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狐狸不归
门窗都是紧闭的,屋内点了灯笼,他们没什么事做,谢长明松开绷带,看到掌心的骨骼已经重新生长,折断处的伤痕变得不再明显,血肉也逐渐丰盈起来。
临走之前,他将断掉的骨头拾起来了,放在了芥子里,留着以后用。
忽然,有人敲响门,是陈婆急匆匆推开了门,也顾不上什么礼数,慌张道:“出事了,你们快藏起来。”
陈婆的背脊有些佝偻,她的声音发颤:“难怪说是家里有亲戚的皆可来此寻亲,府君和那个什么将军刚下了令,所有适龄男子都要入伍,现下已经快来这里搜人了。”
她连忙吹灭了蜡烛,叮嘱道:“不能再点灯了,我看外面的人也快来了,现下也无法出城。你们别害怕,在柜子里藏好,我已经撕了昨日账本上的那页,只盼望着糊弄过去。”
他们只相识一天,没有多深厚的感情,陈婆完全是出于善心,以及不希望更多的人去送死。在她眼中,谢长明和盛流玉是好好的少年人,暂时路过这里,怎么也不该赔上自己的两条性命。
谢长明站起身,偏过头,外面树上的麻雀微微一动,黯淡的眸子突然多了一层光,它看到一群人已经到了客栈门口。
陈婆双手合十,在面前晃了好几下:“老天保佑,希望你们没事。”
第135章 魔头
陈婆吹灭了灯,没来得及指使他们如何躲藏,便听到外面传来巨大的声响,再也没有多说一句话的功夫,匆匆忙忙地往楼下走。
楼下已是兵荒马乱,如土匪过境,砸桌椅的响动,瓷器破碎的声音,几声怒吼,还有陈婆的苦苦哀求。
谢长明静静地听着,也静静地等着他们来。
他又想了一会,为什么会这么做。
来的太快,不像是突如其来,倒像是早有预谋。
楼下逐渐安静,似乎是尘埃落定,却只是一个开始。一扇又一扇的门被踹开,有几间里住着来往的商户和旅客,无论身份户籍,所有的男人都被抓了,只剩女人和孩子的哭嚎声。
最后,那一行杂乱的脚步声到了三楼。
有人一脚踹开了门。
与还算得上亮堂的走廊不同,屋内窗帘紧闭,几乎没有一丝光亮,很暗,为首的那人稍眯了下眼,还未适应,往里走了几步,不忘叮嘱后面的人:“门上没有灰尘,这里肯定有人住过,给我仔细搜。”
他的话音刚落,脖子就被利刃划开,众人皆没有反应过来,只见滚烫的鲜血直冲屋顶,淋的身后那人满身满头。
陈婆则站在那人后面一步,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很快,后面那人也死了,这次是心脏,倒没有喷血,体面干净了许多。
后面有七八个出来征兵的军士,看到此情此景,即使是上过战场的都吓得不清。
他们往里看去,谢长明站在门前不远不近处,他的面容冷淡,半垂着眼,看起来很有些百无聊赖的意思。左手握着一把长刀,那刀极锋利,刀尖上沾着几滴血,可以轻易取这里任何一人的性命。
他漫不经心地问:“你们要来做什么?”
