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钓 第19章

在晚上还会散发出淡淡银光的龙爷，摇曳过水面，探头而出，在与睡不着的寒江雪对视后，它开口便是一段寒江雪从未听过的遥远之音。

空灵，悸动，恍若山海之图。

那是龙族的心音，代表了龙族所有炙热又美好的感情。不过，一直到闻嘲风真的对着寒江雪吟唱出来之前，他都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拥有他的音。别的龙说他不会唱是因为他的病，他自己知道是因为他的内心一片漆黑，根本就不存在什么人类该有的正常感情，他又怎么能唱出来呢？

闻嘲风就像所有吃不到葡萄就要说葡萄酸的狐狸，曾放出话去，不会唱这些黏黏腻腻的绵绵之音又如何？他才不稀罕。

可是在这个静谧的夜晚，在对上寒江雪黑白分明的眼眸的刹那，他还是决定试一试。

他不断的告诉自己，不会成功的，不会成功的，不要抱有期待。

然后，不可能的事情就发生了，他听到了他的音，宫商角徵羽，恍若一首诗。

是寒江雪，超越了奇迹。

第25章 开始钓鱼的第二十五天：

第二天一早, 秦覃就带队来接“龙爷”了，不是彻底把鱼接走，而是据说龙爷这条世间罕见的神鱼, 必须得每天泡泡圣泉里的水, 才能活的更健康，非常之娇贵。

昨天还是娇气, 今天就是娇贵了。

无夷王殿下对此不想做任何评价, 他只是一条住在莲缸中的鱼，他知道什么呢？

寒江雪本想对秦亲卫长提议, 既然如此, 与其每天都要折腾鱼，不如变成给鱼缸换圣泉。但话到嘴边，他想了想还是没有说。毕竟他也不知道这个圣泉有没有什么不能外流的讲究, 又或者圣泉一旦离开了原地还具不具备神奇的功能，好比那条据说连着圣泉的山溪，看上去就很普通。

秦覃颇有眼色, 哪怕寒江雪忍着没问, 但他还是看了出来，并主动答疑解惑：“圣泉越靠近泉眼，才越具有神力。”

这种蒙上神秘色彩的事物，讲究和规矩总是格外多。寒江雪并不意外。

秦覃又补了一句：“您也知道的，这种事, 一般的外人，我是不会告诉他的。”他算是稍稍暗示了一下, 希望寒虚衔能懂，你是我们王爷的内人啊。

但寒江雪的理解却是……他小心翼翼的凑过头，谨慎的点了点, 小声保证：“你放心，我肯定不外传。”他可会保守秘密了。

秦覃：“……”看来他家王爷还没有表露心迹，任重而道远。真是不可思议啊，他家王爷竟能忍这么久。果然是真爱。

王爷泡在缸里，听了全程，觉得这个亲卫长指定哪里有点毛病。

圣泉的事虽然确实没有大张旗鼓的公之于众，但该知道的都知道啊，寒家一家六口，估计也就只有寒江雪不知道了，这还很可能是因为他失忆了才不知道的。皇室根本不怕秘密??外泄，因为他们泉眼可多啦，行宫这边只是离京城最近的一处而已。

每年的幼龙归巢结束，也很少会有小龙选择从是鞍行宫这条水道回来。百姓在潜渊节上看到的小龙自圣山而下的盛景，只是一些老古董文臣想要大众看到的罢了。

说是这样会壮出一种皇室多子多福的声势。

闻嘲风也不知道他们这过分的生殖欲到底什么癖好，管好自己后宅的事就得了，每天盯着后宫那一亩三分地，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要和送子娘娘抢生意。

“还请虚衔连着龙爷的外貌一并保密。”秦覃趁机忽悠，“龙爷的身份不一般，您懂吧？”

寒江雪再次把头点的如捣蒜，他懂他懂，他当人懂。如果说，昨天他还能信这龙爷只是无夷王的爱宠，那在经历了龙爷大半夜开嗓之后，他就明白此鱼绝非池中之物了。他再缺乏常识，也不觉得一条会吟啸的动物是寻常的。

