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穿山
“按我的经验啊,像你这么肯下功夫的人,想做的事一定能成。”
杭杨愣了一下,他不知道自己一直以来沉默的努力会被这么多人看到,这么说来也是……好像刚进组两天,周围大部分工作人员对他这个“空降兵”的态度已经好了不少。
“再说啊!”林淮手往后一撑,头仰起来,语气加重了点,“你怎么就……想得这么周到呢?谁要你活得这么小心翼翼、面面俱到呢?还‘路导顶着这么大的压力让你空降男二不是为了一个还算不错的叶璋’,不是啊,我可敞开了说!这是他导演该考虑到的事,他凭什么要求你一个新人演得跟杭修途一样好啊?!”
他两手“啪”一拍,越说越义愤填膺:“这不离谱吗!”
“再说你也太自觉了,他都没明说的标准,你非要这么来要求自己,你累不累啊——诶呦卧槽!”
他突然一嗓子喊出来,又吓了杭杨一跳。
“你、怎么老是一惊一乍的。”杭杨被他喊得呼吸一滞,一手按住太阳穴摇了摇头,心砰砰地乱跳。
林淮说话突然有点微妙地结巴:“没、没事,我看错了,那什么,我腿坐麻了,起来稍微活动活动啊!”
他话音还没落,人就火速爬了起来,“噌噌”往后面小跑了几步。
杭杨愣了一下,总觉得有点说不出的怪,小声自言自语:“怎么跟有人赶他走似的……”
周围迅速没了声音,杭杨又把脸埋进了臂弯里,12月晚上的风实在算不得温和,带着寒意的空气刺得杭杨裸|露在外的皮肤一阵阵地生理性颤栗,但他就是不想回去。
可能只过了不到几分钟,杭杨又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伴随着衣料摩擦的声音,他感觉到有人在自己身边盘腿坐下。
“这么快。”杭杨头没抬起来,声音有点闷。
但和林淮平日里罗里吧嗦的风格不同,他只听到一声简短的“嗯”。
杭杨沉默了几秒,仰起脸:“你刚说路导不该拿我哥的标准来要求我。”
他顿了一下:“不是这样,是我要这样要求自己。”
“哗啦”旁边突然传来点声响,估计是林淮被这句大言不惭的宣言惊到了。
“我必须演好叶璋,我带着这样的想法、决意还有勇气走过去,”杭杨偏过头,声音轻下来,“但和我哥对视的那一瞬我就明白了,现在的我根本做不到那么完美。”
旁边人依然没给回应,但杭杨好像在这个特定的时间和地点产生了从未有过的倾诉欲,他继续说下去,乍一听语气理性,但又充满了飞蛾扑火般的炽烈:“我、达不到那个技术。”
“但我还是要演出来最完美的叶璋,不只是演给路导看,是给每个……在听到我名字后会发出质疑的观众,”他手不自觉地紧紧掐住了手边的一片草叶,“还是给我自己。”
“我有现在的杭修途不具备的‘武器’吗?”他微微偏过头,小小的背影看着竟有种一腔孤勇的味道,“我想是有的。”
*
时间倒回到半小时前。
刚收工的片场,路导还在对着监视器一遍遍看回放,眉头锁得极紧。
杭修途站在旁边,看起来并没有回去的打算,数分钟的沉默后,他先开口说了话:“其实杭杨演得不错。”
“我是为了一个‘还算不错的叶璋’才费这么大劲把你弟弟拉来的吗?”路丘一记眼刀甩了过去,“今天他的表演,对,该哭的时候哭、该笑的时候笑,这不就行活儿吗?那我从适龄的漂亮男演员里面随便拉一个来,调|教调|教,都能演个差不多,我为什么非得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杭杨’啊?”
他手在桌子上“砰砰”地拍:“我是要他来成全一个独一无二的叶璋!”
杭修途皱起眉:“他的形象气质很符合人物形象——”
“对!他的形象气质明明那么符合,孩子人也有灵气,这都是加分项,但就唯独缺少一点东西、一点最重要的东西,”路丘双眼紧紧盯着杭修途,“他现在还没当自己是叶璋。”
“你什么意思?”杭修途脸色一点点沉下来,露出一切了然于心的表情,“那你下一步呢?是不是要劝他在戏外也持续演绎叶璋?”
