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百户千灯
“抱歉。”
仿佛是在为每一次对薄溪云的碰触而道歉。
桌上很快被摆了一杯白水,以及两杯泡好的冲剂。一种是缓解晕车用的,另一种则是用来预防的感冒药。
三个玻璃杯并排放在一起,共同散发着袅袅淡淡的白汽。
薄溪云看着那热汽出了一会儿神,才轻声开口。
“我也抱歉。”
他好不容易才从晕眩中勉强脱离出来,说话时声音也有些低弱。
坐在对面的人看了过来。
薄溪云说:“晚上忘记打电话给餐厅要求取消订餐了。”
易钟深沉默。
好一会儿,他才开口,说:“下次我不会去了。”
声线很低。
“你安心,好好吃饭。”
薄溪云垂眼看向茶几上放着的几本书,拿过那些书册,往自己的方向挪了挪。
易钟深看着他的动作,蜷起的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些。
停了一会儿,或许是将情绪压下了一些,易钟深才道。
“你的东西已经收拾好了,等下会送回你的房间里。”
刚刚薄溪云被易钟深扶上来,两人既没有回薄溪云的房间,也没有去易钟深那间,而是来了顾笙这里。
而凌晨从医院出来时,薄溪云虽然回了酒店,但易钟深不在,他并没有擅自进易钟深的房间。
所以有些薄溪云的东西还留在那里。
薄溪云现在手里拿的茶几上的书册,就是他的竞赛书和草稿本。
易钟深闭了闭眼,说:“我拿到了前台转交给我的备用房卡。”
那是薄溪云清早回来时交给前台的。
男生声音又哑了一度。
“你的备用房卡也在前台那里,之后会给你。”
薄溪云垂着视线,看着自己面前的书。
这些属于他的东西,包括枕头和睡衣在内,都被放在了顾笙的房间里,应该也是想让顾笙帮忙转交。
薄溪云的目光动了动,他发现,眼前这个被自己盯了许久的草稿上,还多了一些不属于自己的圈画笔迹。
这些笔迹昨天他还没见过。
是新添的。
是今天才被易钟深写上,对他解题思路的指点和优化。
薄溪云想。
不是说他今天很忙吗?
真要说起来,其实他每天都很忙。
却还是陪着薄溪云一起,晨练、晚自习、开车回酒店。
室内沉沉地冷寂了一会儿,易钟深启唇,似乎要说什么,薄溪云却先问了一句。
“你手臂还好吗?”
易钟深抿了下唇,说:“没事了。”
薄溪云平静地说:“我之前推测,学长可能是对我身上的某种激素比较敏锐,偏好明显,所以可以用作治疗。有时间的时候,学长可以做个详细地全套体检,看看自己是不是某方面有缺,或许就能根治了。”
他又道:“只是一个思路,仅供参考。”
冷静地像是一个真正在面对病人的医生。
易钟深看着他,脸色苍白的少年眼尾还有些泛红,眼廓里含着刚刚咳出的水意,看起来如此脆弱易碎。
偏偏又是他,比谁都更清醒而坚定。
易钟深的胸口几不可察地起伏了一下。
“好。”
等薄溪云安静下来,低头去喝手里捧着的冲剂时,易钟深又道。
“对不起。”
这是他最低哑,也最该说清的一声道歉。
“昨晚的事,我很抱歉。”
薄溪云垂眼抿着苦涩的冲剂,飘起的热气染湿了他卷长的睫毛。
其实没什么意外的。
他也早猜到了。
醉酒后的事,易钟深都记得。
薄溪云慢慢放下了手中的水杯,低声问:“是误会吗?”
他想了一下,说:“喝醉之后会意识不清,可能认错了人,做出什么没想过的举动。”
易钟深沉默地看着他,最后却只低低说了一句。
“很抱歉。”
薄溪云不解。
他想不明白。
为什么呢?易钟深为什么会亲他?
昨夜的亲吻中所淌露出的滚热情绪无以作假,哪怕是再迟钝的人也不可能毫无感知。
生生将薄溪云烫得清醒。
可这又与薄溪云之前合理推测出的“学长不喜欢他”的理由,形成了如此鲜明难解的矛盾。
薄溪云问:“当初在B城竞赛队备考的时候,许欣怡在自习楼里单独找我说话,她说你也在楼里,那次你听到了吗?”
易钟深的下颌肌肉动了一下,低声。
“我听见了。”
听见少年亲口表示。
“我更习惯自己一个人。”
薄溪云皱眉,只觉更难想通。
他不懂:“那为什么呢?既然你听到了,为什么不针对我?”
易钟深似是没有理解:“针对什么?”
“比如今天,事情发生之后,你就可以先去忙,不回来,远离我一段时间。让我发现,其实我见不到你之后会很不习惯。”
薄溪云掰开了,讲清楚,平白像是要教给他似的。
“这样就能让我担心你,挂念你,借此逼我想清楚,对你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意。”
暖色的吊顶灯光柔和笼罩着室内,易钟深的神色却像是更苍白了一分。
他低声说:“我不能离你太远。”
“白家最近频繁有动作,还不知道白格磊想要做什么。你的身体也没有养好,需要照看,如果再像刚刚那样晕车……”
易钟深顿了顿,才用更哑涩的声音说。
“我希望能及时出现在你身边。”
“……”
薄溪云一瞬竟是没能说出话来。
易钟深的颈侧肌肉又动了动,声音哑到极为低沉才说出口。
“如果你厌恶我,我会不出现在你眼前。”
“但我不会,”易钟深说得很轻,却很笃定,“不会刻意远离你,试探你,逼迫你作出决定。”
薄溪云知道对方说的是真的。
易钟深从不会对他说谎。
就像刚刚,薄溪云问昨晚的吻是不是误会,是不是意识不清胡乱认错了人。
易钟深明明清楚承认了或许就可以会揭过这一页。
他都没有点头。
薄溪云喃喃问。
“……为什么?”
为什么易钟深明知道他的想法,了解他总是疏远追求者的习惯,却还是没有用上任何的技巧与捷径。
不催促,不逼迫,不图谋。
甚至如此一反平日的极致冷静,用这般生涩,紧绷,苍白的态度,面对着他。
薄溪云忽而又想起了晚餐时许欣怡的话。
她说,或许还有人更加特别。
或许正有人沉默地爱着,冰冷的外表下封藏着烈烈燃烧的感情,寒冰烧灼,炽热无声。
即使这份感情永远无法得到回应。
所以他才会这样毫无筹谋,别无心计,唯有一颗赤诚烫黏的真心袒露在外,把自己的软肋与要害全然奉上。
掀翻了薄溪云之前一切预设的推测,让他终于得以清晰明了地知道。