1114则终于找到机会，再次弱弱的表示：【我可以扫描，能够帮助宿主分析龙爷到底是什么生物。快，来吧，抽奖吧。】

寒江雪：【……我倒也没有那么想知道。】

知道龙爷的神奇之处，知道它很可能是此间的独一无二，不就足够了吗？说不定这条银鱼的学名就叫龙爷呢。龙族的爷爷。

寒江雪对秦覃道：“啊，对了，我昨晚听到龙爷唱歌了，这对它不会有什么影响吧？”

秦覃一愣，都没反应过来这是他家王爷的心音，因为所有人都默认闻嘲风的病弱，已经弱到了不足以他拥有这份龙族之力。他怔怔的问：“唱的什么啊？”

他家王爷自爆身份了？不能吧？

寒江雪也被问懵了，龙爷唱的只有曲谱，没有词，他昨晚研究了半天才得出结论，这很可能都不是在唱歌，而是只在古代流行过一段时间的一种吟啸。吟是心曲，啸是情绪，是不受礼法约束下的一种旷达自然。龙吟虎啸，响彻云霄。

但寒江雪五音不全啊，他两辈子都不会唱歌，最终只能硬着头皮给秦覃勉强哼了一下，还哼的支离破碎，是一句也不在调上。

一度让秦覃很想说，唱的很好，下次不要了。谁能想到呢，外表就像个仙童下凡的寒虚衔，唱歌竟能如此要命。

不过，秦覃还是通过极强的记忆力，对上了这曲调的出处，是龙族之音，第一卷 的开头。

龙音既心音，是大启龙族特有的一种情绪表达，亦是龙族体内的力量即将达到质变时传出的信号。皇室内部一直有传言，称只有内心干净光明，充满爱与希望的龙，才能吟出心音。只有当一条龙明白了何为善，不会随便动用力量肆意妄为时，他们才能真正扛起引导苍生的责任，成为一条成年之龙。

简单来说，龙族有两种意义上的成人。一种是人形外表的长大，一种则是龙族力量的升级。

用龙族的衡量标准来说，闻嘲风此前一直只能算是个未成年来着，哪怕他的人形外表已经是青年了。

与闻嘲风同岁的龙族不多，却都已经早早成年了。所以，哪怕御医一直没有放弃，不肯松口无夷王大概此生都无法“成年”，但其实大部分的皇室成员都已经默认了。

甚至连闻嘲风自己，都不曾对此有过什么希望与期待。他一直在谋求的，是让所有人明白，他哪怕一辈子无法“成年”，也已经足够把所有的龙族都踩在爪下。他生而强大，不需要什么会不会吟唱来评估他的能力！

事实上，在《帝路》原文里，闻嘲风穷其一生，也没有开口吟啸过半句。

闻暴君在肃王兵临城下时，选择了一把大火，了此残生。书里说他之所以会做这样的选择，是因为他已经半疯，早就不再留恋人世。但野心家懂野心家，闻嘲风看到这里的时候，几乎一目了然，共情了那个未来的自己。他确实早就疯了，但重点不是疯，而是这样的他，是无法对抗全盛战力下的肃王的。

与其输的难堪，不如体面离开。至少不会有人用看热闹的语气说，看啊，他就是那个因为无法唱歌就无法成年的龙，然后他就输给了成年龙。

这个种族设定，真的太荒诞了。

闻嘲风永远都忘不了，他的养父先帝，在病中口谕让文臣替他写下遗诏时，最后看向他的那一抹遗憾眼神。他好像在同情他，又好像在说，这是多好的一条继承龙啊，他聪明，能干，武力值还高，就是可惜，他无法成年。

闻嘲风拒绝接受这个理由，但凡先帝说个什么他手段残忍，性格暴戾，难堪大任，他都不会如此不甘。

这一声觉得他无法成年而有的可惜，就像是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的抽到了闻嘲风的脸上。成年很重要吗？

