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百户千灯
“奶奶说,她梦见了我弟弟。梦见小孩子一个人在荒漠里,孤零零的,嘴巴都干裂得张不开,只一双大眼睛可怜地看着她,说,外婆,我好渴……”
话说到这里,连顾笙也有些难以继续。
易钟深抬手,轻按了一下他的肩膀。
顾笙满怀苦涩。
事实上,他自己清楚,家里人也清楚。
就像现在,顾笙迟迟没有提及,或者说是他根本不敢。
讲出那一种最绝望的可能。
戈壁里没被找到的孩子。
幼儿过于细嫩纤小的骸骨。
也许早就被吹散湮没在了那苍凉无垠的荒漠里。
连魂魄都不得安息。
薄溪云听着,自然也感知到了顾家的难言苦涩。
但他还想到了另一点。
十六年前……
好像自己也是不到两岁的年纪?
薄溪云刚要细想,额角却一阵抽痛。
这是他在混乱记忆中搜索时的惯常反应。
薄溪云抬手按了按额角。
对于他来说,记忆的确还是个有些棘手的问题。
幼时的记忆更是模糊一片,难以分辨。
他正想着,就见顾笙苦笑了一下,说。
“溪云,不瞒你说,前些天得知你不是白格磊的亲儿子后,家里立刻让我过来,我当天就去查了你的身世。”
薄溪云自然也很能理解顾家的心情。
不过,他自己知道:“我的生父生母都是邻市人。”
“嗯。”
顾笙酸涩地点了点头,他不仅查到了薄溪云的亲生父母,同时也查了小孩当年,包括出生证明在内的一系列手续证件。
都是齐全的。
薄溪云的确是柳家远亲的孩子。
“其实这些年,我们也没少抱着希望去尝试过。”
顾笙说。
“姑父那边没有亲人,相当于我弟弟的父系亲属都去世了,所以之后做亲子鉴定,都只能用小姑生前遗留下来的血样来做。”
但这么多年,多次检验,血样也早已经所剩无几。
却没有一次鉴定,能够匹配出所有的加号。
“最近两年再做检验的时候,就基本不能做亲子鉴定,转而开始做亲缘鉴定了,用我爷爷奶奶的血样来做。”
那也正是顾笙弟弟的外公外婆。
顾笙道。
“溪云,我想拜托你的事,就是这个。”
这件事他和顾家都早有考虑,只是顾老和顾老夫人也上了年纪,又遇上今年冬天格外寒冷,二老的身体近来都有些欠佳。
更难再经受什么精神磋磨。
所以顾家才没有行事太急。
就连顾笙来q市探查的事,家里也暂时还没有告诉两位老人。
所以,就算顾笙没有像今天这样,因为得知薄溪云去t大的消息,被引得讲出了这个故事。
他之后也一样会和薄溪云说。
顾笙合拢双掌,指尖抵在唇下,微微低声,问。
“等过些天,你去了b城,趁你方便的时候,可以和我们去做一下亲缘鉴定吗?”
薄溪云当即点头:“可以的。”
事实上,他们都清楚,匹配可能性其实并不大。
那个孩子,连今日还活着的希望都很渺茫。
但薄溪云依旧答应得毫无犹豫。
权当是成全顾家的一点心愿。
隔着桌子,薄溪云还伸手,轻轻拍了拍顾笙的手臂。
“学长,你的弟弟一定会回家的。”
顾笙抿唇,微微笑了笑,点头。
“嗯。”
之后,三人才开始继续用餐。
刚刚的话题略微有些沉重,顾笙很快收拾好了情绪,认真为薄溪云庆祝。
他主动举杯。
“也祝学弟,早点开始自己的全新生活。”
饭后,薄溪云回到学校上课,晚上照旧还是和易钟深一起上晚自习。
有了前一日的经验,薄溪云不由觉得,自己差不多已经掌握了帮学长治疗的方法。
再加上医生开的调理药物,等到过年的时候,学长应该就没什么大碍了。
只是薄溪云没有想到,计划赶不上变化。
从这一天开始,易钟深晚上回去的时间就越来越迟了。
易钟深依旧没有旷课冬令营的晚自习,他甚至连和薄溪云的晨练都没有缺席,每天晚上还都会将薄溪云送回酒店。
但等薄溪云上楼后,易钟深却还要外出。
最迟的一天,他甚至直接通宵,直到晨练前才回来。
薄溪云并不知道对方在忙什么,如果说最近的事,他知道的也只是白格磊要从b城回来,似乎是刚谈下了一笔大的项目。
但这种事,肯定和易钟深也没什么关系。
易钟深还有很多自己的工作,他晚上都要忙到这么迟,想来白天也不可能有时间补眠。细细算下来,男生每日能休息的时间其实都少得可怜。
更何况,他现在还是躺下也不一定能睡着的状态。
薄溪云也曾问过易钟深,但对方只说忙完这些天就没事了,实际的行程仍是相当紧凑。
易钟深本身就不是什么多话的性子,无论是工作还是身体状况,他大多都不会将情绪表现出来,只是独自承受。
薄溪云早就发现。
学长是个很能忍耐的人。
但如果再这样下去,对方的身体却真的要吃不消了。
因此,薄溪云悄悄生出了一个主意。
这天晚上,易钟深又是深夜才回到酒店。
走进酒店的正门之前,他习惯性地抬头扫了一眼,却发现在高处某一层,那个熟悉的房间,居然还亮着灯。
易钟深皱了皱眉。
现在已经是一点多了。即使因为明天周休,薄溪云明天不需要早起,但以小孩平日的自律,他也不会睡得这么晚。
发生什么事了么?
易钟深想着,按亮电梯上楼。
保镖没有汇报,那应该不是会危及安全的事。
电梯抵达,易钟深走出去,还没走几步,就见走廊尽头,薄溪云的房门从里面被推开了。
少年穿着一身睡衣,揉着眼睛,开门走出来,还叫了他一声。
“学长。”
易钟深皱眉,几步走过去,衣摆都带着凉风。
“出什么事了?”
察觉到学长的语气,薄溪云才发现,自己的举动好像引得对方错生了紧张。
他忙摇头:“没有。”
“就是我在窗边看见你的车,猜到你回来了。”
易钟深又将人从头到脚仔细端详了一遍,确认没什么大碍,才道。
“怎么还没睡?”
说完,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顿了顿,又道。
“……你在等我?”
“嗯。”
少年承认得很是干脆。
事实上,总是他的坦诚,让易钟深相当难以招架。
矮了人一头的小孩仰起脸来,目光专注地看着易钟深,认真问他。
“我们一起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