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檀幽筑梦
云舟与吴掌柜各拿起其中一个仔细查看起来。
他手中的书灯整体分为上中下三层,下层的托盘为放置于桌面的底座,表面绘制缠枝莲纹与卷草纹,中间连接一段凸起的圆柱。
中层为蜡盘,用来承接蜡烛滴落的蜡油,内外口沿分饰花卉与海水纹,构图饱满;用圆柱相连的上层为灯盏托盘,口沿绘制一圈如意云头纹,顶部有固定蜡烛的金属蜡芯。
整件瓷器保存得十分完好,没有任何磕碰。
绘制纹饰繁复,有十余层,青花发色浓艳,着意模仿永宣瓷器‘铁锈斑’的效果,有着仿古的意境。
云舟将三层一一拆开,查看连接处的痕迹以及托盘下方的纹饰。
然后拖着最后一层托盘看向灯座底部,落款为罕见的“乾隆年制”四字篆书款,外围以圆形青花双框圈起字体,模仿玺印规制,可见乾隆皇帝对于这对书灯的喜爱。
他看过后将其重新放回桌面,侧头看了一眼旁边的吴掌柜。
对方仍然在仔细的观察着青花缠枝莲纹书灯,想必过一会儿才能交换。
青花书灯保存完整得并不多见。
首先,这样精致的青花书灯仅在雍正、乾隆两朝盛行,数量不多。普通老百姓用的都是油灯,更不会有民窑仿制。
其次,瓷器易碎,青花书灯多为三段拼接,随便打碎其中一部分便是残器,顶部还有粗针状的金属蜡芯,不易存放。
再者,青花书灯在蜡烛长时间的高温炙烤下,有一定概率出现裂纹。
就像把家里的瓷碗一直放在煤气灶旁边烤,冬天冷热交替,没准会炸裂。
因此,能保留下来的青花书灯数量不多,最难得的是一对都是完整的,凤毛麟角。
吴掌柜里里外外仔仔细细的观察了很久,还用上了放大镜。
清乾隆时期的青花书灯,他也是第一次见。据说前两年在拍卖行拍过一对,成交价格达到了300多万。
作为小器型的书斋用具,足以称得上十足的官窑精品了。
若这对瓷器为真品,收在珍宝阁能为其添色不少,这样精致且保存完好的书灯,放在店里绝对不愁卖。
“咋的还没看完?”
叫刘志的中年男人有些急躁,尤其在吴掌柜将手中的书灯一段段拆开之后,眉眼更是染上几分不耐烦,站起身粗声粗气地道:“你还要看到啥时候,急着用钱!
我敢打包票,是真的,从祖上一代代传下来的宝贝——”
“不要着急,先坐下,喝杯茶。”
吴掌柜安慰道,“您都说是宝贝了,总要查看仔细了才能卖个好价钱不是?”
他手里的这只看得差不多了,便和云舟交换了书灯。
吴掌柜可不认为青年能看出什么来,几百万的东西,必须要仔细些。
云舟颇有眼色的起身,没用紫砂壶泡茶,对方看着不像品茶的人,没准还嫌泡茶的时间长,便直接端了杯子过来。
中年人也没客气,接过来咕咚咕咚喝了大半杯,用手背一抹嘴重新坐回座位,这下看着没这么急躁了。
云舟看着换过来的书灯,总感觉和刚才手中的那个不太一样,具体哪里不同却说不出来,就是一种感觉。
他知道,纵然是一对的瓷器,却因为烧造技术等种种限制做不到一模一样,也许是错觉?
青年将三段书灯拆分开来,一段一段的检查。
他看了一眼中年男人,发现对方的目光一直集中在吴掌柜身上,拖着茶杯一脸沉稳,完全看不出刚才还那么焦躁。
吴掌柜看得同样仔细,不时拿着放大镜查看底款,同时询问这件书灯的来历,“您刚才说是祖上传下来的,可否详细说说?”
刘志抬手搓了一把脸,皮肤显得更红了一些:“其实也没啥。曾祖父当时花十块大洋从一个落魄户手里买来的,之后就一直放在家里,碰也不让碰。
这不,老爷子卧病在床,大儿子也快结婚了,只能拿出来卖掉。”
吴掌柜抬起头问,“你想卖多少?”
刘志:“老爷子十几年前就说过,这是个顶好的宝贝,可惜现在糊涂了。
后来我找朋友看过,他说、至少能值200万!”
不知道是激动还是什么,中年男人的声音大了许多:“我对这个也不懂,但你不能差太多——”
吴掌柜在心里评估一番,市面上收购价格虽然比不上拍卖行,但是像这样精致而又能凑成一对的书灯极为少见,二百四五十万的价格应该能出手。
对方要200万,估摸着160-180万就能搞定,相当于七折的收购价,在收购的正常价格。
一转手就能净赚六七十万,这笔买卖很不错。
不过他仍旧不敢掉以轻心,看到这只书灯的底款时,眉头微蹙,似乎发现了一点端倪。
“小舟,把另一个底座拿过来。”
云舟适时递过来,吴掌柜拿着放大镜来回对比,半晌叹了一口气,在心里摇了摇头。
“看完了吧,老爷子等着住院钱呢!”刘志涨红了脸粗声道:“我也不多要,160万拿了就走。”
吴掌柜已经有了判断,他和青年对视一眼,惊讶地发现对方同样发现了问题,不由得微微一愣。
饶是他也看了许久才得出结论,毕竟青花书灯不常见,云舟是怎么发现的?速度居然比他还快!
