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洛水伽楠
黄国福说道:“韩同志,根据我们的初步调查显示,你们八队的发展,远远超过了同类生产队的发展速度,你们的生产和生活,无不表明,你们正逐步滑向资本主义的深渊,你对此有什么要说的?”
黄国福的话音一落,全场便安静下来。李小波和李满堂他们无不紧紧地攥头拳头,用担忧的目光看着韩兑。
韩兑面带微笑,镇定自若:“黄组长,我们八队从两年前就开始‘农业学大寨,工业学大庆’,这是领袖制定的大政方针,我们严格实行。您怎么能说是滑向资本主义呢?您这么说,让大寨人民情何以堪,这是对领袖不敬啊。”
吕达声猛地一拍桌子:“韩同志,我们在说你的问题,请不要无限上纲上线。”
韩兑淡声说道:“我们说话办事就是要时刻注意纲和线,抓纲治国兴大业,分什么有限与无限?”
吕达声冷声道:“韩同志,你挺会狡辩呀?”
韩兑一脸无辜:“请问什么是狡辩?我是老实人不懂这个。”
吕达声无声地逼视着韩兑,韩兑笑吟吟地迎着他的目光。
最后,还是吕达声先移开目光。
黄国福接着说道:“韩同志,你们是农村,‘农业学大寨’是符合规定的,可是据我们观察,你们的农业发展只是比别的地方略好一些而已,远远称不上模范。你们主要是发展工业甚至商业,你们是不是曲解了上面的政策呢?”
韩兑语气坚定:“我相信我的理解力,我受过高中教育,熟读马克思列宁和领袖文集,而且我根正苗红。我的脑子是红的,心是红的,怎么可能会曲解上面的政策?有没有可能是你们误解了我呢?又或者是你们没有吃透上面的精神?”
吕达声再次发怒:“韩兑,请注意你的态度,你是在被审讯。”
韩兑还没开口反驳,秦肃接过话道:“我也请各位注意,这不是在审讯,你们只是来调查。”
吕达声对秦肃是忍无可忍:“秦同志,你是来旁听的,这里没你说话的份儿。”
秦肃反击道:“做为人民的一份子,任何人都有权利表达自己的观点。权力属于人民,这一点吕同志不反对吧?”
吕达声:他能反对吗?
吕达声怒目而视。
秦肃微微一笑:“你不反对就好。”
陈晨一直在饶有兴趣地听着他们双方唇枪舌战,时不时地瞄一眼韩兑和秦肃。
黄国福看了陈晨两次,吕达声也以目示意他发言,可是陈晨就跟没看见似的,时不时地记录一下,一副很忙碌的样子。
吕达声见队友不给力,心里默默叹了口气,接着向韩兑发难:“韩兑同志,从你们工厂的规模和盈利来看,从你们韩李新村的房子来看,你们就是在实行资本主义那一套。你们的做法已经引起了人民群众的不满,我们责令你必须深刻反省。”
韩兑丝毫没有被他的严厉语气吓住,不慌不忙地说道:“吕同志,你别吓唬我。我也是读过马克思的。资本主义是什么样,我懂得很。资本主义是为了满足资本家的私欲,竭力剥削工人阶级。我们这是集体主义,是社会主义公有制,我们满足的是人民群众基本的生活需求,我们工厂的职工是本村村民,请问我们满足了谁?又剥削了谁?”
吕达声被反驳得哑口无言。
黄国福笑眯眯地问道:“韩兑同志,如果你没有做错,为什么我们会接到那么多封举报信?”
韩兑两手一摊:“写举报信,只能说明,咱们的人民群众中隐藏着阶级敌人,或者是美苏方面的间谍,我建议工作组调整一下方向,严查严办。阶级斗争,一抓就灵;间谍敌特,常抓常在。”
黄国福脸色一沉:“你是在指导我们工作组的工作方向?”
