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诗槐
沈不渡于是都要了,掏钱时才发现自己身上只有宝器和灵石,没有凡人通用的货币。正发愁时,谢见欢默默上前,将一缗钱放在卖花女竹篮里。
沈不渡纳闷:“你哪来的钱?”
谢见欢:“提前准备的。”
他心细,知道在靖平界行走少不了和凡人打交道,因此早用专门的商行用灵石兑换了银钱。
卖花女惊的脸都白了,这一缗钱相当于一千文,这公子也未免太大方了些!
她急急推拒,谢见欢只道“没零钱,收着”,她便为对方气势所震,只能愣愣抱着空掉的竹篮,望着三人远去了。
沈不渡抱着满怀的花,施了个小法术,蔫答答的花儿就重新昂起头,变的饱满水灵。他挑挑拣拣,把几支开的正好的粉荷抽出来,随手用根布条扎成一束,带着戏谑递给谢见欢:“桃花姑娘,时下没有桃花,送你几支荷花,可还满意?”
洁白与浅粉的花瓣密密挨着,像少女含羞带怯的微笑,金黄色的花蕊挂着水珠,散发着阵阵清香,仿佛在夏日水岸拥抱了一整个荷塘。
谢见欢心乱的不像话,看着沈不渡含笑的眼眸,知道对方是在取笑自己曾经假扮成姑娘。
可他虔诚的伸手,接住了那捧开的正好的荷花,手指在花瓣掩映下轻轻相碰,不动声色地染了满手芬芳。
“谢谢师父。”他搬出一脸惯常的镇定,竭力不让自己忘形,“……我很喜欢。”
凤策淡淡看着两人,他们的话他听不懂,似乎是只属于他们心照不宣的秘密。
沈不渡把剩下的花扎成一束,笑眯眯地递给凤策:“不厚此薄彼,这是你的。”
凤策轻笑一声,问:“你知道你此时像什么吗?”
“什么?”
凤策意味不明道:“像个大街上四处留情的薄幸郎。”
沈不渡哈哈一笑,随手将剩下的一截花枝当狗尾巴草叼了,不甘示弱的反呛:“得了吧,谁敢惹你们这种‘姑娘’?”
夕阳落的更深,将三人的身影拉长。三个大男人两个抱着花,在镇民奇异的目光中气定神闲的走在路上。
“啊,忘了卖桂花艾草团了!”
“我回去买。”
“别了别了,也不是那么想吃……今晚住哪儿?这镇上好像没有客栈。”
“借宿吧,实在不行,方才路过我见有个闲庙,可以凑合一晚。”
……
——
姚洁拿着空花篮往家里走。
虽然在街上站了一天,浑身骨头都透着酸疼,但她此时的脚步很轻快,不是因为赚了以往一个月也赚不到的钱,而是因为买花的那三位公子并未因那些闲言碎语而对她露出鄙夷的目光。
这样的目光她看了有两个多月,起因是她帮了一个路过的外地人。
那人似乎是传说中的修仙之士,受了伤落难到这个小镇上。镇子向来保守,不欢迎外地人,连医馆都找借口不愿为他诊治。
她当时在街上卖完了花,本来要回家了,可看见那个被从医馆里赶出来的男人,心里有些不忍,于是悄悄跟了上去,想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那男子走到一半果然撑不住,昏昏然要倒下,她连忙上前,将对方搀到一座废弃的庙里,跑回家拿了药,帮男人处理了伤口。
男人伤的重,后来昏迷过去,她不放心,于是在庙里照顾了对方一晚。第二天男人伤势好了许多,给她留下了一定银子就离开了。
她也回了家,本以为是做了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善事,没想到仅仅过了几日,却发现镇子上的人看她的眼光变了。
“听说了没?姚家姑娘和一个野男人在庙里厮混,被人看见了。”
“啊?怎、怎么会有这种事?姚洁那姑娘不是还未许人家吗?”
