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商红药
金舒荣已经能猜到接下来会听到什么话,一口打断。
顾恭如也准备了一些送行礼物, 是个小匣子,里面装了些出行或许会用到的东西,他假意关切道:“殷道友不愿说去哪儿,我们也不好追问, 只能简单备上些东西。”
顾恭如扫了眼那雕花匣子,并未伸手结果, 语气冷淡:“不用。”
顾恭如被拒绝也并不感觉窘迫或是恼怒, 好声好气地将递出去的匣子收回, 笑容浅淡:“既然殷道友不领情, 那我也不会逼迫什么。”
金舒荣见状在心底轻啧一声,瞧瞧这安溪门的多会表现自己的善解人意, 把殷辞月这家伙映衬得冷血无情且蛮不讲理, 不过可惜, 他们落落并不吃这一套,整个人眼睛都在殷辞月身上没移开过。
“你现在无法使用灵力,含霜不要离身。”
殷辞月将目光落到自己小骗子脸上时,肉眼可见的柔和许多,按捺不住伸出手揉揉眼前毛茸茸的脑袋,轻声应下:“好。”
看着眼前人乘着他所准备的就算普通凡人也能使用的御风符离去,宴落帆琢磨着自己这段时间也不能闲着,筑基期一时半会儿是毫无希望了,倒不如现在易容之术上多下工夫。
正巧这日是临谷峪每周一次的山门关大开时间,允许弟子自行下山,他也不准备原路返回了,“我下山一趟。”
听到这话金舒荣和顾恭如同时出声:“我同你一起。”
去春满楼这可不方便带人一起去,宴落帆干脆利落地将两人给回绝,并且严词强调:“也不许偷偷跟上来。”之后他更是亲眼看着两人的背影消失在视野范围内,这才放下心来。
前些日子单是临谷峪要忙的事情便足够令人头疼,宴落帆已经有好些日子没时间去找玉清潮笙姐弟俩维系友谊了,也不知道最近山底下有何变化。
不过他刚戴着面纱踏入春满楼便被火眼金睛的老鸨给认出。
“这不是宴小姐吗?快到三楼去,玉清因脸上长了个痘又在发脾气,您见到她时注意着点。”
宴落帆来过几次,每次来玉清基本上都处于生气状态,仿佛河豚成精,他对此习以为常,毫无负担地应下。
只是直到将门推开,他才意识到自己错得彻底,这真是一位名扬天下的花魁该有的房间吗?“该不会是遭了强盗?”
一听到这熟悉的声音,玉清砸东西的动作一停,动作熟练地迈过一地狼藉,带着不满的哭腔:“落落,你快看我,看我脸上!”
宴落帆被抓住,只能被动的欣赏那脸半晌,终于在左眉尾部找到那几乎看不到的粉点痘,客观评价:“还是美的,几乎看不到,这没什么好在意的。”
玉清跺跺脚,不知从何处掏出一块小铜镜,扒拉着痘痘的所在位置,抱怨道:“可是范玉黎那个家伙竟敢嘲笑我!”
宴落帆觉得这个名字熟悉,可一时想不起来曾在何处听过,先迈过一地的碎瓷片找到个完好无缺的木凳坐下,“你可是最好看的女子,不必在意旁人说些什么。”
这便是关键所在,玉清愤愤道:“可她是美人榜第三,当时和我只相差一万的筹数!”
这样一听,宴落帆彻底回忆起,不就是当初在天祭日时到坊阁挑衅,争夺神女身份而且还喜欢顾恭如的那个女孩子吗?她确实明艳动人,和玉清的冷清孤傲全然不同,“可她不是安溪门的人吗,怎么能千里迢迢过来挑衅你?”
一提起这件事玉清就恨得牙根痒痒,又将一木凳踢倒,愤然道:“还不是因为她喜欢的那个姓顾的在这里,就昨天她没办法进入临谷峪,闲来无事便来南山南,吹吹风。找我的晦气。”
“她是冲着顾恭如来的。”宴落帆恍悟。
玉清干脆坐到了他的旁边,开始细说起其中的缘由,“不是那个段蓉语死在你的小未婚夫的手上了吗?她可能是又觉得自己的机会来了,得趁热打铁这才忙不迭地赶了过来,谁知道竟是连山门关都进不了。”
话说到最后已经多了分讥讽,听得出来这两个人是很不对付,不过宴落帆需要强调一点:“段蓉语是谁?”怎么就能说成是死在了殷辞月的手上?
“前些日子不是段家那个二世祖到你们临谷峪去闹事,为他那个死在天凌峰的小堂妹,他那日去之前还到这春满楼坐了一会儿,所以我知道一点。”玉清无所谓地扇了两下扇子,继续解释,“别的不说,那段蓉语可是对顾恭如痴迷得很,又对其有恩情,所以范玉黎一直拿她都毫无办法。”
宴落帆起了一点八卦的心思,追问:“什么恩情?”
