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穿山
文渊眉头一皱,往他背上“啪”一拍,杭杨感觉背上火辣辣一片,瞬间挺直了背。
“大点声,坚定点!”
杭杨一个激灵:“听到了!”
“好嘞!”文渊跟表演变脸一样,笑意从眼角眉梢的细纹里溢出来,整个人慈祥得一塌糊涂,他揉揉杭杨的头,“好孩子,你会有大出息的。”
你会有大出息的——
杭杨一个晃神,思绪突然跨过一次死亡,飘回到上一世,有人也跟他这样说过,只可惜曾经的他没这个命。
这一次……
杭杨手握成拳,因为捏得太紧而微微颤抖:我一定要亲手把握命运。
从这之后的两周,杭杨每天大清早就往基地去,落了夜幕才回家。连坐车上都紧紧抱着剧本,嘴里时常念念有词,在家也不太爱说话了,跟他搭话都得慢半拍才能得到回音,就连吃饭的时候也神叨叨的,最夸张的时候,吃着吃着居然会哽咽起来。
“杭、杨?”坐在对面的杭修途放下筷子,轻轻挑起漂亮的眉。
“抱歉,抱歉,哥。”杭杨放下碗,一边努力把哽在喉咙的饭咽进去,一边拼命地平息哽咽。他使劲拍了拍自己的太阳穴,这一巴掌下了狠手,“啪”一声脆响响彻了整个餐厅,衬得他含着红晕的眼眶更加可怜。
杭修途赶紧伸手示意:“没事,别着急。”
好不容易等杭杨从情绪中抽离出来,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口:“你,这段时间……”
“算了,”杭修途突然打住,他摆摆手,“自己想办法转移一下注意,学习如何出戏也很重要。别放纵自己在他人的情绪里陷得太深,明白了吗?”
杭杨赶紧点点头,说话还带着点几乎微不可察的泣音:“我明白了,哥,真的不好意思。”
杭修途眉心攒起,又飞速松开。他突然对杭杨这种小心翼翼的客气感觉到没来由的烦躁,杭修途毫不优雅地把手中的碗往桌子上“砰”一放,起了身,但杭杨染上惊惶的眼神让他更加不舒服:“我吃完了。”
杭杨迅速低下头:“哦……嗯,哥慢走。”
他低着头——他在自己面前总低着头,稍显过长的黑发垂下来,其中几缕贴在露出的一小节白皙的脖颈上,显露出一种不可思议的柔软气质,莫名让人想拨弄一下。
杭修途指尖一颤,但他不动声色攥住了手指,淡淡留下一句“早些休息”就匆匆离开。
杭杨抬起头,看着男人离去的背影,嘴角勾起一点点自嘲的笑,对着空气轻轻“嗯”了一声。随即起身,也回了房间。
——又是极寻常的一晚。
而杭夫人早就恢复了工作量,每天在公司忙得飞起,规律地保持着早出晚归的阴间作息,家里几乎看不见人影,甚至于一个月下来,硬是没发现小儿子已经沉迷演戏无法自拔。
又是半月后,杭杨在家里的“戏疯子”状态已经收敛许多,但几乎对上课内容和上课进度闭口不谈,俨然比杭修途还沉得住气。
这天,杭修途开车出门,要他出面的事并不复杂,半上午的时候就办妥了。事后,杭修途开着车在人烟稀少的城郊慢慢走,谁知一个走神,车已经停在了基地门口。
杭修途看着车窗外精巧的小楼:“……”
他轻叹口气,下了车,脚步在门外的石阶上微微一顿,还是走了进去。
杭修途一言不发走在长廊上,正面和一个工作人员擦身而过,那姑娘一愣,原地呆住了,数秒之后才倒抽一口冷气,往下猛一躬:“杭老师!”
这一嗓子威力委实不少,靠近的几间教室“砰砰砰”应声打开,抽气声此起彼伏。
随即,“杭老师!”“杭老师上午好!”……一串压抑着兴奋的问候声此起彼伏,年轻艺人们纷纷把憧憬的、崇敬的甚至是艳羡的目光投过来,活像一堆上千瓦的电灯泡,开足最大功率齐刷刷对准在杭修途一人身上。
索性杭修途早习惯了被大批量的眼神聚焦,他只眉心微微动了动,随即迅速舒展,冲旁边人颔首致意——一如既往的优雅、得体。
他随手拍了拍一个工作人员:“请问下,文渊文老师目前用的是哪个教室?”
小姑娘首冲若惊,声音都高亢得有点变调,她抖着手指向走廊尽头:“最、最里面那间,左手边就是!”
