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穿山
第42章
这场“爱的魔力转圈圈”就这么单调地转到了第二天。
杭杨穿着戏服在影视城慢悠悠地走, 时不时停下来,拿手机拍一拍晨景,看着相当自得其乐。陈絮跟在他旁边, 欲言又止了好几次, 最后一拍大腿:“小杭老师!你是真不觉得那货在整你们?”
“不知道,”杭杨回答得诚恳且干脆,他半举着手机笑着回头,“但是无所谓啊。你看, 我哥都不嫌丢人,那我有什么好丢人的?既然不丢人,每天在这儿散散步、看看风景, 多舒服啊!诶你看, 东边天上那朵云是不是很像心脏!”
陈絮:“……”
她已经不知道这到底是心宽还是缺心眼了,于是有气无力摆摆手:“小杭老师您自己慢慢遛着吧。”
想着反正也没自己什么事了,陈絮勉强摆正心态,打算回宾馆睡他个昏天黑地,谁知道前面杭杨突然停下脚步。
“小、小杭老师?”陈絮疑惑着抬起头,沿着杭杨眼神所指的方向看过去,正看到刘绍武导演混在几个人里往这边走过来。
“刘导早上好啊!”凭着打工人的优秀素质,陈絮立即端出标准微笑冲刘导打招呼。
她还顺便小幅度撞了杭杨一下, 小声提醒:“小杭老师!刘导!”
但杭杨却像整个人石化了一样, 一动不动呆在原地, 只有微微颤抖的睫毛能展现出这一幕不是.jpg而是.gif。
陈絮一脑子莫名其妙, 这才开始留意刘导身边另外几个人:走在他右手边的小孩儿,一脸臭屁、而且和小杭老师长得特别像……这不是那个!叫顾、顾望的!演小叶璋的演员!
她带着点兴奋拍拍杭杨:“小杭老师, 演你小时候的演员来了!”
但小孩旁边还有一个年轻人, 长得贼漂亮, 陈絮不认识他,但总觉得这副眉眼似曾相识,在哪、在哪见过呢……
刘导正笑着一边挥手一边走过来,前面“宫墙”拐角处突然出现一抹阴影,修长挺拔的人影身着纯黑的戏服从墙后走出——正是杭修途。
极具冲击力的俊美五官在面前出现,陈絮一下子想起来:刘导旁边那个漂亮的年轻人……是不是跟杭老师有点像啊!
随着三组人越来越近,四张美貌交相辉映,晃得陈絮眼睛都直了,虽然但潜意识感觉有哪里不太对劲,但脑子全晕乎着。
刘导拍拍手里牵着的漂亮男孩,用尽量慈祥的声音说:“小望啊,来,跟哥哥们打声招呼好不好。”
但顾望迎面看到杭杨,眉毛皱起来,挣开刘导的手一声不吭跑到另一个漂亮的青年背后,紧紧攥住他的袖子。
青年冲对面几人有点勉强地点点头,看得出他也不擅长这种社交场合,身上每个毛孔都写满了抗拒:“杭老师好,还有这边这位……”
刘导实时插进来话:“这位叫杭杨。哈哈哈,也是巧,跟杭老师一个姓,我们平时称呼他小杭老师。”
青年深深看了杭杨一眼,陈絮总觉得这眼神有点复杂,但他什么多余的话都没说:“还有小杭老师,我是顾望的哥哥顾愿,这两天没通告,算勉强顶一顶小望经纪人的位置。”
“顾愿,”杭修途一步步走得更近,不知道是不是容貌有相似的缘故,他罕见地对一个新人表现出礼貌之外的兴趣,“顾望的哥哥?”
“是。”顾愿伸出手同他握了握。
“诶诶,顾愿跟我们小杭老师可是同年生的!”刘导笑起来,他上前两步拍了拍杭杨的肩膀,“多缘分是不是!来,认识一下?”
但杭杨仿佛一块凝固的雕塑,就一动不动站在原地,沉默地看着顾愿,连眼神都没有变化。
又等了几秒,杭杨还是没反应。陈絮脑门上的冷汗又开始细细密密往外渗,她小心但用力地扯了一把杭杨的袖子:“小杭老师?”