韩兑心平气和地答:“指导谈不下,这是来自于人民群众的建议,仅供参考。”
黄国福和吕达声暂时拿韩兑没办法,他们直到这时才不得重新打量起这个年轻人来。
原以为是挺好办的一个案子,没想到还挺棘手。
不过,就算再棘手也得继续办。
黄国福突然转向一直旁观的陈晨,说道:“陈同志,你一直在负责调查工厂的事,你来问韩同志几句。”
作者有话要说:
第120章 演员请就位
在场的人刷地一下, 把目光集中在陈晨身上。
陈晨慢慢抬起脸,环视一圈众人,面带微笑:“也行, 我就随便问几句。”
陈晨轻轻地转动着钢笔, 注视着韩兑,语气温和地问道:“请问韩同志,你为什么要把农机厂建立在后山树林中?”
韩兑早有准备,坦然回答:“农机厂噪音太大, 有污染。建在村子中,怕影响村民的休息和生活。”
陈晨微微点下头,接着又问:“那工厂的地下两层是怎么回事?”
李小波一听这个问题, 拳头攥得更紧了。他怕工作组的人发现异常, 只好低头看着桌面。
韩兑仍是那副淡定从容的模样:“还是怕噪音怕污染。”
陈晨抬起眼睛, 盯着韩兑问:“为什么村民们都不知道工厂有地下两层?”
韩兑答道:“我从来没有隐瞒的意思, 关键是从来也没人问。”
陈晨微微一笑, “那么, 只要是问了, 你就会回答是吗?”
韩兑点头:“是呢。你看你问了, 我不就是回答了吗?”
陈晨又追问一句:“据我了解,农机厂的工人多劳多得?”
韩兑笑着回答:“我们的农业劳动也是壮劳力多拿工分, 壮劳力拿十分,妇女拿七八分, 老人孩子拿五分。农业基础, 工厂也是比对着农业来的。我们目前仍处于社会主义初级阶段, 还是得按劳分配, 等我们进入共产主义社会就可以进行按需分配。”
陈晨再次一笑:“韩同志, 你确实很懂得这辩论这一套。”
韩兑谦虚地答道:“我们村民风淳朴, 我今天才知道原来这叫做辩论。”
黄国福和吕达声陈晨的提问方式很不满,他们想插嘴,陈晨淡淡地扫了他们一眼,两人又停下了。
陈晨提问完毕,主动站起来说道:“我的提问完了,我看今天的会议就到此为止吧。韩同志看上去精神状态不佳,我们的调查工作还需要进一步地落实。”
吕达声不满地说道:“就这样完了?”
陈晨道:“今天的完了。”
吕达声猛地站起来,说道:”你问完了,我还没有,我再问韩同志几句。”
陈晨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韩兑又低头喝了一口茶润喉。、
吕达声咄咄逼人地问道:“韩队长,你们农机场的地下二层明显存在巨大问题,我希望你早点交代?”
韩兑惊讶道:“吕同志,这个巨大问题是什么问题?”
吕达声冷笑道:“如果没有问题,你们为什么要建地下室?”
韩兑两手一摊:“我刚才不是说了吗?怕噪音怕污染。”
吕达声重重冷哼一声:“你这话说得好像别的工厂就没有噪音污染似的,我们市里的机械厂比你们农机厂不知大多少倍,也没听说他们怕污染就建地下室。”
韩兑认真跟吕达声讲道理:“吕同志,人家机械厂有高端的科技设备,有专家学者,我们什么也没有啊。我们办厂的口号是‘没有专家靠大家,没有经验靠实践,不懂洋法用土法’,你要理解我们贫下中农的苦楚啊,我们一穷二白,什么也不懂,人家炼钢用高炉,我们用煤炉。条件不同,环境不同,这就叫做一切从实际出发,具体问题具体分析。”
吕达声的耐心越来越差,提高嗓门吼道:“你又开始狡辩了,就冲你这态度,就该让你罪加一等。”
韩兑吓得“瑟瑟发抖”。
李小波也吓了一跳,但他还是壮着胆子说道:“吕同志,你这是在恐吓我们队长。”
吕达声看李小波像看到一条臭虫似的,一脸嫌恶:“我没问你,不要插话。”
这时候,秦肃开口了,他的语气异常严厉:“吕达声同志,请注意你的说话语气,你这是在搞刑讯逼供!”
吕达声都被气笑了:“我动手了吗?我只是问他几句,就叫刑讯逼供,你是不是没见过什么叫逼供?”