“所以才说她不知廉耻嘛!小小年纪就和不知来历的男人勾搭,也不知道家里是怎么教的。”
“对了,我还听说,那个男人年纪不小,怕是个有家室的……算了不说了,我说着都嫌丢人,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干出这种脏事的……”
于是莫名其妙的,她成了所有人口中“勾引有妇之夫、在野庙里和男人厮混的□□”。
她才十七,向来乖巧听话,从未做过逾矩之事,突然被人传成这样,心里又惊慌又委屈,急忙向别人解释不是这样,并告诉他们那天发生的实情。
可人们不信她。
“无缘无故,你救一个陌生人干什么?”有人嗤笑,“别狡辩了,有人都亲眼看见了,现在后悔有什么用,你做那些事的时候怎么不觉得羞耻呢?”
任她如何解释,人们只愿相信自己听到的故事。只有娘亲知道自己是无辜的,并对她说人在做天在看,那些胡说八道的人一定会遭报应。
她回到家,母亲在昏暗的油灯下纳鞋底。头发花白,一只眼已经睁不开。
父亲早年病死,母亲的一只眼是在那时哭瞎的。
“没吃饭吧?给你留了粥。”母亲听见她回来,脸上漾起笑容。
她脆声应了,去院子里打水洗手,院门敞着,她瞥见几个五六岁的幼童在门外坐着,似乎在往里张望。
姚洁拿了几块糖走出去,笑着问几个孩子:“在这做什么?要买花吗?”
一个男孩吃着她给的糖摇头:“我们在打赌,看你今天晚上出不出去。”
姚洁不解:“为什么要打赌?”
另一个女孩说:“我娘说她看见几个陌生男人往镇子庙里去啦,说你晚上一定会过去,说你要去卖呢。”
女孩根本不知道“卖”是什么意思,稚嫩的童音带着天真无邪,听起来格外残忍。
姚洁僵住了,她呆呆的站在原地,手里没发完的糖块掉在地上也浑然不觉。
几个小孩仍毫无察觉的说着话:
“我娘也这么说,还说这个女人不知检点,让我离她远一点,不要被带坏。”
“可是姚姐姐很好啊,还总是给我们糖吃。”
“但大家都这么说她啊。”
孩子们一想,也对哦,她不坏的话,大家为什么要说她呢?
他们抬头一看,见面前的女人一脸惨白,两颗黑漆漆的眼珠一动不动,在暗夜里瞧着分外吓人,好像哪里冒出来的幽鬼。几个孩子被吓着了,纷纷扔下手里的糖块,哭喊着逃跑了。
姚洁站在原地没动,也没有再为自己辩解一个字。
她知道自己今晚无论出不出去,明天一定都会有新的传言响起。
她这辈子,注定洗不干净了。
只是可怜那几个心善的过路人,要被她连累了名声。
夜愈发深了,姚洁母亲的眼不好,点着油灯也看不见了,终于放下鞋垫去睡觉。
姚洁来到母亲窗前,怔怔看了一会儿,把今天卖花得来的一贯钱放在母亲枕边,然后悄无声息地来到了院子。
暗夜里只有风声刮过,呜呜咽咽,像怨魂绝望不甘的哭声。
她走到井边,惨然一笑,闭眼跳了下去。
第57章 一树月光
沈不渡他们果然没能在镇民家里借宿, 这些镇民似乎对陌生的外地人很排斥,就算给钱也不愿意让他们住。
没办法,三个曾经呼风唤雨的大佬只好可怜兮兮的去住了破庙。
“小是小了点, 但还能凑合。”推开门, 空气飘起一层浮尘, 沈不渡用袖子在鼻端扇了扇, 走进这间破败的小庙。
面积不大, 但不漏风,而且地上堆着几团稻草,显然以前也有过路人在这里留宿过。
沈不渡看向凤策,打趣道:“就是要委屈凤阁主了, 不知道您金尊玉体的睡不睡的惯。”
庙里有前人没用完的树枝木头, 凤策敛起来堆在一起,信手弹出一簇火苗点燃了火堆, 明亮温暖的火光霎时照亮了这一方昏暗的小庙。
“你高看我了。”凤策又捡了两个蒲团,自己在火边坐下,然后在另一个蒲团上拍了拍,“我不仅睡过破庙, 还睡过桥洞,吃过老鼠呢。”
沈不渡走过去坐下, 一脸狐疑:“你逗我呢吧?”