杭杨像是这才回过来神,他茫然地看向顾愿——杭家真正的小儿子,被自己鸠占鹊巢的真少爷,一时双目空空,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没有去干扰原书中两位主角的人生,但他的终局却像被按下加速键推到了自己面前,杭杨不想面对、不知怎么去面对,活像一片无法主宰自己命运的落叶。
是因为自己执意要来演《执华盖》吗?是因为自己同原主的所有选择背道而驰?还是单纯因为自己是一个可耻的寄居者呢?
这倒像极了冥冥中真的有不可说的宿命:
“滋啦——”
杭杨听到命运的齿轮轻轻拨动的声音,他静静站在旁边,因为无能为力、只好无动于衷。
于是他稍点下头,露出一个实在浅淡的微笑:“顾老师,你好。”
杭杨为人温和,他说完话之后少有冷场,但这次却不一样,几个人之间突然陷入足以令人尴尬的沉默。最后还是刘导做作地咳了一声:“那个什么,时间不早了,咱们也不寒暄了,回聊好吧!我先领着小望去片场,诶呦我手机老响,我给你们讲啊,八成又是那黄世仁在催了……”
看着三人离去的背影,杭修途转向杭杨,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只是一个短暂的见面——同之前的无数次没有半点分别,但却给他近乎惶然的不安感,他想都没想就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去,紧紧拉住了杭杨的胳膊,跟生怕他被谁捉去了一样,声音也带着说不出的急促:“杭杨!”
杭杨转回头:“哥。”
他垂下头,稍用了点里挣开杭修途的手,声音很轻:“哥,这里人多。”
杭修途没再说话,他看着杭杨匆匆离去的背影,在这么个难得的冬日晴天,恍惚中,却像是听到了风雨声。
这天晚上,杭修途做了一个梦。
杭杨和顾望两张相似的面孔在梦中交织、重合,又分开,就在他脑子乱成一锅粥的时候,梦中一场大雨突然降落,洗尽了他满脑的散碎的画面,杭修途紧皱的眉心慢慢松开,呼吸也趋于平稳,渐渐坠入了深眠。
……大雨,一场大雨。
梦中的自己茫然看着面前的雨,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视线突然低了很多。突然,一把伞出现在头顶,他抬起头,看到了两鬓还未斑白的黎叔。
杭修途想问黎叔怎么突然年轻了,却说不出声,只能茫然地仰头看他。
黎叔笑着蹲下身:“二少爷,我带你去医院看弟弟吧。”
弟弟……
对了,杭杨出生那天,天正下着这么大的雨。
身边的场景突然扭曲变换,杭修途再抬头的时候,自己已经在一条纯白的走廊上——是医院。
他跌跌撞撞冲进一个房间,一开门,年轻的母亲正坐在病床上冲自己微笑。
没错,20多年前,家里状况并不像如今这样好,当年父亲生意上遇到危机,连大哥在国外的学业都差点中断,母亲虽然在当地最好的医院生产,产后却没能住进vip单间,当时母亲旁边病床坐着一个阿姨,很漂亮,孩子和自己弟弟同日出生,她抱着那孩子,叫他……
“小愿。”
临床的阿姨抬起头,露出清丽动人的一张脸,笑起来的时候像一块柔软的棉花糖,和杭杨像极了。
杭修途感觉自己脑中每个细胞都在嘶吼,面前的一切瞬间被吞没入黑暗中,他头痛欲裂。
醒来的时候,杭修途身上的睡衣已经汗透了,紧紧贴在肌肉上,闷得人难受。杭修途几乎无法平息自己剧烈的喘息,他强忍住一阵突如其来的头晕,慢慢从床上坐起来,连握住手机的指尖都是麻的。
杭修途半是清醒半是恍惚地拨出去一通电话。
一片只有呼吸声的死寂中,电话接通了,蓝新荣的咆哮声从电话里传出来:“我草你妈的杭修途!你丫自己看看现在几点!凌晨三点半!我告诉你如果你没有急事——”
杭修途打断他:“你帮我查……”
他没说完,突然停住了。
“喂?杭修途,你、你声音怎么了这是?病了吗?需要我明天去一趟吗?”蓝新荣声音迅速缓下来。
但又是数秒的沉默后,杭修途用力按住自己太阳穴揉了揉:“不,不用。很抱歉,真的很抱歉,没事,睡吧。”
“诶,你——”
杭修途不等蓝新荣的回话就挂断了电话。
他慢慢加力,紧紧按住自己的头,指骨因为用力而泛白:那是个梦,但只是梦吗?不对,那就是自己的回忆。
但会不会因为时间太久,大脑擅自添补了模糊的部分?