杭修途点点头:“多谢。”
随即意料之内地收获了一嗓子更高亢的“您太客气了!”
杭修途走到走廊尽头,稍作犹豫后,刚抬手想敲,突然闻到一点香烟味从旁边飘来。
他把旁边半开的玻璃门彻底推开——果不其然,文渊正在走廊尽头半圆形的小阳台上吞云吐雾。看见杭修途,文渊毫不意外地挑了挑眉,这人一把年纪了,说话仍不改尖酸刻薄的调调,看不出半点老艺术家的风范:“呦,您这日理万机的,还记得扔了个小家伙在我这儿啊?”
杭修途没接话,只把手压在下唇上,皱着眉轻咳了两声。
文渊“啧”了一声,把手里的烟掐灭,丢进了垃圾桶:“你小子个事儿逼……”
“行了,”文老师大人有大量地摆摆手,不再计较“一烟之仇”,他眼睛斜过来,玩味地盯着杭修途完美的侧脸,“你是来打听弟弟情况的吧?”
“嗯,麻烦您了。”杭修途大方承认,只是神情冷淡,并看不出多少关心,“状况怎么样?”
文渊勾起嘴角,看样子心情奇佳,甚至懒得给杭修途几句惯性嘲讽。
他两手撑在护栏上,看着远处,清晰吐出两个字:“完美。”
第15章
杭修途纤长的手正不自觉地摩挲栏杆,闻言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顿,有些意外地抬撩起眼皮:“您在说杭杨?”
“你对自己的弟弟没什么信心啊?”文渊笑得意味深长,挑了挑眉。
文渊在电影学院教了几十年书,除了偶尔出演些文艺片,他极少接片约,不算在娱乐圈浸染多深。但说到底,他终归是在这个偌大的名利场摸爬滚打过,虽然脾气横了点,其实心思活络,也能算半个人精,一语就道破了杭修途心底的想法。
杭修途敛起双眼,不愿多说什么:“没有。”
“选秀出身、男团转演员、只演过霸总之流的垃圾剧本,”文渊“哼”了一声,轻笑起来,“听起来确实是个混子,‘演员’俩字都配不上。确实,我刚见他的时候也戴着有色眼镜。”
他话锋一转,看向杭修途的眼神莫名锐利起来:“但你是他哥,朝夕相处的亲人都做不到摒弃偏见、好好地看看杭杨这个人吗?”
杭修途:“……”
“怪不得那孩子瞧着总有点说不出的不安,跟个……”文渊眯起眼睛,眼神中流露出罕见的慈和,努力找出个恰当点的比喻,“跟个受了惊的幼崽似的,看着怪可怜见的。”
杭修途垂下眼睛:“我没想到他能从您这得到这么高的评价。”
文渊“啧”了一声,调门越来越高:“什么叫‘从我这儿得到这么高评价’?那是他本人就值得这么高的评价,差点被你小子之流给埋没了!”
他越说越激动,手在金属栏杆上“啪”一敲,震得整个栏杆“嗡嗡”地响:“你对你弟弟有偏见!”
你对你弟弟有偏见——
杭修途突然想起一个多月前,带着杭杨去见蓝新荣的那顿饭。散席的时候,蓝新荣突然拍拍自己的肩,很随意地在自己耳边小声撂下一句:“你是不是对你弟弟有点偏见啊?”
一瞬间,杭修途瞳孔微微一缩。两个人的声音像是发生了微妙的重叠、或是共振。
他们眼中的杭杨,似乎和自己记忆中平庸的“弟弟”差距过大。
杭修途与弟弟见面的次数不多,相处的时间更少,仔细算来真的担不起“兄弟”这份关系的亲密。但记忆里,那孩子总是骄纵的、胸无大志的、在自己和兄长面前却又唯唯诺诺——和他的两个亲生哥哥截然相反。
“杭杨”这个名字,似乎天生和“杰出”沾不上边。
但如今,似乎有什么崭新的东西正从那具熟悉的躯体中破壳而出……
“发什么呆?”文渊敲敲栏杆,“关于那孩子,我还有话跟你讲。”
杭修途抬头看向他,依旧平静得无懈可击,好像刚刚的晃神是假的:“您说。”
“这孩子入戏远远比出戏快,”文渊微微皱起眉,“当然,这本来算不上多大的毛病,注意到之后我也有意帮他矫正。但是吧,他给我的感觉就是……”
文渊手在空中划拉了两下,看样子正努力寻找精准点的措辞:“就像是……比起回归现实,他更热衷于沉浸在戏里的世界。怎么说呢,就算是作为天生的体验派演员,我也总觉得吧,这是不是稍稍有点过了?”