别人还不觉得有什么。

闻嘲风却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羞辱。

就好像不管他如何努力，只要他无法唱歌，那他的一切就都被抹消了。

不，他绝不接受这个结果。他在金銮殿外失去的，他就一定要亲手把它再夺回来。他想拿着传国玉玺去先帝的灵位前，叫他睁大眼睛好好看看，他到底能不能当这个皇帝！

***

秦覃在接闻嘲风回行宫的路上，捧着鱼缸的手都在颤抖，他不敢问，也不敢表露，因为他知道王爷对心音一事的敏感与在意。

可是，话又说回来，这可是龙族之音啊。他真的太想知道了，王爷是不是真能吟啸而出。

秦覃知道寒虚衔不懂这些，也不会拿这种事来开玩笑，可这实在是太匪夷所思了，他家王爷承受不住再次失去希望。至少秦覃是这么觉得的。

闻嘲风看着秦覃这没出息的样子，嗤笑一声，颇有些看不上眼，但他还是在最后对他说了：“我确实吟啸出来了，但你别激动，就只有第一卷 的前几句而已。能不能唱全，谁也不知道。我觉得最好别抱希望。”

这样便不会失望。

再说了，闻嘲风还是觉得，即使不会吟啸，他也一样能够干翻所有人。会不会吟啸，他都是他，从没有变过。

书里他会输给肃王，只是因为他没控制住自己的疯批，觉得历史是胜利者书写的历史，没怎么像肃王那样张口闭口的为了大义、为了百姓。这确实是他的一个小小失误，但他如今还来得及改变，只要补上了漏洞，他就一定能赢。

而他能赢，只可能是因为他足够强，因为他运筹帷幄，因为他民心所向，决计不是什么他会不会唱歌。

秦覃吓的再不敢说话，生怕王爷进一步情绪爆炸。

反倒是闻嘲风像没事龙一样问秦覃：“接我出来干什么？”如果真的只是想让他泡泡圣泉，那他肯定会生气的。

“王御史见陛下不为所动，便把您封锁四衣市的事，添油加醋的捅到了太后那边。”

太后是先帝的皇后，当今圣上和闻嘲风等一众兄弟名义上的母亲，以及，是的，她还活着。整日吃斋念佛，仿佛没有世俗的欲-望。

但怎么可能呢？她有家族，有儿子，亲儿子，又怎么可能甘心沉寂。

太后的亲儿子得封淮王，久居京城，岁数闻嘲风大很多，他之所为没有成为储君，是因为他的原型随了太后，而不是一条龙。

不过，怎么说，哪怕他是一条龙，先帝大概也是看不上这个妈宝儿子的。

在寒江雪和闻嘉泽“崛起”之前，淮王才是京中最大的纨绔，黄赌毒俱全的那种。在《帝路》里的原文中，济王奉旨整改风俗行业，最大的阻力便来自淮王这位皇叔。淮王没什么本事，但他买一赠一，拥有有他当太后的亲娘给他打辅助。

不过最终济王还是成功了，也是因为此事大功一件，又兼之后面出的一些事，济王才被破格封了王，如今他还是个在海里畅游的光头皇子呢。

大皇子，当今圣上的亲儿子，身份上唯一的小瑕疵，是他非皇后所生。

皇后也已经怀孕，据说是龙的概率极大。是男是女还看不出，却已经先被御医诊断出来是一条龙了。

而对于闻嘲风来说，不管是太后、大皇子亦或者是皇后和她肚子里的那个，都不足为惧。

甚至对于太后的出手，他还隐隐有些期待呢。那个虎姑婆不会以为他真看不出来自己年幼时在宫里饱受欺凌，暗中是有她的推波助澜的吧？之所以一直没有动她，一是因为他还需要她来给其他王爷找麻烦，二是明面上他没有理由对养母动手。

大启对孝顺一事，还是很重视的。

可一旦太后动了，那就是她自己在主动给闻嘲风递刀子了。闻嘲风不笑纳了，都对不起她的这份拳拳母爱，不是吗？

等把王爷放回圣泉里休养后，秦覃就准备去对刺客进行审讯。当然，在此之前，他还私下里先和羡门沟通了一番。

“我此前也和你一样，不能理解王爷对寒虚衔的另眼相待，但是如今……”