路丘没说话,但沉默能说明很多问题。
杭修途浑身气压暴涨,他身上漆黑的长袍还没换下来,更显得压迫感十足:“这不可能,你想都别想。”
“杭杨本人超乎寻常的共情能力才是他的王牌,特别是对悲剧,”路丘语速越说越快,“我本来以为他一进组就能展现出来,现在发现似乎并不是,他需要一点引导。”
杭修途几乎气笑了:“文渊老师刚帮他调整过来一点这个毛病——”
“毛病?”路丘也一拍桌子站起来,两人剑拔弩张,“你告诉我体验派的演绎法是毛病?你小子有本事直接找斯坦尼斯拉夫斯基[1]当面去说啊?!”
“体验派就是技术达不到的情况下,透支身心去演绎角色——”
“呵!业界还没争出个所以然的东西,你倒是在这儿言之凿凿?”
路丘又一拍桌子:“我倒是让你按体验派的方法来演,你演得出来吗?”
杭修途被一下子哽住了。
“这就是天赋!这他妈就是天赋!”路丘把旁边可怜的小木桌拍得震天响,“还什么‘技术达不到’……老子还嫌弃你演戏匠气有余、灵气不足呢!就你这几年的角色,是,技术是牛逼是到了极点,你小子算是把“方法派”玩明白了,但你还知道‘创造性’这三个字怎么写吗?”
杭修途:“……”
“《执华盖》就是不可多得的好作品,一个演员一辈子能在这样的剧组里演出一个那么有魅力、那么不一样的角色,这他妈叫机缘!”路丘越说越咬牙切齿,一字一句都像是从喉咙里直接蹦出来,“你以为你在干嘛?你在抹杀一个演员的生命力你知不知道!”
路丘对着杭修途持续输出,嘴活像一柄持续扫射的机关枪,但杭修途却渐渐听不到他在说什么了。
相反,他突然想起来杭杨那张泪流满面的脸,想起来他拼命恳求自己,想要出演叶璋的那个晚上。
杭修途像是突然打开了上帝视角,把这段时间的发生的事重新“旁观”了一遍,他这才突然发现:自己好像一直在替杭杨做决定。
自己一直以来的经验都是正确的吗?很明显,不一定。
就像“体验派”和“方法派”之间,孰优孰劣,这压根不是一个人能下定论的事……
那——他凭什么替杭杨选择人生呢?
“一切看杭杨自己。”杭修途突然轻声开口。
路丘已经快进入破口大骂的阶段了,听到沉默许久的杭修途突然开口说话,一时没刹住闸,愣了一下:“嗯?”
“你不许刻意引导,我也不会刻意阻拦,”杭修途看着路丘,语气不重,但一字一句掷地有声,“杭杨愿意怎样演绎就怎样演绎。”
路丘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东西?”
“你知不知道那天晚上我为什么突然同意杭杨出演叶璋?”杭修途淡淡开口。
路丘又愣了一下,怎么突然跳回到这么久之前:“为什么?”
“是杭杨非要接这个角色,甚至把自己弄进了医院。”
路丘呆住了:“……”
杭修途慢慢偏过头,看向酒店的方向:“他远比我以为的坚定、有想法,也远比你想象中的有力量。”
说罢,他转身就走,半点不拖泥带水。
路丘赶紧回过来神,冲他身后喊:“那、那也不能愿意怎么演就怎么演,他一个新人演员,凭什么啊!”
杭修途转过身:“凭他是我弟弟。”
路丘:“*&*#¥&!”
