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长野蔓蔓
“哦,我怎么就不信呢?”沈青琢却表示不信, 拂袖转身, “既然你不想见到先生,那先生离开便是。”
“先生!”这一下, 萧慎果然急了, 一把掀开被子坐起上半身, “先生不要走!”
沈青琢唇角微弯, 转回身前收了笑意。
少年坐在乱糟糟的床榻上, 许是方才被子蒙得透不过气, 一张俊脸红扑扑的很是惹人怜爱, 睁着湿漉漉的凤眸望向他,神情又带了一股说不出的委屈。
沈青琢也不知为什么,小徒弟在他面前总是这样委屈巴巴的,神似一只被雨淋湿了的小狗狗。
他迈开脚步,重新走回榻边,抚了抚少年被汗水打湿的鬓角,“是不是做噩梦了?”
被冰凉如玉的指尖抚摸,脑海中昨夜朦胧的抓不住的影子倏然具象化,萧慎不由打了个冷颤,用力甩了甩脑袋,试图将那些令他面红耳赤的画面甩出去。
沈青琢:“可我方才摸你的额头,也不像是发热了,是不是有别的地方不舒服?”
萧慎:“没有……”
“那到底是怎么了?”这也不是,那也不是,先生迷茫了。
少年吞吞吐吐道:“我、我……”
他不敢说,不敢说自己昨夜梦中对先生做了什么,更不敢说自己身下此刻一片狼藉。
“咦,这不是我的帕子么?”偏偏这时,沈青琢发现了从被子里露出来的手帕一角。
萧慎本就做贼心虚,闻言慌张地将帕子塞进被窝里,此地无银三百两道:“我什么也没干!”
沈青琢疑惑地眨了眨眼睫,心头隐隐浮现出一个不太好的猜想。
小徒弟一直以来都喜欢撒娇卖乖和他一起睡,说是喜欢他身上的味道,现下又捏着他的帕子就寝,该不会是……
把他当做妈妈了吧?
他知道一种现象,有的婴儿自断奶以后,必须要闻着妈妈的衣服才能睡得着,这是对母亲气味极度依赖的表现。
他正胡思乱想着,萧慎主动开口问道:“先生一大早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啊……”沈青琢暂且将脑中荒谬的想法驱散,回归今日的主题,“昨日你不是说,要先生教你男女.之事么?先生粗略准备了一下。”
一提到这个,少年脸上肉眼可见地浮现出热意,动作慌乱地拥紧了被子,结结巴巴道:“会不会太、太快了点……”
沈青琢有些莫名,疑惑道:“很快么?先生向来是行动派呀。”
萧慎深呼吸一口气,委婉地回绝道:“今日有其他的安排,先生另寻时间可好?”
沈青琢:“你有什么安排?”
“演武场训练,还要去给太后请安。”萧慎镇定自若地回道。
“好。”沈青琢并未深究,“那你什么时候想学了,再告诉先生。”
孩子大了,总归是要放一放手的。
他现今除了给小徒弟布置课业,隔三差五答疑解惑,其余时间都由小徒弟自己安排。
“嗯。”萧慎乖乖应了,黑漆漆的眼珠子转了转,偷偷看了先生一眼。
沈青琢:“又怎么了?”
“先生,我要起身了。”萧慎回道。
“你起身便是。”沈青琢不明所以,玩笑道,“难不成,还要先生替你更衣?”
少年双手一紧,连忙回道:“不必!”
沈青琢轻啧一声,转身往桌旁走,忍不住念叨:“你呀,小脑袋瓜子里,也不知整日在想些什么。”
虽然在他心里,小徒弟仍是初见时那个丁点儿大的团子,但从昨日那件事起,他也意识到,十五岁在古时已是能娶妻生子的年纪了。
“无论你长多大,先生永远是你的先生。因此,你有什么疑惑,大可以直白地告诉先生,先生定会——”沈青琢再抬眼时,发现少年竟已将外袍穿到了身上,正手忙脚乱地整理系带。
要说的话卡在嘴边,他被少年这可怕的穿衣速度给惊到了。
“我记住了,先生。”萧慎仰起脸,露出一个温良可爱的笑容。
穿上外衣,将身下一踏糊涂的粘腻掩盖住,他终于恢复了正常。
“嗯,乖了。”沈青琢欣慰一笑,“好久没和你一起用早膳了,今日正巧赶上。”
***
辰时,雕花膳桌上摆满了美味珍馐。
沈青琢舀了一勺松茸汤,轻轻吹凉,再送入口中。
而萧慎坐在他对面,吃着吃着,眼神不由自主就黏在了先生脸上。
先生挑剔,胃口又差,吃东西总是像猫儿似的,小口小口地吃,吃相比他见过的任何人都更优雅好看。
那汤的热气缭绕,将先生熏得面色微红,红唇开阖间,露出洁白贝齿,偶尔被烫得吐出一点点艳红的舌尖……
萧慎蓦地垂下眼眸,重重吞咽了一下。
不对劲,他太不对劲了,只是光这样望着先生,他的心就“砰砰砰”直跳,激烈得像是要跳出他的胸膛。
他不自觉佝偻了腰身,并拢两条坚实的腿,避免先生瞧出不对劲来。
“怎么不吃,不合你的胃口么?”沈青琢吃得七分饱,放下筷子,却发现小徒弟正兀自发着呆。
“啊?”萧慎回过神来,“没有,刚才在想事情。”
“那就好。”沈青琢从侍女手中接过湿帕子,缓缓擦拭修长如玉的手指,命令道,“你们先下去吧。”
随身伺候的宫女应声:“是,公子。”
摒退了闲杂人等,他开口问道:“最近太后频频召见你,可有什么进展?”