飞凤阁主身世神秘, 雍容高贵,气质高华,许多人甚至传说他是神之后裔,所以才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纵然是夸大, 但看飞凤阁睥睨三界的架势, 也知道凤策的出身绝不平凡。
凤策看着他被火光映成暖色的面容, 轻笑一声:“自然是逗你的。”
沈不渡“嘁”了一声,继而想起什么,献宝似的把海棠神火亮出来给他看,炫耀道:“看到没,我也有神火了,厉害吧!”
说起来,沈不渡这个人有时候很怪,从前他登上天榜第一时没炫耀过,炼出神器时没炫耀过,当上仙首时也没炫耀过……他做的事越值得震动,他本人表现的就越平淡,好像那些可载入史册的光辉荣耀,真的完全不值一提似的。
可有时他又会向旁人嘚瑟,比如“我昨夜通宵把话本看完了,厉害吧”、“我能在树枝上睡觉不掉下去,你能不?”又或“我徒弟又聪明又厉害又孝敬,羡慕吧哈哈哈哈哈!”
那得意欠揍的模样,简直让人哭笑不得,又爱又恨,忍不住开口想骂他,却又忍不住在心里悄悄夸一句可爱。
真的可爱,哪里像叱咤风云的第一掌门,根本就是个讨人嫌又惹人爱的孩子。
就像现在,沈不渡的海棠神火在北荒引起那么大轰动,受到无数人青睐,他从未多提过一句,可偏偏对着同样有神火、知根知底的凤策炫耀起来。
所以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哪里是在炫耀,根本是在向自己亲密的人分享。而世上的绝大部分其他人,是没有机会看见沈掌门这副面孔的。
这一点,凤策心如明镜。
因此他眼中笑意更深,温声道:“厉害。我家阿渡自然是最厉害的。”
其实有关沈不渡的消息他早就了如指掌,可仍作出了配合的模样,好像心甘情愿的陪着最宠爱的小孩子玩闹。
两人在炼器一途上最是契合,很快就神火展开了热烈的讨论。火光下两张年轻俊美的脸挨的很近,往往是一人刚开口另一人就知道对方要说什么,连天边月亮看见了,都要忍不住叹一句“天作之合”。
谢见欢看着相谈甚欢的两人,没有出声打扰。
他知道那是自己不擅长的领域。
储物袋里还有些生灵水,他取出来滴在那捧荷花上,确保花儿不会失了水分,然后小心的将荷花收进储物袋,向庙外走去。
“见欢。”身后沈不渡突然喊他,“去哪?”
谢见欢面色微动。他以为沈不渡无暇注意到他。
他回身答:“去镇上逛一圈,看看情况。”
沈不渡猜到他是去感应附近有没有天魔晶,于是点了点头,又嘱咐:“别回来太晚。”
谢见欢舒展眉眼,低声应了,大步走出门去。
秋夜的风有些凉,但吹在脸上爽快的很,倒是驱散了一些心头的闷意。其实他出来不是急着查天魔晶,而是记挂着另一件事。
走到一户亮着灯的人家敲了敲门,过了一会儿才有人来打开一条缝,警惕问:“你找谁?”
谢见欢:“请问,卖桂花艾草团的是哪一家?”
门里的人看神经病似的看他,似乎没见过大半夜馋的出来买零嘴吃的人,但还是回答了:“往东走二百米,门口挂艾叶的那家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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