*
杭修途在酒店后花园听到林淮和杭杨的对话纯属巧合。
林淮发现自己后,很有眼色地赶紧撤了,他就一声不吭坐回林淮刚刚的位置,杭杨没发现人变了,杭修途也没提醒,而是静静地听他说话。
当他听到杭杨口中说出:“我一定要演出最完美的叶璋。”
杭修途突然有一瞬间的恍然,一个念头一下子冒出来:那就由他去吧,或许杭杨会成为胜于自己的出色演员。
于是他终于出了声:“嗯,你可以。”
杭杨的身体瞬间僵硬,头猛抬起来,颤巍巍地转过来:“哥……”
就在此时,一阵风突然刮过,杭杨倒吸了一口凉气,条件反射一抖,小小的身体紧绷起来。
一件带着温度的大衣“从天而降”把杭杨整个儿裹了起来,这是他第二次闻到那股极淡的雪松清香,一瞬间,就那么晃了神。
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按你自己的想法来。”
杭杨像是有点不敢相信,盯着那双熟悉的淡棕色的眼睛,突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两人都没再提演戏的事,只静静看着彼此。
杭修途身上只穿着一件纯黑的高领毛衣,他神情沉静,一双修长的手在杭杨身上|动作,把可能透风的地方都拢得严严实实。
杭杨突然把下半张脸埋进大衣的领子里,长长的眼睫垂下又迅速掀起,一双灵动的大眼睛左看看右看看,像只受了惊的小鹿。
“哥。”他低下头小声喊。
“昨天拍的挨打戏?”杭杨感觉到哥哥的手落在自己头顶,轻轻揉了揉,杭修途声音轻下来,“疼不疼?”
杭杨突然抬起头,眼眶唰一下就红了,带着哭腔说:“疼。”
他跟所有人都说“不疼”“没事儿”,说多了自己都快信了,唯独在这里、这个人面前,故作坚强的城池堡垒全部溃不成军。
杭修途手一顿,然后沿着鬓角向下,抚上杭杨的侧脸,他脸生得这样小,似乎能这样轻易地握进掌心。
杭修途的拇指轻轻擦过他湿漉漉的眼角,话像是责怪,但语气却温柔得不像自己:“怎么又哭了。”
杭杨一下子扯开大衣,一头扎进杭修途怀里,哽咽得几乎说不出完整的话:“我、我明明不想哩、一到理面前就……”
这个怀抱太过坚实温暖,以至于他瞬间忘了初冬的寒冷。
杭杨感觉到有只手在自己头上轻轻地拍,杭修途的声音随之响起:“嗯,只在我面前哭。”
可能是又冷又累又饿,又连续两天睡不好觉,整个人突然松弛下来,杭杨突然就困了,他迷迷糊糊地抓着杭修途的毛衣,杭修途一手伸到他膝盖下,轻而易举把人抱了起来。
杭杨意识不大清明,只知道把脸紧紧贴着哥哥温暖的胸膛,只偶尔在梦中无意识地抽泣两声。
杭修途把自己的大衣往上扯了扯,尽量把怀里这个小团子盖严实。
凌晨两点,酒店外面人影伶仃,除了打盹的保安压根不见别人。
杭修途抱着杭杨,从漆黑一片的后花园慢慢走进了城市的灯火中。
第33章
早上, 陈絮咬着筷子的一头,呆呆盯着饭盒里满当当的饭菜,也不吃, 整个人看着失魂落魄。
“絮?絮?”唐伊挥手在她面前绕了绕, “陈絮!怎么了这是!”
“啊!”陈絮这才慌慌张张回过来神,赶紧扒了一口饭,“不好意思,发会儿呆。”
唐伊看着她:“我看你这两天都失魂落魄的……到底怎么了?”
陈絮一开始不愿意说, 翻来覆去就是一个硬邦邦的“没事儿”,被唐伊逼急了才犹犹豫豫来了一个:“小杭老师好像最近心情不太好……”
“什么?”唐伊挑了一下眉,“就杨杨那个好脾气, 他就算心情不好, 也大概率自己消化,不可能给你脸色啊?你愁眉苦脸做什么?”
陈絮实在纠结,甚至来不及醋一醋“杨杨”这个过度亲切的称呼,她抓了一把头发:“不是、不是说小杭老师心情不好,应该说一看见他我就心情不太好……”
唐伊差点一拍桌子跳起来:“卧槽!他那么可爱又省心,你怎么说得出口的啊!来来来,要不咱俩换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