当事人能不知道?”

渊帝又笑,又像在喃喃自语:“是啊,他不知道,或许他真的不知道。可是朕呢?朕这么多年,难道就是个笑柄?”

生平头一次,裴谦雪从这位从来都是冷酷无情的帝王口中,听出不加掩饰的挣扎和痛苦。

裴谦雪不知道自己跪了多久。似乎跪到腿都麻了。

许久,许久,他才听道。

“让他去边关,这辈子莫要再踏上皇城。”

渊帝的声音如同割裂般痛楚:“便当朕从未有过这个孩子。”

‘裴谦雪’像是终于松了一口气,深深地叩首:“谢主隆恩。”

下一秒,床上的人骤然惊醒。

他嘴唇煞白,浑身颤抖,近乎目眩神迷。

裴谦雪颤抖着下床,差点摔倒在地,“快,快拿衣服,准备马车,去羽春宫,去羽春宫!”

联想起之前瑾瑜特地过问他有没有做梦。

虽然只有短短的几句话,他却从内里窥见了一个惊天大秘密。

等匆匆披好衣服,登上马车。

听着轱辘转动的车轮,裴谦雪心急如焚。

快点,再快点。

另一旁,羽春宫的寝殿内,在宗洛问出这句话后,便陷入了死一般的静寂。

虞北洲的神情极其古怪。

先是惊愕,而后松怔一瞬,最后竟布满扭曲笑意。

低低的笑声响起。

紧接着,这笑声愈来愈大,愈来愈大,近乎于尖锐到高昂。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虞北洲一直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