玉清在这春满楼那么多年,别的不说,各大门派之间的小道消息可是了若指掌,也没含糊,直接解释:“当初顾恭如不过是个最可怜不过的小乞丐,倒在路边都无人在意,是段蓉语央求掌门将人带走,这才有了大名鼎鼎的安溪门大师兄。”
“安溪门公认,等段蓉语及笄两人是要在一起结为道侣的,范玉黎一直对此不满却又毫无办法,这次可算是顺了她的心。”
宴落帆点点头,“原来如此。”
他觉得自己仿佛马上就要触碰到某个真相,忍不住蹙眉,“你知道她为何要去采什么九叶花吗?”
玉清刚张开嘴——
“偷偷摸摸说什么呢?怎么不让我也听听!”范玉黎闯入,直接将门给踢开,毫不因自己的蛮横霸道感到羞耻。
老鸨在后面慌里慌张地跟上来,止不住地唉声叹气,她没能将人给拦住,这下玉清又要大发脾气了,“范小姐你这么做实在不合适,我们家玉清是不愿意和你讲话的。”
“我过来找她聊聊天有什么不行?”
范玉黎说完这句话后,将终于房里的人看清,一时间欲言又止:“你怎么会在这儿?”
这话很明显是对着宴落帆说的,所以他还特意摸了摸自己并未着急取下的面纱,果然电视剧里演的都是骗人的,这个不是轻巧的就被认出来了吗?一个两个的。
宴落帆想着理由,“我……”
“落落愿意来就来,反正这里就是不欢迎你,你立刻给我滚出去!”玉清对自己的竞争对手向来不客气,也懒得装什么清冷如月,一拍桌子站起身。
范玉黎她不愿意在比自己好看的人面前表现出蛮横霸道,因为那会让自己气度落入下乘,所以现在她被玉清指着鼻子骂也没有大发雷霆,“你们一个第一,一个第二,加我一个第三又有什么关系?”
“歪理。”玉清特意把长痘的那半张脸偏到一边不让人看,之前也没听范玉黎在她面前承认自己是第三。
范玉黎大概从被生下来那刻起,就不知道被人嫌弃是个什么滋味,现在更是毫无自觉地拖了个木凳坐到二人中间,一上来就是告状:“你可不知道,我昨日好心好意告诉她眉毛中有颗痘,她居然直接开口骂我,真是不讲理!”
玉清第一次见到这种给人当面泼脏水的,当场反驳:“你在我客人面前说这话,分明是想故意丢我的脸,是嘲笑!”
“才不是,你小人之心!”
“就是。”
……
宴落帆被这小学鸡吵架的局面搞得头疼,只能问范玉黎:“所以你这次过来是做什么的?”
范玉黎重新坐好,委屈巴巴地回答:“我太无聊了嘛,你们临谷峪那么难进。”
说到这里她忍不住眼前一亮,面前这不就是个临谷峪的大红人?虽然是情敌,不过算个好人说不准会愿意帮忙,“你带我进临谷峪好不好,这样我就不找玉清的麻烦了。”
原来她知道这是在找麻烦,宴落帆有些无奈,终是在软磨硬泡下松了口:“这个要问过我师父才行。”
若是可以他也非常希望范玉黎能把顾恭如这个规划外的角色带走,只是在用传音灵佩练习星希尊者时他忍不住多问一句,“当时他回去弄秘境时你就没多劝两句?”
范玉黎提起这事就气恼,当时顾师兄能回门派她自然很高兴,可是,“段蓉语一直缠着师兄,我没办法搭话。”
宴落帆一愣,正想继续追问,星希尊者那边来了回音:
“怎么了落落,找师父有什么事?”
宴落帆简单概括了一下当前的情况。
星希尊者略加沉吟,“虽是安溪门的弟子,可既是落落信得过的人,带就带来吧,只是临谷峪最近有些乱你是知道的,多注意些。”
宴落帆应下,然后就此切断传音灵佩的联系,对满脸期待的范玉黎点点头,“师父同意你进到临谷峪。”
范玉黎“嘻嘻”一声,露出个看似讨好的笑,“你真是个好人。”
宴落帆懒得否认这话,只是这态度实在变化太大,范玉黎之前不是没夸过他,但那言语里总是带着点敌对的尖锐,于是他问道:“在你眼里我应该还是你的对手吧?”
谁知范玉黎却是摇摇头,连同乌发上的步摇随之轻晃,声音清脆道:“现在可算不上。”
“为何?”宴落帆没觉得现在两人立场有什么变化。
范玉黎神秘兮兮且毫无意义地将声音压低,面带羞赧,“你不是已经和你未婚夫定终生了吗?这样顾师兄就算‘贼心不死’也毫无办法,而且他之前回安溪门时,都已经同意下来和段蓉语结契了,应该也是对你没那么执着了,对吧?”