八成是今天白天那对兄弟的影响,对,是这样。
杭修途起床冲了个澡,又塞了几粒褪黑素,他站在镜子前,湿漉漉的
第二天,杭修途再出现在片场的时候,举手投足和神情气质与平时一般无二。
但他总觉得小弟弟有种说不出的古怪,每次跟别人嬉笑或者打招呼之后,常常会显露出短暂、但难以掩饰的疲惫感。
毕竟连走了两天,疲惫再正常不过了,杭修途不好说什么,只能告诉自己不要被那个荒诞的梦过度影响。
顾家兄弟又来了,路导说这孩子天赋不错,跟剧中的“父母”对戏接的上,不拖后腿,反复说剧组捡了个宝,但杭修途完全无心去听。
他甚至无意计较这两天的绕圈到底是不是路丘故意整自己和杭杨,在路导说“不用走圈了,下午继续拍你和杭杨的对手戏”的时候,杭修途只淡淡“嗯”了一声。
直到剧组有人闲聊起年纪。
“顾老师看着真年轻,才20出头吧!”
顾愿不太爱说话,只淡淡说:“还有几个月21.”
杭修途一瞬间难以自控地冲上去:“你生日是哪一天!”
他问得太急躁,以至于暴躁老哥顾愿一嗓子“你神经病啊”憋在嘴边,一抬头发现这人自己实在惹不起,才有硬生生咽了回去,不情不愿答:“6月2日。”
6月2日,和杭杨同一天。
杭修途盯着顾愿,一瞬间,眼中瞬息万变,他看到有什么东西在下落、有什么东西在崩塌。
“杭、杭老师?”唐伊战战兢兢凑上来小声问,“您怎么了?您、您现在眼神实在有点吓人,有点影响周围其他人了……”
杭修途迅速变了脸色,把一切惊涛骇浪埋在无波无澜的外表下,他抬头看了一圈,微微笑了笑:“抱歉,我昨晚没睡好,有时候情绪提不上来。”
说完,杭修途转身走了,他看到杭杨坐在一个带着靠背的凳子上小憩,凳子宽大,杭杨小小的一只坐在上面,甚至塞不满半张。
光打在他形象优美的眼睫上,在眼睛下方照出一圈剪影,乖巧而精致,仿佛全世界的苦痛都不忍心靠近这份美好。
杭修途走过去,半蹲在弟弟面前,他声音很小,跟哼唱差不多大:“睡吧,别急,哥在这儿。”
杭杨像是听见了一样,微微皱起的眉心一点点松开,连呼吸都变得平稳了。
之前的那场戏挪到了晚上。
御书房只稀稀疏疏点了几盏烛台,烛心晃了晃,门被轻轻推开,规律的“哒、哒”声进了屋。
杭杨压抑地咳了几声,他没行礼,而是艰难地拄着拐杖自顾自坐在旁边的凳子上。
这段放在一般电视剧中近乎“拖沓”的动作戏,没有声音,但却无人能移开眼:杭杨所展示的“叶璋的末路”——孱弱但热烈,像烟花在空中的最后一瞬。
“陛下要怎么处理我?”杭杨笑着问,并未自称奴才。
杭修途神色微变,但转瞬即逝,像极了灯火晃动下的一个错觉:“凌迟。”
“这样……”杭杨双手撑住沉香木拐,低低地笑起来,“挺好,挺好。”
“权宦、邪佞,奴才不管哪个名头,都对得起这个死法。”杭杨一边笑一边止不住地咳,丝丝缕缕的血从他唇边溢出,染在他黑色的素袍上,看起来不过濡湿了一团。
“陛下打算给奴才几日?”
“你想要几日?”
杭杨笑着站起身,枯瘦的手颤抖着拍了拍长袍:“外面风雪太大,奴才不愿奔波了,望陛下成全则个,就今日吧。”
他那么疲惫,明明那样年轻,双目中却已经有了迟暮之色——像是一切尘埃落定后只余寂寥。
杭杨转过脸,一瞬间,那双眼睛中似乎什么都有,却独独缺了怨恨。
杭修途恍惚了,只觉得喉头艰涩,再说不出来半个字,他被影响了——被自己年轻的新人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