“那哪里是另眼相待，根本就是情根深种。”羡门觉得他肯定不会看错，他家王爷是心悦寒虚衔的。

秦覃对此持保留意见，倒不是不认同，而是觉得他家王爷一天不承认，他们这些人就也会一天和王爷保持对外步调上的统一。他想说的重点是：“我觉得这也许是一种冥冥之中的注定，是老天的指引，他在帮王爷找到他的心之音。”

羡门：“啊？”紧接着他就想到了什么，激动的差点尖叫出来，哪怕再努力压抑，也还是能感觉到那份藏在声音背后的尖细与颤抖，“你不会是说，咱们殿下、殿下……”

秦覃点点头：“只有第一卷 的前几句。”

“但已经足够了啊。”羡门一拍大腿，恨不能原地起跳，他从不会因为自己失去了什么而难过，只会替他家王爷遗憾，明明他那么优秀，上天对他真的太不公平了。如今，老天爷总算是开眼了啊，“有一就会有二。咱们王爷晚了些，自然吟完全部也会慢一点。这没什么的，没什么，肯定能成功！”

没有龙说过，当他们吟唱完全部的龙音时会发生什么，但有目共睹的是，在第一次全部唱完的那一刻，他们会发生巨变。

从外表到内里，再到震慑全场的力量。

大家也都默认力量越强大的龙，在真正成年的那一刻，他威慑的范围会越广。好比北疆的肃王，他当年在御花园完成吟唱的刹那，整个京师的人都感觉到了惶恐。说是连河内那边，都有余波的影响。

所有人都觉得，这样强大的肃王会是先帝传位的不二人选，但先帝却选择了让肃王去镇守边关。也不知道是不是觉得肃王当年的威胁太大了。

“先帝不是那样的人。”虽然羡门与主子同仇敌忾，但他也有自己的坚持，好比对先帝的理解，他觉得先帝是个明主，一如他觉得当今圣上也是条很可爱的龙，只是圣上的性格并不太适合当皇帝。他是先帝没有办法的选择，只能被迫架在那里。

秦覃无意和羡门争这个，反正他一向是没什么三观的，他家王爷的想法就是他的想法，王爷讨厌谁，他就讨厌谁，王爷喜欢谁，他也就会喜欢谁。

现在的重点就是……

“我之前就觉得那什么让善与爱充满心间，心音便会自然而然的发出是在扯淡。”秦覃觉得这种话，他三岁之后就不会信了，“你看看那几个横肉痴肥的，尤其是淮王，他哪里像是心地善良，具有美好品格的样子？结果还不是让他都成了年。”

如果美好才是成年龙的标准，那在如今的皇室里，就很少会有人成功。一个比一个会斗心眼，一个比一个狗血多，怎么有脸说自己是正义的化身。

羡门和秦覃就像是闻嘲风的一体两面，羡门还在替王爷怀念着曾经生活里少有的温情，但秦覃已经被闻嘲风影响的怨恨横生。平日里秦覃不会表现出来，如今却一下子井喷了，过去王爷无法成年是事实，他没那个底气去哔哔，生怕让别人觉得他对其他皇室的怨恨，是他家王爷的意思。但是如今情况不一样了，腰杆子都感觉更硬了。

羡门不想说皇室龙族的坏话，倒也是同意秦覃的观点：“殿下能够吟唱的关键，应该是在寒虚衔身上。”

“没错。”

救苦救难活菩萨。

如果说过去的秦覃对寒江雪的善意只是因为他家王爷，那么如今秦覃就是发自真心的想对寒江雪好了。既是感谢他，也是希望寒虚衔能帮助王爷更进一步。

他对王爷真的很重要。

“就是不知道王爷为什么好像不怎么想提此事。”

羡门却有了一个更大胆的猜测：“你觉不觉得，咱们王爷不想提，是怕寒虚衔误会他亲近他的原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