后面的人勉强道:“大胆狂徒,我们奉大将军之命在城中征兵,你拒不……”
那人的身体也软软地倒了下去,没人看清他如何出刀,皆不敢再直视谢长明,连手上的人也不要了,作鸟兽散,顷刻间便消失得干干净净。
不仅有那些客人,连掌柜的也被压在后头。他已快四十岁了,大病初愈,毫无精神,也逃脱不了,要被抓去当壮丁,此时如丧考妣,一朝被放开,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浓重的血腥味蔓延开来,盛流玉皱了皱鼻子。
他不大能闻得了血腥味。
谢长明收起刀,转身对还愣在一旁的陈婆颇为客气道:“这里待不了了,劳烦 你替我们换一间。”
陈婆似乎突然不认识这个年轻人来,她怔怔地看着自己沾了血的灰褐色鞋面,还是掌柜的不顾谢长明像个杀人魔头的事实,连忙凑了上来,把陈婆往后拽了拽,殷勤且害怕道:“您,您请……”
一切都安静了。
这间客栈里再也没有其他人,全都四散逃命去了。
他们待在另一间屋子,只是没有打扫过,灰尘重,只好开了窗,冷风吹了进来,盛流玉的长发微微摇晃,半晌,他轻轻道:“你不要杀人了。”
如果是世上的任何一人,大约都要以为小长明鸟是厌恶谢长明杀人。
谢长明却明白他的意思。
果然,盛流玉又添了一句:“如果非杀不可,我替你动手。”
杀人是不得不做,却又有损阴德的事。特别是修仙之人杀普通凡人,即使对方恶贯满盈,对于修士而言却也是无法抹去的罪孽。长明鸟则不同,他是神鸟,有天神庇佑,不用背负因果,也不会损伤修行。
谢长明要杀的人,盛流玉不会阻止,他只是,只是不想这些人会成为谢长明修行之路上的阻碍。
谢长明听完了,有点好笑,握住了小长明鸟柔软的手,肤色很白,手指修长,形状很美,是摘花、翻书、捻棋、抱猫用的,这世上一切不愉快的事都不应该由这双手去做。
他终究没有笑,也没有敷衍过去,那些话在舌尖停顿了片刻:“我不怕杀人,是真的不在乎,只是别叫血染脏你的手。”
盛流玉很轻地叹了口气。
又过了片刻,谢长明伸手摸了摸盛流玉的后颈,他掌心的皮肤绝算不上细腻,很粗糙,又有伤疤,突然碰到,盛流玉被他摸的有点痒,稍稍避开了些,偏头望着他。
谢长明道:“别躲,看你冷不冷。”
郑合升进来时,凑巧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那人被魔修绑架囚禁的人还未屈服,正躲着他的纠缠。
因为谢长明身形的遮掩,郑合升并未看清盛流玉的脸,却也不在乎,他只要和谢长明谈生意。
方才来的那几人确实是一次试探,试探这个魔修究竟会不会杀人。如果他确实杀了人,那是假的概率便会大大降低,因为很少会有这么一次任务葬送自己修仙的前程。天道叩问之下,任何人都无处遁下,无论是哪一个修仙人士都很清楚天道的严苛之处。
郑合升眉眼疏淡,穿着身长袍,颇有些清心寡欲的道士风范,他笑着道:“谢兄,我的事,想必已经有人告诉你了,我也不再多赘述,只想与你商量接下来该如何做,有一桩生意要谈。”
谢长明抬起头,他似乎没把眼前这个人放在眼中:“我不是那个半魔,回不回魔界是无所谓的事。”
郑合升道:“那小半魔胆子小,想要逃回家乡,谢兄自然不同。你的修为连我也谈不透,即使待在人间,又有何人能够阻止你。”
谢长明“哦”了一声,他问:“那要与我做什么生意?”
郑合升道:“正是你怀中的美人。你不想完全得到他吗?”
谢长明撑着头,眉眼懒懒散散,很漫不经心似的:“想要得到一个人很容易。杀了他的亲朋好友,折断他的手脚,废了他的修为,也就跑不远了。如果还不死心,就弄瞎双眼,将耳朵也戳聋,叫他再也起不了心思就行了。”
就像是现在,这个魔修怀中的人与亲人再无联系,眼不能视,耳不能明,修为全无,手脚虚弱,连慢吞吞地上楼梯都要踉跄,即使心中再恨眼前人,也对他毫无办法。
第136章 害怕
听了这一番话,郑合升觉得他可能有病。
但是这在魔修中很常见的事。出于某种原因,郑合升和魔修打过几次交道,知道他们都不正常,至少脑子想的和一般人想的不大一样,否则为什么会要弃明投暗,好好的仙不修,要去当魔修。
所以,他的笑容越发诡谲,又劝道:“对于谢兄而言,想要他屈服是很容易。可美人身在此,心在别处,大约也很不痛快。”
谢长明抬头看了他一眼,似乎是认真地想了片刻:“也是,手脚都断了到底不太方便,不能总抱着。”
郑合升见有说服他的可能,继续道:“确实是这个道理。负隅顽抗有一时的趣味,若是长久相处,还是小意多情的好。”
小意多情——谢长明微微笑了笑,笃定道:“那你就是要和我做这桩生意吗?”