听到第一句话时就能感受到尴尬了,宴落帆也是知道传言会传得很快,但没想到有人真会当面提,这可就没法装听不见了。
他先往后靠了一点,将二人距离拉开,却没办法做出让眼前人满意的答复,因为想起昨日在悟阁顾恭如显然不正常的反应,只好将话题岔开:“他同意和段蓉语结契,这是什么意思?”
范玉黎光是提起来都会心怀不满:“姻缘之契。”
宴落帆一怔,他没往这方面想的原因是:“顾恭如回来没表现出一点难过。”
范玉黎满不在乎,拨弄两下额前发丝,随口撤了个理由:“顾师兄并非喜怒形于色的人,怎么会将自己的难过说出来?”
玉清一直觉得她这个竞争对手的眼光差劲,这个时候终于憋不住了,“真的是,我看他就是单纯不在意,范玉黎我好心告诉你,我见过的人可多了,他城府深沉,不是你能招架住的。”
范玉黎炸毛,腾地一下从木凳上站起:“你胡说八道什么,没人会不喜欢顾师兄。”
作为自己已定妻子的人死去了,在回来后闭口不提也就算了,还照常与人谈笑风生?宴落帆也不是不讲理,要求重要之人死去后一定要哭天喊地,可一丝消沉也无……
“段……小姐她,”宴落帆没记住名字,“和顾恭如将要结契,为什么要突然跑到天凌峰采九叶花?”
范玉黎本来气呼呼的,闻言一怔,那几日她将自己关到房间内,并不知晓具体发生什么,“谁知道她。”
玉清在一边凉飕飕道:“九叶花可是最为出名的情定之花,这还能是为谁取的?”
确实,宴落帆当初也是从珂儿嘴中听说,不过他只在意了取到的困难程度,猜想脱口而出:“是顾恭如让她取的?”
为了让这位段小姐死在殷辞月的手中,当日段安平来临谷峪闹事时临走前说的话就很奇怪,如果是这样就能说通了。
宴落帆被自己的猜想吓了一跳,自知失言,补充道:“我没有说顾恭如是故意害死她的意思。”说完后,他自己都觉得欲盖弥彰,此地无银三百两也就这种程度。
可范玉黎却陷入了迷茫,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可最后还是闭上,似乎是陷入了回想,半晌过后声音沉郁:“或许真是顾师兄要求的。”
紧接着她回神,慌乱道:“我这可不是承认顾师兄害人,只是说……”
都说最了解你的其实是敌人,范玉黎对段蓉语更是了如指掌,若不是顾师兄要求,她这人绝对不会做这种麻烦事,什么情定之花绝不会相信。
范玉黎不想继续说了,敲了两下自己的脑袋,表现得很是烦躁,“我不想了!”
玉清回了两声冷笑。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难怪听说安溪门大师兄将范玉黎和段蓉语吊了那么久,却突然答应和段蓉语结契,原来是猜想到这个结局,真是好计谋。
“这种人应该被浸猪笼。”
范玉黎柳眉微竖,忍不住出言反驳:“你这是说的什么话,顾师兄又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这种事。”
……
真的不知道吗?
一个时辰过后,本来是打算下山学习的宴落帆也放弃了,临走前强调:“段蓉语不是殷辞月杀的,是死在凶兽手中。”
这一点必须要弄清楚。
之后带人回到临谷峪,宴落帆对山门关的师兄简单解释两句,毫不费力地将人带入,走在路上还忍不住在心底担忧这安保确实不好,难怪当时段安平进来得如此轻易。
范玉黎是个直性子,有什么不开心转头就忘,走在乱石铺就的山路上,稍慢一点便被落下距离,她三步并两步跟上:“你走得好快,步子也大,个子也蛮高。”
宴落帆迈出去的脚步卡住,他最近是过分自在了些,进行完反思,迅速转移话题:“话说,你这次过来是准备将顾恭如给带走吗?”
范玉黎背着手走路,摇头晃脑地回答:“当然,我这次过来可是特意没告诉他,就是打算吓他一跳。”
两人闲聊着就到了顾恭如在临谷峪的住处——
如画雅士,竹林挺拔。
范玉黎迫不及待地高抬起手,欣喜地唤道:“顾师兄!”
顾恭如凝眉转头,在看清眼前人后将眉宇皱得更紧,顺便将手上的雕花匣收起,言语冷淡:“你为何会出现在此处,还和落落一道前来?”
宴落帆认出那本是要送给殷辞月的木匣。
而范玉黎本是兴高采烈,现在却弱弱的将手收回,顾师兄一直那么凶吗?
也不知是不是受在春满楼谈话的影响,她心底泛起一点恐惧,弱弱地又喊了声:“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