“160万不行。”吴掌柜拿过刚才的底座沉声道:“这个器座是后配的。”
“你说什么呢?”刘志黝黑的脸上全是恼怒,“这是一直从家里传下来的,怎么是后配的?简直是胡说八道!”
云舟接口道:“这只青花书灯确实真品无疑,而这一只——”
他抚摸着拆分出来的部分,“不仅是底部的器座,中层的托盘、包括下段的圆柱都是后配的,大概是在十几年前配的吧,只有上层是原装。
我说的对不对?”
刘志震惊得瞪大了眼,放在衣角的手都抖了起来,看着云舟的表情像是见了鬼一般。
仅凭表情就能知道青年说得分毫不差。
他从来没注意过这个长得好看的年轻人,看起来这么年轻,一看就是店里的学徒。
古玩鉴赏看得是眼力,而眼力是练出来的,没个十年八年根本称不上是古玩界有眼力。
所以他的目光全都放在吴掌柜身上,对方的一举一动都让他格外紧张,中间差点失了冷静,没想到最后却是这个年轻人完全识破了他的伪装。
难道这个人打从娘胎里就开始鉴赏古玩不成?太神了!
吴掌柜看着云舟的眼神同样带着不可置信。
或许别人不知道,他却是知道的,云舟接触古玩一共才三年而已,居然已经成长到了这个地步。
他这么多年来的眼力居然比不上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唉,内心有种说不出的复杂。
既然谎言已经被戳破,刘志索性说了实话,“大约是十四年前,那时候我家小儿子刚出生,大儿子刚上学,家里本来就穷,多了一张嘴更是揭不开锅。
我去外省打工,老婆留在家里种地看孩子,下雨天急急忙忙去收粮食,生了一场大病。
老板年底才给结工资,干不够一年一分钱都拿不到。孩子饿得哇哇直叫,老婆身体正虚着,我就想把老爷子珍藏的传家宝卖了换钱。”
刘志从破了的口袋里拿出一支烟点上,眼眶微湿:“结果老爷子死活不肯,我们爷俩争执了好几次,差点动了手。
最后我决定把这对瓷器从他房间里偷出来。
那天晚上黑灯瞎火的,我偷摸着进了屋,好不容易才把这对宝贝找着。
正准备离开,被老头子发现了,自然又是一番争执。其中一只没拿稳,下面两层全都磕碎了,只有顶部的金属蜡芯在桌子上挡了挡,没碎。”
云舟听了心里有点不是滋味,“那后来呢?”
刘志沉声道:“后来老头子气病了,精神也不大正常,天天嚷嚷着要宝贝,饭都吃不下。
老太太只好把私房钱全给了我,找手艺最好的老师傅配齐。老头子成日里把玩,精得很。”
怪不得仿得这么好。
云舟想着,有真品在一旁做对比,还是老师傅的手艺;又经过十几年风吹日晒,该旧的部分已经旧了。
再加上顶部是原装、以及青花书灯的少见性,确实很难看出来,相似程度高达90%以上。
很多赝品之所以一眼假,一是因为批量生产,做工不够精细;二是因为仿造者没接触过动辄百万的实物,只有图片作参考,仿造不出真品的感觉。
古玩就是要上手,不上手怎么能知道胎质细不细,釉色润不润,修胎好不好,做工细不细?
没见过实物就仿造,自然仿不出意境。
然而这件不同,满足了其中所有的条件,称得上是十分精致的高仿。
可惜仿制得再好,也是一件现代工艺品,不属于文玩,没有任何价值。
吴掌柜沉吟着:“凑不成一对,只能按单只来收,最高价出到50万。”
对于成对的瓷器,单只和一对并不是简单的一加一等于二的关系,还涉及到概率问题。
若单只瓷器保存完好的概率不足十分之一,那一对瓷器保存完好的概率只有不到百分之一!
一对显然要比单只珍贵得多,两者之间价值差距很大。
吴掌柜出这个价格,还是看在乾隆官窑青花书灯较为少见的份上,不然更低。
刘志沉默了半晌,掐灭了烟:“行,就50万。”
老爷子马上就要动个大手术,急需用钱,大儿子也要结婚了,以后用钱的地方多得是。
吴掌柜拿了合同出来,两人很快签好协议,付了款。
云舟想到什么,及时叫住了对方,“对了,那些打碎的瓷片,如今还留着么?”
“…应该还在。”刘志回忆道,“本来想着粘一粘糊弄过去,结果怎么也粘不好,就放起来了。”
云舟:“要是能找到的话,我花2000块收。”
刘志虽然心里诧异,但有钱谁不赚,立刻道:“那我回去好好找找,找到了马上送过来。”
中年男人走后,吴掌柜看着这对清乾隆青花缠枝莲纹书灯。
胎质洁白致密,青花发色艳丽沉稳,为乾隆官窑精细之作,就是打碎了一只,实在太可惜了。
云舟也觉得很可惜,所以他希望对方尽快找到原装的碎瓷片,争取修复成原本的样貌。
两人回到二楼的茶室。
吴掌柜没忍住问道,“小舟,你刚才是怎么看出来的?”
连他都借助了放大镜,看了好一会儿才发现问题,对方却似乎很快就看出来了,也没有运用任何工具。
“青花发色和纹饰不对。”云舟想了想,“乾隆仿永宣的瓷器,青花发色更为艳丽,有晕染效果,从这里能看出一些区别。
除此之外,唔,蕉叶纹的叶子粗了一点,纹路没有那么清晰,海水纹不自然,铁锈斑凝聚太过刻意,基本上就这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