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芥子
龙恬恬目瞪口呆,乐无晏见状担忧问她:“姐姐,你在凡间不是不能用仙力吗?这样会不会有问题?”
将容喘了口气:“没事,也不是完全不能用,费力一些而已,不管了,我们赶紧上去吧。”
山上,秦子玉一直站在原地未动,仰头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人,谢时故被几十大乘修士联手攻击,几乎淹没在那重重攻击之力中不见身影,他握紧的手心里竟冷汗涔涔。
明知道这是谢时故注定的下场,合该有此一报,他心里那块空洞却仿佛无法填补,只有无限悲凉自其中不断生出,压得他无法喘气,几近崩溃。
谢时故的身影似乎更远了一些,秦子玉觉得自己快看不到他了,心神一慌,迫切想要看得更清楚些,于是快步走出了院子,朝着山顶至高处、视野更开阔的地方去。
到后面他几乎追随着谢时故的身影跑了起来,似生怕再晚一点,这个人就会从他眼前消失。
主峰之上还留了不少修士在,乐无晏三人一路上来,遇神杀神,遇佛杀佛,根本没人挡得住他们。
很快便有人束手就擒,带他们去了秦子玉的住处。
但里头已空无一人。
“人呢?”乐无晏厉声问,“怎么没有人?”
“……我不知道,先前我们来与盟主禀报事情时,他还在这里。”说话之人战战兢兢,似确实不知情。
乐无晏气不打一处来,将容立刻问:“时微在哪?”
乐无晏也道:“你们盟主夫人呢?”
齐思凡就在他自己的院子里,乐无晏他们赶过来时,他正坐在院中水塘边钓鱼,神情是前所未有的松快。
见到乐无晏,他扬起眉,主动开口问:“他死了吗?你们是不是已经杀了他?”
将容停住脚步,细细打量面前之人,渐拧起眉。
乐无晏问他:“这里只有你一个人?小牡丹在哪里?”
齐思凡淡道:“我不知道,不在他院子里吗?你们放心好了,他不会有事的,那个疯子舍不得动他的,他若是不见了,也许是想开了,想去亲手杀了那个疯子呢。”
乐无晏拔高声音:“小牡丹修为低下,他怎么可能杀得了谢时故?”
“也不是没可能吧,没试试怎么知道。”齐思凡扯起嘴角,笑容中竟有几分诡异。
“不对,他不是时微!”将容忽然道,几乎惊呼出声。
乐无晏不可思议地猛看向她:“你确定?”
将容大步上前,手掌间缠着仙力停在了齐思凡面门前,齐思凡不躲不闪,轻闭起眼,仿佛早知如此。
半晌,将容颤抖着手停下,已然说不出话来。
乐无晏追问他:“是不是?”
“他不是时微,”将容艰声道,“我看了他的前世,他不是时微,他与时微一点关系都没有,怎么会搞错了,竟然搞错了……”
“喂,什么意思啊?”龙恬恬一知半解,闻言好奇问,“这人不是那个疯子的道侣?那谁是?哥哥他们的那个弟子吗?”
乐无晏也愣在了原地:“是小牡丹吗?小牡丹是生来具有灵根的,他是妖修,你们不是说时微世世代代只能转世为普通凡人吗?那怎么会是他?怎么会出这样的错?”
“我果然不是时微。”齐思凡睁开眼,眼中唯有讽刺。
“你早知道?”乐无晏惊讶问他。
“也不早,”齐思凡好笑道,“前几日吧,我拿那根发带去送给你那位弟子,本意不过是想试一试他,没想到那发带竟然真的认了他,那个疯子以前说发带是他和时微的定情信物,除了时微绝不会认二主,可发带我能戴,如今又认了其他人,你们不觉得好笑吗?”
在将容和乐无晏错愕目光中,他继续说道:“虽然不知道一条发带为什么会同时认两个人,不过从那日起,我就几乎肯定了,他才是时微,而我不是,毕竟,他那么喜欢那个疯子,怎么可能不是时微呢。”
乐无晏:“……你猜到了,但没告诉他们?小牡丹不知道发带不会认二主吗?”
齐思凡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他们?我浪费了四十年,谁来赔给我,谁来可怜我?我不过是一个普通凡人,一辈子能有几个四十年?即便我现在能回去,也什么都没了,我过得这般不快活,为什么要成全他们?”
“而且,我不说是在帮你那位弟子啊,你还不知道吧,他被那个疯子捏碎了丹田,用你们的话说,就是灵根断了,再不能修行了,他也恨那个疯子啊,他不知道自己是时微,还能痛快报仇,若是知道了呢?”
“你说……他丹田碎了?”
乐无晏大惊失色:“他碎了丹田?怎么会碎了丹田?他不是还有修为吗?”
“两年前,有人来救他,把他带走了,后来那个疯子去追,再回来时就这样了,”齐思凡慢慢说道,“那个疯子用邪术帮他保住了修为,但没用,仅仅是保住而已,再不能更进一步。”
“云殊他,竟然弄断了时微好不容易才长出来的灵根……”
将容已经快晕过去了,恨得咬牙切齿:“他到底在做什么?他怎么这么糊涂,他是不是真的失心疯了?”
“发带,”混乱间她又仿佛想到什么,立刻道,“时微被罚下凡界后,青禾剑我帮他收了起来,但发带一直在云殊那里,发带与青禾剑不同,那柄青禾剑,只要习过他的青禾剑法就能用,可发带确实只会认他一个人。”
她说着盯着齐思凡又看了片刻,似终于明白了:“因为你养过他,你养过时微,发带被云殊带去黑谷,应是他将那些天魔从黑谷中放出时才找回来的,发带被黑谷中天魔的魔气浸染,失了灵性,已经不能再准确判断,所以只是感知到了你身上沾染到的时微的气息,便认了你,甚至不单是你,其他还养过时微的人,也能被那发带认主。”
齐思凡怔怔道:“……我养过他?”