“沉、浸。”杭修途手指在栏杆上点了点,低声重复了一遍。
“害,你也别紧张,”文渊赶紧摆摆手,“刚入行的新人嘛,出点常理外的状况正常。以后的时间还长着呢。”
“但他真的是天生的演员。”文老师感慨地仰起头,刚习惯性把手伸进兜里想摸一根烟出来,突然想起旁边站着个事逼,只得对着天空翻了个白眼,接着刚刚的话继续说,“我不知道你有没有留意过你弟弟的眼睛——好的不用说了,我知道你肯定没有——杭杨的眼睛里总带有一点悲情。”
“诶诶诶,你可别说我脑补太过!回头有机会你自己看。”文渊一手按住自己下巴,嘴角勾起,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看着天真烂漫又活泼可爱的,真的是……”
“这就说他这个人天生具备复杂又矛盾的‘故事感’,你懂我意思吧,”文渊摇摇头,像是感叹又像是欣慰,“这是他与生俱来的本钱。”
文渊站直了身体:“当然,我虽然长篇大论地夸了他这么久,倒也不是说这孩子演技就完美了……我说的是他身上令我惊讶的可能性。”
“他在技术方面确实很青涩、不成体系,用力过猛啥的都是常态,但都不是什么要命的大问题。”文渊看向杭修途,“我建议你带他演演一部戏,随便什么配角都好,带他去真刀真枪地拼一拼,见见世面,别总在我这儿耍假把式。你清楚,真正的好演员是在实战里面一点点磨出来的。”
“您是说,”杭修途淡棕色的眸子看过来,“他已经具备出演的水平了?”
“演个配角绝对没问题,”文渊拍拍杭修途,“放心,绝对不会丢你的人。”
杭修途还想说点什么,旁边的门突然“吱呀”一声,开了。
“老师,你今天抽烟时间格外久……”杭杨推开门走出来,在看到杭修途的一瞬间,一双漂亮的眼睛倏地亮了,几乎能配上“扑灵扑灵”的效果音,他脱口而出,“哥!”
连杭修途都看得呼吸微微一滞:记忆杭杨的眼睛——有这么亮吗?
谁知下一瞬,杭杨像突然醒悟了似的,亮晶晶的眼睛迅速黯淡了下去,他看着杭修途,依旧带着得体的微笑:“哥,你来办什么事吗?”
杭修途:“……”
这孩子是觉得自己压根不可能专程来看他!
一瞬间,杭修途感觉像有人拿磨钝的针在自己心脏上慢慢地戳——说不出的不舒服。
更令人烦躁的是,旁边文渊颇有深意地挑了挑眉,还清晰地“呵”了一声,讥讽都快从他脸上漫出来了。
几乎是下意识地,杭修途大步走到杭杨面前,修长的手落在杭杨头顶,轻轻揉了揉:“没什么事,我是专程来看你的。”
作者有话要说:
ps:当下这个时间点,杭修途已经戒烟了
第16章
杭杨是杭修途的粉丝——非常非常喜欢那种。
当专属掌心的温度在头顶轻拂过,杭杨一瞬间愣住了,他恍惚着抬起手在头上摸了摸,然后把手拿到面前呆呆地看。
半晌,他才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瞬间把手缩了回去,头猛底下,过长的黑发垂下来,挡住了他小半张脸,但仍可以从缝隙中看到他微红的脸、稍稍绷起的精致下颌,还有一双亮晶晶的眼睛——
同哥哥不同,那双眼睛黑得纯粹,因此常能显现出一种同年龄不符的童稚。尤其此时,像是盛着一汪水,亮得一塌糊涂,漂亮得令人一见难忘。
“我、我很好,文老师教了我很多很多!哥你不用担心……”
他温玉一样素白的十指不自觉地绞在一起,越说脸越红,最后还不忘极小声地补一句:“谢谢哥。”
文渊在一旁看呆了,攒了半辈子的“怜爱”几乎在这一瞬爆发,心几乎软成了一滩水,恨不得立即把杭杨搂进怀里使劲揉一揉。
他缓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克制住冲动,可算是维护了自己身为老师的威严形象。文渊长叹一口气,转向杭修途,神色相当复杂:“这孩子是真喜欢你啊……”
谁知出乎他意料,杭修途大步走到杭杨身边,他衣袂微微翻飞,硬是把这两步路走的玉树临风。
“你想跟我一起演戏吗?”杭修途声音很淡,他淡棕色的瞳仁在阳关下几近透明,仍旧俊美,就是总显得说不出的薄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