秦肃冷笑道:“在我们社会主义国家,守法的公民和守法的工作人员,怎么会见过刑讯逼供?看样子,吕同志经验很丰富?我在这里想向你请教一下。”
吕达声语气一滞,他大爷的,差点掉坑里了。
韩兑一听秦肃这么说,立即配合演出,他眼神涣散,神情呆滞地看着陈晨:“陈、陈同志,你们给我的压力太大,我要撑不住了。我能下去休息一下吗?”
陈晨的目光转向黄国福,小声问道:“黄组长,您看这怎么办?”
黄国福笑容僵硬,只好草草收场:“那行,今天就到这里吧。”反正他们工作组是要住在村里的,不着急。
秦肃快步走过去,扶住韩兑,好声安慰道:“你一定要挺住,要相信组织,相信公道。”
韩兑气弱游丝:“这个队长我不当了。秦同志,我若是撑不住,精神崩溃了,请把我送到京城,我哪怕疯了,也要去朝圣,对着领袖说说我的故事。”
在场的众人:“……”
散会后,李小波李满堂他们一脸焦急地围上来,关切地问韩兑感觉怎样。
韩兑安抚他们道:“都别急,回去好好休息,一定要吃好睡好。不然,他们提问你们时,精神不好,会影响脑子。我没事,我就是饿了,都回去吧。”
何七感叹道:“队长,我今天算是彻底服了你了。”面对对方那么强的压力,他回答的问题一直滴水不漏,丝毫没有破绽。要换了他的,早就前言不搭后语,漏洞百出。
真是长江后浪拍前浪,前浪被拍死在沙滩上。
张会计嘴上没说,心里也服气韩兑。临危不惧,敢于承担。这事要换了李满福,绝对会想办法甩锅给手下人。他拍拍韩兑的肩膀:“你回去好好休息,多别想,咱们村这次肯定能撑过去。”
李满堂也差不多是这种想法。
李小波除了满满的钦佩还是有骄傲,他们队长就是不一般,市里来的又怎样?
这工作组都来了,伸冤信可以写了。李小波回去就开始组织起全村识字的人,集体写信喊冤。
他们也不太修饰文字语言,就是要这么不拘一格,各有各的特色,千人一面反而引起上面的怀疑。写完信,李小波再一起寄出去。
寄的地方也不同,省内几家报社,省委也寄,广撒网才能捞到鱼。
韩兑因为精神差点崩溃,需要“卧床休息”。他又在村里拉了一大波同情。大家对于工作组是深恶痛绝,在村里看见他们掉头就走,连狗见了他们都直龇牙。
韩兑在家里休养,享受着家人们的精心照料。正在坐月子的何小花对韩刚发出指令,特意拨出一只老母鸡给他补身体。韩兑感动之余又有些不好意思,抢人家产妇的补品实在不好。
韩刚那媳妇和弟弟是都疼,他说道:“给你吃你就吃,咱家村不缺老母鸡,我再去买。”
韩兑早上吃馄饨,中午喝鸡汤,下午吃秦肃亲自烤的红薯和花生。
饱暖思那啥,他现在看着秦肃,觉得他竟比以前还顺眼。
韩兑想想这个时代的风气,忍痛说道:“秦肃同志,你对我是越来越好了,这次多亏你的帮忙。不过,我现在只跟你做朋友,你千万不要陷得太深。”
秦肃用花生壳轻轻弹了一下他的脑壳,一本正经地说:“还没喝酒就醉了,吃粒花生壳清醒清醒。”
韩兑从秦肃手中抢过一粒烤花生,扔进嘴里,“大秦啊,你这人就是嘴硬心软,面冷心热。”
秦肃轻哼了一声,不作回答。
韩兑在屋里有吃有喝有人陪,日子清闲似神仙。
外面,工作组的成员还在焦头烂额地搞调查。
工作组查账目没有查出问题,粮仓也没问题,工厂看上去有问题,但韩兑每一条都说得有理有据,能否定罪也在模棱两可之间。
虽然没查出问题,但总感觉问题很大的样子。接下来的几天,工作组便开始明查暗访,想从村民嘴里套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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