许久未住过人,积满灰尘的房屋安静到了极致,又没有点灯,四处昏昏暗暗的,叫人看不清偏过身侧着脸的,一言不发,静静坐在那的盛流玉。他是这次的交易品,没有一个人在意他在想什么。他的想法是不重要的,不必在意的,他或许很重要,却也不过是一个牺牲品。
郑合升不知道他的名字,也不必知道。他抬起头,只见隐约的光落在那位美人的侧身,映在屏风上的影子影影绰绰,看不出多好看,却也有几分动人。
有这几分就够了,否则怎么能引得一个疯子魔修为自己杀人?何况美人如花隔云端,往往这么隔着几层,模模糊糊地看着,才更显得美丽。若是直接出现在眼前,大多也不过如此。
郑合升如此想着,又道:“自然。我走遍四方,得了一种偏门的咒术,可以修改人的记忆和心神,法子是有些复杂,但可以保证谢兄得偿所愿。”
谢长明问:“那你想换什么?”
“换谢兄的一臂之力。”
他知道谢长明自己想要什么,而谢长明这样的魔修必然也是不会在意杀人的。
果然,谢长明未多加思索,直接点头应下,轻飘飘地道了一句:“那我就等着了。”
也不在意一旁的郑合升想些什么,而是微微侧过身,伸出手,似乎想要拎起屏风里那人的后颈,往自己身边带。
可那位似乎瞎了眼,聋了耳朵,筋骨尽断,修为皆毁的美人却没那么容易屈服,他避开那人的手,抬脚踹翻了屏风。
很响的一声。伴着漫天的灰尘,郑合升看到屏风后的那个人。
他怔了怔,目光定定地落在盛流玉身上。
之前他只见过这人的影子,隐约的侧脸,或许还有几缕散落的长发,并没有真的见过盛流玉。
直至此时。
谢长明忽然歪过头,他甚至没有站起来,依旧坐在那,呼吸都未有半分急促,手腕发力,连灵力都只在那一瞬。
而刀锋凛冽,猝然而出。
郑合升的发簪被割掉一半,刀锋从他的眼角划过,几滴血落到了地面,悄无声息地与灰尘融为一体。
他轻而冷道:“我的人,你也配看?”
郑合升下意识想要反抗,发现刚刚自己连躲避都做不到。
这一次可能和以往的每一次都不太一样,他不能完全掌控眼前这个人。
但是,郑合升对自己的倚仗十分自信,他深吸了一口气,脸上重新摆出笑容,不再看盛流玉,而是重新摆出一张笑脸,客气道:“请问谢兄的名号?也好为你准备下榻之地。这样的小地方,实在辱没了你。”
“谢六。”
一个很随意,很像假名的名字。
郑合升可有可无地点了下头,告辞离开。
他走后不过片刻,宝马香车,浩浩荡荡,一路驶到客栈前停下。
来的是当地府衙的官吏,说是要来接贵客,对谢长明和盛流玉倒是很恭敬,外面的奴仆都跟了十几个,想要将他们请上马车。
可惜了,盛流玉是见不得马的。
一番折腾后,宝马香车也没了,马牵走了,换了两头骨瘦如柴的老牛,拖着车,缓缓地向府衙走去。
这里前不久才被屠过城,路况糟糕,很有些颠簸。车上没被人做过手脚,外面也确实是凡人,盛流玉便褪去了之前的伪装,他本来也不太会演戏,糊弄郑合升罢了。此时更是肆无忌惮,脑袋歪在谢长明的肩膀上,一点力没用,全靠谢长明撑着他。而盛流玉垂着眼,左手搭在窗台上,只有一根小指露在窗外,探查着外面的情况。
若是从前,他的感官自然能覆盖周围,而此时收敛了灵力,要比以往费力许多。
路行了一半,谢长明听肩膀上的小长明鸟慢慢道:“太干净了。这里连半个残魂都没有。”
他偏头看过去,答非所问,语调听起来有点烦躁,不太像平常时候,答非所问道:“后悔了。”
盛流玉轻轻“唔”了一声:“后悔什么?”
其实也不必问,因为他大约也能猜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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