萧慎如实回道:“太后急于和我培养亲情,我就配合她演了一出祖慈孙孝。”
出于某种目的,他下意识隐瞒了太后让他与戚氏相交一事。
“很好,你且先演着。”沈青琢微一颔首,含笑道,“说到底,太后与我们的目标,殊途同归。只不过,待你登上九五至尊之位,届时我们要过河拆桥,太后娘娘又能耐我何呢?”
萧慎一怔,喃喃自语道:“九五至尊……之位?”
“不然呢?”沈青琢微一挑眉,似笑非笑地看向小徒弟,“难道你就甘心,过几年出宫做个闲散王爷,一辈子受制于你登基的兄弟?”
自古以来,为了那权力的巅峰,弑父杀兄杀妻杀子,尊贵的龙椅之下,流着擦不干净的肮脏鲜血。
但生于皇家,自一出生起,便注定了生死不由己。你不争权,亦会被卷入权力的漩涡,夺嫡本就是你死我活的战争,历朝历代,安然活至百年的皇子王爷们,屈指可数。
萧慎垂下乌黑浓密的眼睫,掩住眼底涌上的神色,轻声回道:“先生,想要我登上龙椅么?”
“先生会亲手送你坐上龙椅。”沈青琢放下巾帕,语气平静道,“你只需要好好学会,如何做一位明君。”
等到了那一日,他便可以功成身退。
“好。”萧慎郑重地应声,“倘若这便是先生心中所愿。”
倘若他做皇帝是先生心中所愿,那么他就会不择手段,想尽一切办法登上皇位。
“今日先到这里,先生要去北镇抚司办差。”沈青琢起身,叮嘱道,“功课不可落下,先生随时会检查。”
萧慎信誓旦旦地保证:“我不会落下功课的,先生尽管抽查。”
沈青琢赞许地摸了摸他的头,“乖徒弟。”
萧慎站在殿门口,待那道熟悉的身影完全消失在眼中,这才转过身,唇畔的笑意同时收敛干净。
少年的五官日渐锋锐,轮廓日愈清晰,含笑卖乖时仍显出几分幼态,可一旦面无表情,便透出了与生俱来的高贵凛然。
“你,过来。”他随手指了一个小太监。
“殿下。”小太监连忙弯着腰跟在他身后,“殿下有何吩咐?”
萧慎坐回椅子上,漫不经心道:“你去给我找几本书来。”
小太监:“敢问殿下想要哪些书?”
“描写男欢女爱之事的典籍。”萧慎喝了一口茶,面不改色道,“最好是那种带画的册子,形象生动一点。”
小太监脱口而出道:“春宫图?”
萧慎眯了眯凤眸,“把你能搜集到的,都给我找过来。”
小太监本以为自己做错事惹了殿下不高兴,却不想殿下召见他是为了此等风月之事,不由松了一口气,回道:“殿下有所不知,这类册子在宫中是被列为禁书的。”
萧慎嗤笑一声:“既要我开支散叶繁衍子孙,又将春宫图册列为禁书,虚伪至极。”
难道那些册子,竟比光天化日之下强扒他衣裳的婢女更伤风败俗?
小太监唯唯诺诺,不敢大声回话。
“管它是什么禁书不禁书,本殿下限你一日之内找来。”萧慎抬眼,语气冰冷,“否则——”
剩下的半句不必言明,小太监跪在地上,战战兢兢地回道:“是,殿下……”
***
一连数日,沈青琢忙得脚不沾地。
礼部尚书廉钟科考徇私舞弊一案,牵涉甚广,他越往下查,便揪出了越多藏在暗处的龌龊。
科举制度是大雍王朝选拔人才的重要途径之一,相对世袭制、荐举制以及拿钱买官的捐纳制来说,较为公平公正。
同时,科举也使得社会阶级得以流动,所谓“寒门出贵子”,说的便是寒门学子通过科考入朝为官,有机会进入参政治国的行列。
而对于大雍的统治者来说,科考选拔上来的士子新贵,亦是平衡遏制世族勋贵的重要力量。
但数代清寒奠根基,即便是通过科举考试的寒门学子,一旦进入朝中,最多两至三代便会形成新的盘根错节的世家势力,朝廷需要通过科举不断吸纳新鲜的血液。
因此,今年殿试弄虚作假一案,光熹帝大为恼火,下旨令北镇抚司严查到底,所有涉案人员皆被锦衣卫抓进了诏狱,严刑审问拷打,誓要把胆敢将黑手伸到科考中的官员一网打尽。
连续熬了三个大夜后,沈青琢终于受不住了,将接下来的审问交给魏昌平,先行回霁月阁休息。
他初来这个世界时,原主的身子弱得不像话,经过这几年的调养,虽然不至于动辄感染风寒卧床不起,但还是抵不过寻常人的硬朗。
他隐隐察觉似乎有哪里不对,但太医三番两次检查,还是只得出了身娇体弱的结论,他便暂时放下不管。
夏夜的晚风拂过,带来几丝清凉。
沈青琢走在宫道上,迎面来了个小太监,二话不说,双手捧着一封信递到他面前。
他接过信件,打开后扫了两眼,心下了然。
这段时间,他忙于公务的同时,也在耐心地等待太子殿下考虑清楚。
这封信来得比他想象中还要快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