“是,”乐无晏肯定道,“牡丹花,你年幼时在上元节灯会上走丢,送你回去的人,你送了盆牡丹花给他。”
齐思凡惊愕睁大眼,似难以置信:“是因为这个,竟是因为这个……可为什么发带一开始却没有认他,那个疯子三年前就将发带拿去给他试过,那个时候明明失败了。”
“他之前就给小牡丹试过?”乐无晏再次愕然。
将容眉头紧拧:“或许因为时微这辈子是妖修,身上有妖气,掩盖了他本身的气息,现在,……他的灵根断了,妖气也散了。”
乐无晏猛然想起,当年秦子玉刚刚化形为人时,因为灵根太弱,几乎无法修炼,他便提议秦子玉将头发都编成辫子,聚拢周身妖气,以妖气灌溉灵根,才助他勉强踏入了修行之门。
岂知因为这个,最后却阴差阳错,世事无常、造化弄人,其中因果,竟是这般。
若是他想起来……
乐无晏焦急问将容:“能算到小牡丹现在在哪里吗?”
将容开了神识探知,面色忽地一变:“他追着云殊往山顶去了。”
乐无晏试着传音,但没有回应,愈发急躁:“他是没听到吗?为什么不理我?他去山顶做什么?”
将容当机立断:“我们现在立刻过去!”
山顶之上,秦子玉爬上至高处的山岩,视线范围之内再无阻挡。
四周都是刺耳的厮杀声,让他头痛欲裂,他干脆关闭识听,只盯着那一个人。
谢时故就在前方不远处,被无数人包夹,身受重创,行动间已有了滞歇之意。
秦子玉心跳到了嗓子眼,终于没忍住开口,喊了他一句:“谢时故。”
谢时故在恍惚中听到秦子玉的声音,回头朝后看去,看到那个立在山崖上的人影,瞳孔微微一缩。
秦子玉再次喊他:“谢时故,你回来吧。”
谢时故眸色一沉,咬牙挥开铁扇,瞬间带起滔天风浪,排山倒海一般推出,将挡在他身后的数位玄门长老同时掀开。
他趁机化作遁光,旋身而出,顷刻间已落回了山头上,秦子玉的身前。
秦子玉抬头,朝后方追击而至的徐有冥轻点了点头,眼中隐有哀求。
徐有冥神色顿了顿,以剑挡住了还要冲上前去的众人。
谢时故已然站不稳,黑袍上沾的全是血。
一百位大乘期长老或许奈何不了他,但其中还有一个徐有冥,他们抱着必杀他的信念而来,他终究力有不逮。
秦子玉眼中含泪一步步走上前,谢时故强撑起身体,发红的双眼紧盯着他。
“子……”
才念出口,他心头一痛,嘴角再次吐出一大口血:“……玉。”
秦子玉手中长剑已洞穿了他的心口。
如果一定要死,不如我来杀了你。
但没有解脱,没有痛快,看着谢时故这样,他只尝到心头几乎要将他压垮的痛,让他甚至想就这样跟着一起去。
秦子玉大睁着眼睛,不断落下泪来,谢时故的面容在他视线里已逐渐模糊。
他的识海里有如翻江倒海,狂风骤浪不断搅弄,让他痛苦不堪,像是有什么东西终于要挣破牢笼。
记忆在一瞬间开闸,无数过往画面疯涌而出。
星垸海,他与那人携手祭天道,交换道侣契书。
那人将那条金色发带亲手系到他发间。
在亘古不变的漫长时光里,他们曾经是人人称羡、真正的神仙眷侣。
仙魔之战,那人为他挡下攻击,却被沾染魔气的破魂剑刺中。
他不顾一切,违背天道炼制邪阵,换得那人重生。
他被天道降罚,打落凡间,一世又一世不断轮回,不得善终。
再次重逢,他是凡俗界的乞儿,那人乘云踏雾而来,给他救赎。
那人说要带他去极乐之地,他心心念念地向往、期待。
他过了那一辈子短暂人生中最快活的几年,最后被路过的官兵当做刺客,随手结束了性命。
再次投胎,他成了那座高门侯府中的一株白牡丹,被侯府小世子养了几年,辗转之后被带到逍遥仙山。
最后的最后,是逍遥山围剿,那人将他捉住,看向他时不经意的那个眼神,问他:“小妖怪,你在害怕什么?”
秦子玉恍恍然地看向面前人,泪流了满面,本能呢喃出那个埋在记忆里万年之久的名字:“……云殊。”
谢时故愕然当场。
他不可置信地垂下眼,青禾剑就插在他心口,剑柄之上,金色发带缠绕着秦子玉的手,沾上了他的血,在寒风中呜咽飘舞。
那一瞬间,仿佛醍醐灌顶,已不再需要别的证明。
他算对了时间,算对了地点,但算错了人。
六十年前,长兴侯府的小世子出生的那一刻,屋外墙根下的角落里,有一颗不起眼的牡丹花种子,悄无声息地破土而出,发了芽。
没有人知晓。
他明明,那么喜欢他,却因为执念,一再错过,甚至没有将他认出。
谢时故一瞬不瞬地看着面前人,无声哽咽。
他错了,错得离谱。
他怨天尤人,其实天道早就给了他一线生机,又被他自己亲手毁了。
抬起手,他下意识想去触碰秦子玉,手停在不断流泪的秦子玉面颊边,却再不敢碰。
“对不起。”
说完这三个字,谢时故眼中只余眷恋不舍,秦子玉仿佛有所感,慌乱想要将人留住:“不要、不要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